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不得好眠, 时沐从噩梦中惊醒,脑门上汗津津的,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 呼吸也紊乱不堪, 废了点功夫才缓和。
她习惯性摸了摸手腕上戴着的表, 才四点而已,她已经算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这个时间惊醒,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定了牢笼,而这个时间,就是她受刑的开始。
她去厨房接了杯水喝,干涩的喉咙变得湿润,才堪堪从噩梦中回过神来。
客厅里的灯开了一整夜, 电力是夜里一点恢复的, 跟物业说好的“一个钟头就恢复供电”完全不一样。
她十点半到家,在楼梯口纠结半天,还是选择爬楼梯上来。
她隐约记得在楼下的时候,桑柠月问了她一个问题, 是什么呢?
时沐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脑海里如白昼一般透亮,什么都想不起来。过了很久, 白光消散,昨晚的一幕幕才在她脑海中重现。
“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追求你吗?”
桑柠月期盼的眼神让她很难做出决定,不如说狠不下心拒绝。
可是一旦接受她的请求, 时沐知道, 这段感情很快又会走向终结。
就像两根勉强拼合的木棍,只要稍稍受到一点来自外界的压力, 就会再次断裂。
更何况她俩都没木棍那么坚韧,恐怕都不用承受外部的压力,自己就会崩掉。
时沐曾经打趣说,她和桑柠月就像一块手表上的两个齿轮,无比契合。
可现在中间卡了石头,再也转不动了,那块石头更像是结石,是一点点错误堆积起来的,除非进行一次大手术,不然完全没办法根除。
直到现在,谁都没找到做手术的方法,所以重新在一起根本不合适,考虑追或者被追,更是荒唐的选择。
“回去吧,早点休息。”
时沐忽然挪开了卡着门的脚,两块钢板猛地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声响,掀起的气流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就这样把桑柠月隔在一门之外。
她没办法给出“行”或者“不行”这样绝对的回答,这对她来说太难了,只能把自己藏起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胆小鬼就胆小鬼吧,总比冤死鬼强。
桑柠月差点被门拍到,伸出去的手只来得及摸到冰凉的门板,又收回,在半空中攥成拳头。
冲动散去,冷静下来,她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蠢。
重逢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说重新在一起的话,且不说时沐怎么想,轻飘飘的话她自己都不信,拿什么去给时沐证明?
她太急了。
时沐出现的突然,让人总觉得不赶快抓住她的话,她又会消失不见。
桑柠月有预感,如果这次时沐再玩失踪,有可能自己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可是时沐的沉默让她意识到,光着急是没用的,时沐打心底里不信任、不接受她,这比任何的误会、矛盾都难解决。
“晚安……”桑柠月说的没什么底气,今晚的一切都让她身心俱疲,把自己的内心剖给时沐看,她第一次尝试这么做,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开口。
起码,让她知道她的心意了。
她的声音轻极了,但还是传到了时沐的耳朵里,轻柔的,令人耳根子发热,像是真的趴在枕边跟她道晚安一样。
“安什么安……”时沐挠了挠耳朵,光是回想起几个钟头前的那一幕,她就心热到静不下来。
不过她又想,为什么桑柠月的“晚安”不能带一些魔力?催眠的也好,致幻的也好,只要能让她安然入寝,至少不要总是做噩梦,她年纪大了吃不消。
挽禾去世后,她就再也没能睡过一个好觉。
又喝了一大杯水,才浇灭了满心燥热。
时沐放下杯子,走到琴房,开灯,坐在了琴凳上。
她没有弹奏,手指只是在琴键上轻轻擦过,凌晨四点弹琴,多少还是有点扰民,她不想被当成没素质的人。
每次惊醒她都会来这里寻找慰藉,好像钢琴成了她唯一的伙伴,所有不能说给别人听的,都能倾诉给它。
有时候时沐也觉得自己挺像疯子的,天天对着架钢琴自言自语,有点像是欲求不满又找不到聊天对象。
都说搞艺术的十个有九个疯,她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也要被抓去精神病院了,刚好文艺晚会还能表演才艺。
