“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紧张?”时沐看着邱雨坐立不安的样子, 已经在她面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了,绕的她头晕,忍不住出声提醒, “待会儿上台表演的是我, 又不是你。”
“这是两码事, 我比较害怕等下见不到帅哥。”
熙悦酒店的慈善晚会会请到各行各业的精英,还有酒店旗下的股东们。
晚会的邀请函上明确写了可以带亲属,这些企业家也想趁着这个机会介绍自家孩子给生意伙伴认识。
整个江清找不到比这质量更高的相亲场合。
邱雨不奢望能被谁家的公子哥看上,但也控制不住想入非非。
“时老师,都怪你非要说什么我能邂逅真命天子,我是真害怕哪里做得不对就错过了。”邱雨扣着手,继续在房间里不安地踱步。
怎么一个个什么都能往她头上怪?自己欠她们钱吗?
时沐苦闷地撑着脑袋, 看了眼手表, 声音闷闷地问她:“你好了没?”
“快了。”邱雨快步走到她面前,转了个圈,一个劲地问她衣服有没有不合身,身上有没有粘东西, 今天的妆容有没有很可爱。
“行行行,真的很完美了,邱雨同学, 你要对自己的长相有自信。”
“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人长得好看就算了,身材也好,天天仗美行凶……”邱雨嘀咕着, 听上去是在表达不爽, 话全进了时沐耳朵。
这种暗戳戳的夸赞深得时沐的喜欢,嘴角便染上了笑意, 也不那么急着催她走了,任由她折腾,反正时间还早。
邱雨终于在纠结了两分钟之后,决定换掉这套略带性感的礼服,因为她的胸似乎小了些,完全撑不起那块最显眼的布料。
时沐摇摇头,掏出手机打发时间。
拾:[今天晚上有演出,教你折纸的事之后再说吧。]
那天发完助眠视频过后,她又和F女士聊了些别的。比如她会用纸折好多小动物,那天不告诉桑柠月,只是因为不想被她缠着一个劲地让自己教。
她好像在接触中总结出了一个规律,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擅长的东西,甚至是爱好,桑柠月都会对它们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且一定要找机会接触,然后用这个跟她找话题。
但F女士就不一样了,时沐觉得她完全是抱着探求的态度,很好学,也满足了她喜欢从教别人中获取成就感的心理,所以答应的很痛快。
Flechazo:[演出加油呀,我之前也看过你表演,总觉得你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很厉害。]
F女士发自内心地夸赞,时沐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拾:[我演奏会的票不好买吧?下次我我直接给你一张。]
Flechazo:[显得我走后门一样。]
拾:[有什么不好的,我乐意~]
好,她乐意,但是加这个波浪线是什么意思?跟网友聊天的时沐这么可爱吗?
桑柠月还是第一次发现,这和她跟自己说话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于是她也打字:[好的,那就当我沾了你的光~]
时沐凝眸,盯着波浪线沉思,觉得这个F女士也太活泼了,不过性格蛮可爱,也许是个年纪不大的女生,跟邱雨一样。
这时邱雨换好衣服回来,穿的比上一件朴素了不少,领口也没那么大敞着,很符合她这个年纪,也显得比较可爱。
时沐倒觉得这是个加分项,毕竟参加晚会的都是些富小姐富太太,穿着成熟知性,她走可爱风更能引起人注意。
终于收拾完毕,两人坐车前往会场,没想到今晚被邀请来的人这么多,进入停车场的时候竟然有点堵车。
离目的地不远,时沐和邱雨下了车,打算步行过去。
似乎和她们有同样的想法,前面那辆宾利的车门也缓缓打开,修长的双腿迈出,接着是那人过分优渥的身姿。身子被衣服紧实包裹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赘肉,女人冲着她们微微点头,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容。
邱雨看呆了,不自觉“哇”了一声,又觉得自己的穿着打扮实在不适合挡在两人中间,完全被秒杀了,就往时沐身后缩了缩。
桑柠月穿着墨绿色的晚礼服,微卷的头发遮在肩头,礼服下衩开到大腿根,露出白晃晃的长腿,看着就冷,可是她上身又披着件短款的貂皮外套,似乎又增添了几分温热。
她今天的妆容过分精致,面容白皙,上挑的眼尾妖艳魅惑,红唇饱满诱人,像极了包裹在奶油中的红樱桃。
早就说她这张脸上出了精致的五官外再没任何优点,没想到这几年她把这个仅有的优势无限扩大,变得这么妖孽,之前她的打扮太过朴素,自己竟然都没发现。
时沐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停留在她身上,等桑柠月的眼神递过来,只能应着头皮和她对视。
喉咙发紧,心跳更是莫名加快,那颗被钢板包裹的心似乎在不停往下坠,然后又朝着她的方向歪斜。
“好巧。”桑柠月双唇轻巧一碰,声音柔和地向她问好。
外貌,体态,就连声音都如此抓耳,这让时沐顿时就悟了什么。看了眼一旁的邱雨,早就缩到她身后去了。
这种感觉她当然明白。
一般人很难不会在桑柠月面前感到自惭形秽,更别说今天见到的人比以往更加成熟诱人,连时沐都忍不住想拉开距离。
因为再近一点,她怕那点小心思全被挖出来。
先前她认为邱雨的可爱打扮可以在晚会上占有一席之地,或许会成为话题,引起那些富家公子哥的注意。
但唯独在这件事上,她承认,自己真的想错了。在性感和成熟面前,可爱不值一提。
“好巧……”发出的声音有些哑,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咳,你怎么在这里?”
“这家酒店的所有人是我姐姐,桑鹿溪,我想你听说过她的名字。”桑柠月冲她笑笑,“我是她妹妹,她有理由不请我来吗?”
桑鹿溪这个名字在签合同的时候看到过,只不过拜托时沐的是她老师,她也就没太在意。
她当时还很天真地想,世界上那么多同一姓氏的人,她不会这么倒霉,而且也从没听桑柠月说她有一个姐姐。
分开这么久,反倒更了解她的家人了,细想还挺讽刺的。
“不过这次我不是以一个咖啡厅老板的身份来的,我被她请来表演节目,和你一样。”桑柠月目光狡黠,嘴角的笑容像是小计谋得逞后的窃喜,“我提前就知道你会来,所以并不是巧合。”
“我就是为了你来的。”
时沐心下咯噔一声,搞不懂桑柠月怎么总是能这么直接地表白,脸皮可真够厚的……
不过自己猜对了,她是记仇,还记得上次自己因为抗拒跟她协奏而说出的那些讽刺的话,比如说她是咖啡厅的老板娘,演奏技术不一定可以跟得上自己。
好吧,这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对。但桑柠月总能想到办法报复回来,这也让她后背发凉,又庆幸自己没说更多过分的话。
身后的邱雨满脸写着八卦,睁大了眼睛,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总觉得时沐跟对面这个美女姐姐有说不清的关系,她还从没见时教授舍得在谁脸上多看几秒,从来都是顶着张不耐烦的脸,只有在见到她时紧绷着的神经才会松懈,眉眼都变得温和了。
“邱雨,”时沐嗔她,“别瞎想,我俩只是很好的朋友。”
桑柠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没说话,只是笑眯眯盯着她看。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邱雨嘟囔着,又提醒时沐,“时老师,快点走了,你的节目在第一个,再晚来不及了。”
“先走了,有话之后再说。”
“好,你表演加油。”
时沐看了她一眼,想转身直接走,可几秒种后,又有点不服气地说:“你也是,表演加油。”
桑柠月点头:“不会让你失望的。”
今天的慈善晚会来的人比预料中还多,时沐选了肖邦降E大调的《夜曲》作为开场,舒缓的琴声很快就让会场沉浸在了轻松的氛围中。
来访的客人们看到是她,都很默契地没有聊天,只是浅浅握手,目光投向宴会厅中央,抱着无比的尊敬欣赏这首曲子。
巨大的三角钢琴宛若沉睡的巨兽,趴卧在时沐的身前,任由她肆意弹奏动听的音色,也只有她能驯服这匹桀骜的猛兽。
音符渐弱,一曲奏入尾声,大厅里又变得庄重无比。
服务生送来香槟,被客人伸手拦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钢琴的方向,等时沐按下最后一个琴键,全场才响起了掌声。
“有点东西啊……”桑鹿溪抿了一口香槟,跟妹妹咬耳朵,“不过这帮人又不懂,装什么?”