静谧的清晨,全世界静得像是只有她一个人。孤单是黑夜里永恒的话题,谁都跳不出这个定律。
天气越来越冷,时沐已经不能像之前一样大清早就去学校,也没必要。
百无聊赖,她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做,点开了记者发给她的视频链接,里面正是她要上的那档节目的往期回顾。
视频链接是半夜两点发来的,时沐真的佩服她的敬业程度,不过又说回来,都是打工人,不容易。
于是看到消息后,她立马答应了接受访谈的录制,连对方发来的节目策划案都没看。
一个采访而已,又不是没做过,而且又是民生栏目,再奇葩能奇葩到哪去?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她还是打算大致了解一下专访的内容,文字类的东西看着又累,还是看视频吧。
时沐做了一晚上噩梦,精神高度紧张,突然放松下来,大脑一片空白,手指机械式地上滑浏览嘉宾名单,发现上面都是些熟人。
那些名字她也多多少少听过,果然都是江清市近几年的成功人士,而且范围涵盖了各行各业。
忽然,她看到了桑柠月的名字,手指顿住,等回过神,视频已经开始自动播放了。
时沐噌的一下把脸别过去,不想看到桑柠月,因为这会让她不由得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桑柠月给她披衣服,动作轻柔,还说着要她“听话”之类的话,气氛暧昧不清。两人的脸相隔不到二十厘米,能看到她狡黠的双眸,闪着灵动的光。
但是不看她,还有谁的能让她提起兴趣?比起那几个油腻谢顶老男人,桑柠月简直是这档节目中的一股清流。
前任就前任,谁让她前任这么有能耐,登台上报的,想不看到都难。时沐一边试图说服自己,一边把视线又挪回画面。
开场没营养的个人介绍,时沐直接拖动进度条跳过,内心有些小得意,没人比她更了解桑柠月了。
终于开始正式采访,主持人一脸职业假笑:“请问桑老师当初为什么选择了小提琴呢?”
桑柠月回答:“因为父母都是音乐老师,平时会带我去听交响乐,但我有个毛病,欣赏不了这些高雅的东西,十次有八次都是睡过去的。可是很神奇,每次到了小提琴独奏的时候,我就醒了,我就觉得我跟小提琴有缘。”
这些时沐从没听桑柠月讲过,当然,她也没问,一是不好提,二是觉得没必要。
她认为每个人的过去和现在都应该是割裂的,也不用怀念过去发生了什么,只专注于眼前就好。
这和她并不快乐的童年有关。
时沐不止一次意识到,很多时候她和桑柠月想的不一样,很大程度上来是因为往经历的不同,所以她刻意避开这些不谈,不想让桑柠月知道她不堪的过去。
可是桑柠月说她听音乐会睡着,这种胡扯的话都说得出来,时沐怀疑这节目有剧本。
因为桑柠月跟她去听音乐会的时候从没睡着过,她从没见过对音乐那么感兴趣的人。
那股专注劲儿,她望尘莫及。
每次自己偷摸打瞌睡,一睁眼看到是一定是桑柠月双目含笑看着她,搞得她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很心虚。
主持人受过专业训练,接话的水平一流:“可是小提琴很难学成,你大二的时候就担任了音大交响乐团的首席,在同龄人,甚至在业界都是标杆一样的人物了!”
桑柠月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开心地回答:“因为有人卷我,她早就拿了国外学校的offer,但一直不去,直到录取季过了,她才后悔地说为什么没能早点做决定。不过最后她还是成功被录取了,一切都顺利,也实现了她的梦想。”
主持人很感兴趣,追问:“听你的描述,对方是个相当优秀的人啊,都知道音大培养出了许多音乐人才,能给我们简单透露下她是谁吗?”
桑柠月:“我不想给她添麻烦,这个问题就跳过吧。”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时沐知道桑柠月口中的“卷货”就是她。
当年她拿了国外一所音乐学院的offer,还是全额奖学金的录取。
但是山高路远,她那时候就是个恋爱脑,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跟桑柠月贴在一起,费玉琛又吓唬她异国恋就是四个人的爱情故事,她就更不愿意去了。
已经决定了的事她就不打算跟别人分享了。她记得当初只是跟桑柠月浅浅提了一嘴,没想到她记得这么牢。
不知道什么时候,笑容已经攀上了她的嘴角,淡到看不太出来,可时沐一点都没察觉,接着看视频。
桑柠月过去不怎么会聊天,三两句就把天聊死了,让人觉得她直得可怕,但这次采访显然不一样,很多时候她都能把无聊的话题变得轻松有趣。
比如主持人问:“虽然你已经不再演奏小提琴了,但还是有不少你的粉丝因为你报考了音大,你有什么要对他们说的吗?”
有一瞬间,桑柠月面露尴尬,连一秒都不到,但还是被时沐发现了。
时沐退出全屏去看视频的发布时间,发现是两年前,正是她官宣停止表演的第二年。
那段时间她的粉丝最疯狂,无比期望她重回舞台,但这个奢望直到今天都没有实现。
视频没有暂停,桑柠月的声音传出:“音大可不好考哦,我希望大家学习一门乐器不是为了我,而是真的热爱,不然学习的过程可是很枯燥的,我也好几次差点坚持不下去,但一想到能站上舞台,就又有了动力。”
虚伪。
时沐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但还是没忍住,发了条弹幕。
“因为不喜欢,所以就放弃了”这话可是桑柠月自己说的,又在节目上装努力派鼓励别人,让她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梦想这个词在她这里排名第一,唯一能和这个词比肩的是曾经的桑柠月。
她学习钢琴的初衷就是为了站上维也纳金色演奏厅,没人的目标能比她的更清晰了。
当然,她的努力也得到了证实,半年前,她完成了职业生涯中第一百场演奏会,之后回国,她也是带着满身荣耀,不像桑柠月,有些狼狈地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但很快,时沐又反应过来她的做法很幼稚。剧本嘛,肯定是官方要求她这么说的,自己干嘛这么小家子气,盯着一个不相干的人的言论不放。
桑柠月顶多就是假一点,但是为了节目效果,指不定是导演要求的,不用这么上纲上线的。
于是她回头去找刚刚发的弹幕,但已经找不到了。
算了,时沐心想,这节目没什么热度,也不担心有人看到。
她这才放心地继续拖进度条,找她刚刚停下的位置。
突然,有人发来了视频通话的邀请,铃声大的吓人,时沐心头重重一跳,刚要骂是那个没风水的大清早打视频电话,但看到来电人的姓名,瞬间没脾气了。
“小沐,干什么呢,没睡觉吧?”时靖的声音非常有活力,经常吵得她头疼。
“你以后打电话能不能看看时间?国内现在才四点半……”时沐日常对她姨的时间观念感到焦虑。
时靖是她的姨妈,也是她妈妈的亲姐姐。
时沐刚到美国那阵子,时靖在国内管理时家的公司,经常在美国时间凌晨两三点给她打电话,关心时沐的身体状况。
那段时间时沐因为分手的事整宿整宿睡不着,时靖不合时宜的电话打来,虽然是寡淡的关心,但也足够陪她度过那段难熬的时光。
更何况那时候时沐对时家人的印象并不好,这家人也不怎么管她,只有时靖会问她是不是还活着,过得怎么样。
她每次都僵着脸回:“活着呢。”
时靖会回她:“活着就好,再努努力,活久一点继承我们的遗产。”
按理说时靖的年纪摆在那儿,又七年过去,老不正经的态度早该收敛了,但坏毛病还是一个没改,比如总喜欢不看时间地打电话,还要问“睡没睡啊,没吵到你吧?”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时沐知道她改不掉了,叹了口气:“有什么事,说吧。”
“也没什么啊,就是你走了这么久,连个电话都不往家里打,我看看你还活着不。”
时沐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话,刚被桑柠月的访谈节目弄清醒,现在又困了。
她出了琴房,关掉灯和房门,一边和她闲聊,一边往客厅走去。
正值深冬,天亮的晚,街道上的路灯还在兢兢业业站着岗,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里挤进来,显得杂乱无章。
时沐索性一把扯开厚重的窗帘,让光洒进来,她自己则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不过更多时候还是听着时靖唠叨。
“小沐,我下个月回国,你家有地儿没,分我个房间。”
“回来干嘛?”
“过年啊,你一个人怪可怜的,你妈妈不知道又跑哪去了,电话都不接。”
时沐冷哼一声:“她不一直都这样吗,玩失踪。我在江清,你回这?”