“可能因为她长得好看。”桑柠月心情的时候就主动开玩笑,不过很快又一本正经地解释,“当然是有人想巴结她啊。她背后的时家那么强,就算拍马屁也能得到不少好处。不过时沐不会愿意跟他们来往就是了,连你都能看得出的虚情假意,她才不稀罕。”
桑柠月因为马上就有表演,没陪姐姐喝酒,靠在墙边远远望着,觉得这一刻令她无比满足。
在时沐的琴声里她能听到许多东西,最明显就是她演奏时无人能敌的自信。
她不敢说时沐拥有最棒的琴技,可是论感情,她是所有演奏者中最充沛的一个,所以不单单是“像”,她就是为舞台而生,为表演而生的钢琴家,能取得今天的荣誉不奇怪。
怎么办,时沐这么优秀,她反倒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她了。
“桑桑,你也不差,真的。”桑鹿溪看出了她情绪低落,放下酒杯,握紧了她的手,“要不是因为那场意外,你真的可以变得很优秀,可以站得更高,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姐,我挺有自信的,没事,待会儿肯定不会给你丢脸的。”桑柠月冲她笑,示意她放心。
可是桑鹿溪却因为她这一笑,内心变得更难以平静,有些坐立不安。
很快就轮到桑柠月表演,时沐退到一边看着。
她倒是对桑柠月毫不担心,表演加油之类的也只是客套话,其实她俩都清楚对方能走到今天从来都不是靠着一两句“加油”,付出的辛苦比谁都多。
不过来都来了,回来之后还没完整地听她拉过小提琴,时沐竟然有点小小的期待。
但绝对不是因为今天的桑柠月太过迷人。她不断这么告诫自己,就差写张字条贴在脑门上当封条了。
邱雨一进来就没了人影,不知道有没有结交到帅小伙。不过管她应该是她妈妈的事,用不着自己瞎操心。
桑柠月调音的时候,时沐低头看着手机上今晚的节目单,上面有音大交响乐团的字样。放下手机,一错眼,果然看到了个老熟人。
音大交响乐团的团长姓肖,算上今年刚好在乐团干满十五年。
时沐出国之前就见过他,也因为桑柠月的缘故和他有过一面之交,但后来断了联系,回国后就把他给忘了。
直到那天贾备跟她说起挽禾的室友也在乐团,她才意识到挽禾当时也有进入交响乐团的计划,只是……后来再也没机会实现。
晚会场地的规模并不小,但交响乐团未免太占地方,所以只来了寥寥几人,时沐见单子上并没有挽禾室友的名字,就放弃了打听消息的念头。
不成想肖团长主动贴上来跟她问好,她也只能笑脸相迎。
“时教授,真是好久不见了呀,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时沐一脸假笑:“当然记得。”
“那就好,我还以为柠月跟你说了些什么,让你也不想理我了呢。”
桑柠月?提她干什么?
时沐不解,眉头又因为听到她的名字皱起来。
可是这个表情似乎被肖团长误认为是在表达不满,赶紧解释:
“让柠月退团也是迫不得已,你也知道,我们干这行的,总要吃饭嘛。留她在乐团,撤了她的首席,她心里又不平衡,我也只是起个劝导作用,最终做决定的还是她自己。”
说了那么多废话,时沐只捡有用的听了,大概总结一下就是:桑柠月退团是被迫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对桑柠月停止演奏的印象还停留在她亲口说的“不喜欢了”上,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她是被逼的?
可是这帮人疯了才逼着一个天才小提琴手退团,不知道到处都有人想要她吗?
“这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你详细说说。”
“不知道啊?那要不算了吧……”肖团长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想打哈哈糊弄过去,“你看柠月都开始演奏了,听听吧,或许她病好了,没事了呢。”
桑柠月拉响了手中的琴,时沐提前看过节目单,她选的曲子是《行星组曲-木星》,同样很符合这样的商业场合。
她演奏的台子就在那架三角钢琴旁边,似乎是有意选在那里。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在和自己一起演奏一样。
她又在用那样的方式麻痹自己了……可这次时沐却没心情调侃她。
“你说,我想听。”
肖团长还想找借口:“时教授,你……”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说。”时沐语气里带了股恨劲,浅褐色的瞳仁如烈火燃烧般,肖团长被她狰狞的神色吓得咽了咽口水。
“柠月滑雪出事故,撞到头了。从医院回来之后,她一直逞强说没事,结果正式演出的时候出了特别大的失误,搞得观众都不满,闹着要退票。到了最后,这件事不光团里人有意见,她自己也有压力,顶不住就退团了,也算给自己留了个好名声吧。”
肖团长说完,好久没听见她吭声,一回头,看到的就是面露凶光的时沐。
琴声正进入了最悠长却又有些感伤的段落,时沐的心也一点点冷下去。
她都干了些什么……
她一言不发,面色阴沉,从没有人见到她这么凶的样子,像是要跟谁拼命。
修剪圆润的指甲陷入手心的肉里,痛感却不如心脏绞痛的万分之一。
忽然,宴会厅中央的小圆台上,小提琴发出了极为刺耳的一声,像是在锯树。
时沐已经很久没听过这样的噪音了,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马抬手去捂耳朵。
她看到桑柠月的手一点点垂下来,可据她所知,这首曲子到这里并没有结束,而且正到了曲风转变的时候。
“完了……”肖团长再次发出一声感叹,一扭头,“哎时教授,你干什么去?”
没有回答。
余光一瞟,时沐已经撇开人群往里走去,原地只丢下一个被捏的皱皱巴巴的千纸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