她对妈妈的去向毫不关心,反正她也从没管过自己,知道她活着已经足够了,时沐都不奢求“母爱”这种伟大的东西能在那位女士身上有半点体现。
“对,去住住我宝贝小侄女的房子,哎呀,不知道你有没有背着我藏男人……不对,你喜欢女人啊。”时靖那边有些吵,不知道在干什么,但非要跟时沐分享噪音,“我记得你前女友在江清,你回去干嘛,不会是找她吧?”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时沐差点咬了舌头。
“们”?好像目前为止也只有时靖这么说,所以不存在“们”这个说法。
时沐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仰躺着把手机举高:“不是,我是为了挽禾,我跟你说过我有个妹妹,之前我妈不要我的时候,我就借住在她家。”
“萧狗的亲戚家?”
“嗯。”
“萧狗”是对时沐爸爸的称呼,她妈妈那边的亲戚都这么叫他,时沐对他也没什么感情,所以从来都不会反驳。
时靖又很不放心似的,反复叮嘱她:“你不是说这事儿牵扯了很多人吗,你给我注意安全啊,一个人做不来记给我打电话,我安排人帮你。”
“没事,我都三十了,有分寸。”
“过了生日再说你三十吧,二十九的小屁崽子。”时靖顿了顿,似乎实在想不出什么话题,“挂了,等你有空再聊。”
“下次记得看时间……”时沐明白说了也是白说,她姨妈从来不会听别人讲话。但她还是这么说了,就当是给自己个心里安慰。
挂掉电话,时沐看了眼时间。
五点,还早。
今天她不用赶早八,本来可以晚点起床,她也想赖床,可是数不清的梦魇吓得她不敢入睡,一闭眼就能梦到挽禾,时沐没有直面她的勇气。
其实有时候她希望时靖能多跟她扯点闲天,能帮她度过难熬的清晨。
时靖也是目前唯一关心她的人,还很有分寸,不会过渡干涉她的选择,更不会打着为了她好的旗号限制她的自由。
她和时家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样,身上没有铜臭味,所以时沐只和她的关系近。
时沐有过再去打搅时靖的念头,但考虑到她是个大忙人,公司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来做,能抽出时间给自己打电话已经是恩赐了,就没再动心思,又点开了没看完的视频。
访谈全程又臭又长,绝大多数都是没营养的问题,时沐开始后悔因为同情心泛滥就答应下来。
但是看着桑柠月偶尔露出痛苦的表情,她仿佛找到了心里安慰。
后半段,主持人开始整活,拿了个箱子要桑柠月抽签回答粉丝提问。
桑柠月尴尬地笑笑,被赶鸭子上架,拿了一个小纸团出来。展开,上面写着的问题是“你的理想型是怎么样的”。
时沐按了暂停,每次看到这种问题都会莫名心烦,她认为这样的问题根本没意义,而且又是公众节目,谁会把真实想法说出来?
回答无非是“能理解我的”、“有上进心的”、“体贴对方的”等等。
所以没多犹豫,她选择直接跳过这段。进度条所剩无几,看完这些,她也刚好该起床收拾自己了。
画面里,桑柠月在一连回答了两个“粉丝向”问题后,有些疲惫,喝了口水,很快调整过来。
主持人比较有眼力劲,等她缓了一会儿才继续问:“大家都知道,音乐这条路是烦闷而且特别有压力的,那么桑老师平时是怎么排解压力的呢?”
桑柠月平和地回答:“户外运动,比如游泳和滑雪。”
主持人很捧场:“夏天游泳,冬天滑雪,桑老师的爱好都这么有规划,真的是非常优秀的一位音乐家。”
“啪!”
手机没拿稳,直直拍在了脸上,砸的她鼻梁生疼。
时沐呲牙咧嘴地爬起来,脑袋里想着的全是桑柠月说的,她爱好滑雪。
她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桑柠月说她爱好滑雪,但那已经是两年前了,要是她真的喜欢,为什么那天在滑雪场表现得像个站不起来的菜鸟?
不,不对。她滑单板上手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如果不是极具天赋,那原因就只有一个——她原本就会滑。
骗人是吧?
时沐坐起来,撩起睡裙下摆,看了看她可怜的小腿。
虽然伤口已经愈合,她也不是疤痕体质,痊愈之后大概率不会留下难看的疤痕,但这和桑柠月明明会滑雪但还骗她不会滑是两回事。
要是她会滑雪,那么她俩就可以不用在拥挤的初级道上浪费时间,还搞什么教学;要是她会滑,那颗特大号“鱼雷”也不会恰好在她俩脱雪板的时候出现,自己也就不会受伤。
可要是真会滑,那天教她的时候,她抓自己那么紧干嘛?
时沐真心觉得,要不是滑雪服够厚,桑柠月非得抓下她两块肉不可。
很奇怪,桑柠月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会滑,但不敢滑。
所有的不合理联系在一起,变得匪夷所思,这件事要是不搞清楚,就会像一团毛团一样梗在她心口,不上不下的,难以言表的难受。
可是要让她去查,她已经七年没见桑柠月了,这期间她有什么变化自己都一概不知,更别提了解她的生活轨迹或是交友圈子,这种比较私人的事想打听也无从下手。
某人说她活的闭塞,性格也很恶劣,所以没什么朋友,到了现在,能说上话的人更是屈指可数,当时她还很不屑,结果报应这就来了。
时沐被自己失败的社交经历烦到,不自觉咂舌,抓了抓披散着的头发,把碍眼的头发刷到后面。
她忽然想到一个人,自己跟她还有账没算,要是这次能帮上忙,她可以很大度地抵了,不跟她计较。
一个电话打过去,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被毫不留情地挂断了。
但时沐比她清醒的多,也比她有耐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接连几个电话轰炸过去,那边大概是被烦得受不了,终于接起来。
“嗯?”费玉琛还没睡醒,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骂道,“你要死啊,现在几点,啊?有屁快放!”
“肥鱼,她是不是会滑雪,而且还滑得特别好?”
“谁?”费玉琛眼睛都没睁开,吊着一口气跟她打电话,脑子跟生了锈似的,一点都转不起来,“你说名字啊,我现在脑子里啥都没有,懒得想……”
时沐皱眉,那三个字像是烫嘴一样,囫囵地说了遍她的名字:“桑柠月。”
“哎?我没跟你说吗,她就是滑雪特别好啊。”费玉琛在床上扭来扭去,浑身酥麻麻的,总算清醒了一点,说话也不再含混,“我还纳闷你那天为什么要教她呢,还以为是小两口的情趣,啧啧……”
那天她本来都要撸袖子找时沐干架了,结果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就忘到脑后了,后来也没人再提。
但是时沐今天这是怎么,神经了?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就打电话问这个,这是中了邪还是被下了蛊?
“你问这个干嘛?”
“就问问,看到个视频,里面说她喜欢滑雪。”时沐给她解释,“我也不是专门挑她的视频看的,就是工作需要,我觉得有点奇怪才问的,你别多想。”
费玉琛哑然,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喜欢讲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
全天下长眼睛的人恐怕都看出来她对桑柠月有多关心了,她还搁那儿装,倒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呢!
算了算了,让她自我欺骗去吧,反正她平时对自己态度也不怎么好。
有用呢,就好声好气地询问,没用了呢,就咋咋呼呼地发脾气,德行!
费玉琛清了清嗓子,一翻身坐起来:“我怎么可能多想?我们时大钢琴家正直伟岸,胸有大志,一心为了梦想拼搏,玩儿个网恋软件还跟用58同城一样,堪称典范!我都要感动落泪了!”
费玉琛开了免提,用力拍了两下手,嘲讽的意思都溢出屏幕了。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费玉琛以为她挂了,对着话筒“喂喂喂”了半天,才换来时沐不耐烦的一句:“在呢。”
费玉琛“哦”了一声,觉得她生气了,赶紧顺顺毛:“你可以看她微博啊,桑柠月以前可爱分享生活了,虽然现在不更新了,但是你翻翻以前的,她要是没隐藏你就能看到。”
“行,我知道了,你接着睡吧。”
“大姐,你大清早给我弄醒,就为了这?”费玉琛的不满要溢出屏幕了,“我不管!请我吃早点!”
“那你出来,现在。”
费玉琛看了眼窗外,不知道雪下了多久,窗外白茫茫一片,光是站在窗户边都能感受到屋外的寒冷,她裹紧了小被子,一整天都不打算挪窝。
“算了,下次吧,我要继续睡觉了……”
挂断电话,时沐并没有如她所说直接去找桑柠月的微博,而是去洗漱,然后穿戴整齐出了门。
证实了桑柠月会滑雪后,时沐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好像同情心被利用了,一口气噎在胸口,呼吸都变得不畅。
昨天难得积攒起来的一点好感,又被冬日清晨的风吹散,时沐的肩头落了雪,黑色的帽子被雪覆盖,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她去地库开车,远远看到一个人。
早上七点半,上班的人差不多都出门了,时沐以为是这里的业主,就没理,没想到她会跟自己打招呼。
“早上好。”
隔着很远,看不清对方长相,可是声音一出来,她就发现那人是桑柠月。
“嗯。”时沐点了下头,像是领导接受下属的问好,没给她好脸色,直接开门上车。
冬天开车要预热,不能像夏天一样一脚油门开出去,这还是她听别人说的,因为这样对车子发动机的损耗小。
这辆车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时沐小心翼翼地保养,乖乖等着热车。
没想到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桑柠月又跑来敲她的窗户。
“说。”时沐没什么耐心,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桑柠月扬了扬手里的纸袋,哗啦哗啦直响:“给你带的早点。”
“为什么又送?”
“你昨晚给我买饭团,这个就当是回礼。”
“不需要。”时沐把车窗升上去,闭目养神。过了十几秒再睁眼,桑柠月已经转身往车边走了。
难得她这么听话,时沐却一点高兴不起来。觉得自己现在像一个难哄的小屁孩。
别人逆着她会生气,顺着也不行,感觉太顺了,她很没成就感。
桑柠月上身套着亚麻色的羽绒马甲,穿了长靴,皮质的面料包裹在修长的双腿上,在视野开阔的地下停车库非常惹眼。
更别说现在时间还早,也没太多人出门,她坐在车里暗中观察人家,总有种要做坏事的错觉。
忽然,视野里闯入了一个男人,往桑柠月的方向走去,非常有目的性。
那人穿西装打领带,看着人模人样,没什么危险,但时沐一下坐直了,一只手去解安全带。
“桑小姐,早上好,好巧。”
“早。”桑柠月没什么心情聊天,但还是礼貌地回应。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纸袋上:“出来买早点啊。”
“不是,自己烤的面包。”
“知道你是咖啡师,没想到你还会烘焙啊,真是全能。”男人面露赞许,好像很欣赏她会这么多东西,“可以分我一点尝尝吗?”
“不好意思,做的不多,我没打算给别人分。”
“没关系,只要分我一小片就好了,我帮你尝尝做的怎么样。”男人像是听不懂桑柠月话语里的抗拒,一定要尝她做的面包。
桑柠月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人,面包是她特地做给时沐的,就算她不吃也不想便宜了别人,便再次微笑着婉拒。
“你好小气哦,只不过要个面包,又不是要你当我女朋友。”男人嘿嘿一笑,“开个玩笑,别介意。”
他不会以为自己很幽默吧?
桑柠月眼底已经染上了烦闷,想找个时机直接上车走人,可是一错眼,却看到时沐下了车,往这边走来。
时沐的表情看上去很不爽,走的有些急。
桑柠月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不好的猜想。时沐不想理她,不接受她的任何东西,明显是在生气,刚见面都没现在这么抗拒,恐怕真的是昨晚唐突的表白让她生气了。
可是现在她特意走过来,还能因为什么?
男人只是她同住一个小区的业主,连邻居都算不上,曾经在小区里见过几次,打过照面,后来这个男人又总是去店里光顾,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她不能冷落人家,可是他抱着什么心思,桑柠月也是知道的。
所以除开在店里,她会尽量避免和这类顾客接触。
但今天这样的情况远超她预想,谁能想到大清早能在车库遇见他,还被堵着要面包。
或许是老天看她最近过得太顺利,让她偶遇时沐之余,也让她被普却信的男人缠上。
地库里灯光昏暗,男人被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但看清来的是个女人后,又恢复了从容。
时沐扫了他一眼,没废话,直接伸手:“面包给我。”
“啊?”
“面包不是给我烤的吗,你反悔了?”
时沐的转变太突然,桑柠月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给我”两个字就像有蛊惑她的魔力,听到的瞬间她就把面包给了出去。
她很听话,时沐很满意,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不好意思,我提前跟桑老板订了面包,你想要的话直接去店里买吧,反正就是那几样,谁烤的都没差。”
一几片面包,谁烤的都没差,非得堵着桑柠月要,恐怕目的不纯。
男人面露苦涩。
他想要是那几片儿破面包吗?重要的是桑柠月亲手做的,亲手!
但现在还能怎么办?面包是吃不到了,他上班还快要迟到,男人不甘地笑了:“那行,下次有机会,桑小姐一定要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桑柠月没给他答复,只是得体地笑,目送他离开。
“桑老师很会钓鱼啊,一边说这是给我的早点,一边又要给别人分。”时沐今天扎了个略低的马尾,成熟且知性,凌厉的语气也弱化几分,“我都不知道几片面包能有这么多用法。”
“我没钓鱼,面包……本来就是给你的。”
“是吗?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又在骗我。”阴影下,时沐身子微倾,靠近她,“你的小把戏我都看透了。”
“没骗你,真的。”桑柠月看着她,眼神坚定。
时沐忽然轻笑一声,抱着纸袋转身,就听到桑柠月在后面说:“谢谢你帮我解围。”
“不用。”
面包她收了,但没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她的胃在先一步向桑柠月妥协。
今天分区检修电路,食堂停水,早早就发了通知要师生自行解决午饭。
时沐在外卖软件上转了一圈,没什么胃口,忽然又想起那家咖啡厅,之前听学生说那里的轻食很好吃,但……去了就代表又要见到桑柠月。
时沐一直在去与不去中纠结,直到贾备来敲门。
“时教授。”
“啊,咳——”时沐正犯愁呢,嗓子里梗着一口气,呛了下,咳嗽一声,“怎么了?”
“没地儿吃饭,要不要一起啊?我下午没课,刚好叙叙旧。”贾备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我还可以再跟你聊聊挽禾的事。”
听到挽禾的名字,时沐一点都不抗拒了:“行,那就一起吧。”
贾备说请客,那吃饭的地方自然是他来定。时沐拿了包就跟在他身后,一直没做声,不干涉他做选择。
直到贾备把她领到了“PEDAL”门口。
得,这下都不用愁了,有人直接替她做了选择。
贾备不知道她之前来过,也已经知道这儿的老板是谁了,还热情地给她介绍:“这店是桑柠月开的,你还不知道吧?我真佩服她,干一样像一样,开店也赚得多。”
时沐:“我知道。”
“啊……”
“之前也来过一次。”
贾备挠了挠下巴:“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跟桑柠月闹掰之后,连她开的店都不想来了,你俩和好了?”
“不是……我俩没仇。”
到底是谁传出去她俩有仇还闹掰了的?分手和散伙能一样吗?时沐忍不住想发牢骚,但硬生生憋住了。
贾备不是费玉琛,不能什么话都跟他说。
两人进了店,这里消费不高,不少学生也都在,见到时沐还跟她打招呼,时沐也耐心回应着,没有丝毫厌烦。
她环顾四周,没看到桑柠月的身影,松了口气。
哪有人成天往前任开的店跑的?
给敌人送的钱都会成为射向自己的子.弹,她没病,不会变着法害自己。
可是鉴于今天早上也的的确确看到桑柠月开车出门了,她还是要确认一下。
“你好,问你个事儿。”贾备去卫生间的功夫,时沐随便拦了个服务员。
“时……时老师?”见到偶像,小伙子话都说不利索了。上次他害怕得不敢靠近,让江桃替他要了签名,没想到今天又碰到了时沐,还是这么近的距离。
就算是演奏会也不可能离得这么近,他顿时激动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时沐觉得自己长得没那么吓人,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你们老板呢?”
“老板今天状态不好,我们把她劝到休息室待着了,现在应该在睡觉,您找她?”
“不,不找,我就问问。”时沐气定神闲地喝了口水,突然又想到昨晚桑柠月冰凉的手,“她是不是没什么精神?看着病恹恹的。”
“是。”
“她是不是一直揉腰,还用了暖水袋?”
“对对对,您怎么知道?”他心说时老师真的神了,果然和他家老板关系很好吧!柠月姐也真是的,非要嘴硬说什么不熟!
“猜的,”时沐忽然神色一凛,“你观察她那么仔细干什么?”
“我……不是,”男生脸腾的一下涨红了,“不不不,您别误会啊,我对老板没有非分之想,只是柠月姐平时对我们特别好,我就……就也多关心她一点。没,没什么不对吧?”
时沐失笑,起身:“别紧张,我没怪你的意思。我先出去买个东西,一会儿回来你带我去找她,有事。”
“好好好,我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