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江清市现在变得这么小了吗?

  明明是最不想见到的人,却无时无刻都在见面。

  时沐不知道桑柠月是不是压根没发现她,或者是早就看到了,但是不吭声,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看着自己坐到旁边。

  如果真这么想,再联系她这几天富有心机的表现,时沐认为是后者。

  恶趣味!

  桑柠月吃着和她相同牌子的沙拉,生菜叶子在嘴里叼了一半,被她撞到之后茫然地看着她,又反应过来这个样子看着很傻,慌张地把半截生菜全塞入嘴里,用力咀嚼着。

  她的两腮鼓起来,圆滚滚的,表情倔强,或许是因为着急,还差点呛到,脸颊也泛起红粉色。

  几秒后,她用力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你怎么在这儿?”

  “便利店你家开的啊。”时沐不满地嘟囔着,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跟她聊两句。

  但她还是下意识把凳子挪远了点。

  “不是,”桑柠月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语气里带了些笑意,“我只是好奇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工作很忙吗?”

  “忙,但跟你没关系。”

  时沐说话总带着攻击性,谁让桑柠月总不对此发表意见,她就当她没心没肺的,这点程度的话伤不到她。

  “哦……好吧。”

  看出她不想聊天,桑柠月就乖乖闭上嘴,继续默不作声地吃她那盒沙拉,只不过这次不紧不慢地咀嚼着,样子更憨。

  明明都是沙拉,可时沐却觉得她在吃草。

  不仅看着像,她嘴里发出的咔滋咔滋的声音也像。

  时沐莫名不爽。

  她觉得桑柠月太瘦了,穿着宽大的毛衣都遮不住她过分瘦削的身形。

  她记得桑柠月说她从小就胖不起来,吃再多也是易瘦体质,现在还变本加厉地不好好吃晚餐,是要瘦成闪电劈死自己吗?

  这倒是比世界上现存的任何一个干掉前任的方法都直接。

  “你就吃这么点,能吃饱吗?”终于,时沐忍不住多管闲事。

  “能,你不也是么。”桑柠月给她展示了下自己的餐盒,“我已经吃了一大半了,而且我也不是很饿。”

  时沐没吭声,但看样子是不大高兴,桑柠月不知道自己又哪惹到她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意料之中的,时沐并不打算透露内心的想法,只是忽然起身去了货架区,桑柠月便开始不安,以为她这么见不得自己,就连跟自己待在一起都难以忍受。

  一颗心就像绑了铅球一样往下沉,怎么都拽不起来。她真的觉得自己遭受了太多这种情况,本以为麻木了,没想到还是会心痛。

  她只能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把注意力转移到那盒沙拉上,妄图靠吃来缓解时沐疏远她而产生的焦虑。

  可是很快,时沐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个饭团。

  桑柠月沉下去的心又被捞了上来,大概知道她去做什么了。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心口不一。

  果然,时沐把饭团都放到她面前:“吃这个。”语气果断,不像是询问,更像是命令,她命令桑柠月吃更能饱腹的东西,而不是抱着那盒草啃。

  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要让她看着桑柠月吃草,会有种她在虐待她的感觉。

  她道德感太强,已经没救了。

  时沐一边懊恼,一边又期待着,她从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内心。

  她不待见桑柠月,可也见不得她受苦,就像脑袋里两个不同阵营的小人在拉扯,一个是过去的自己,一个是现在的自己。

  过去的时沐要对桑柠月好,事无巨细的;现在的时沐有些想逃离她身边,越远越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甚至不得不做出伤害她的事,言语上的,行为上的,都有。

  结果在不断的拉扯中,现在的时沐妥协了,暂时的。

  桑柠月一边拆饭团,一边跟她说“谢谢”,但时沐只是从鼻腔里哼出几个不屑的音调,似乎想极力撇清自己和饭团的关系。

  可是饭团是她买的,又不是风刮来的,这样的行为天真的可爱。

  桑柠月不敢拆穿她,只是面露笑意地尝了一口饭团,表情很惊喜:“嗯——很好吃啊,你要不要尝尝?”

  说着,她把另一个没拆封的递给时沐。她并不觉得以她现在的饭量能一个人消灭两个饭团,要么是时沐故意的,要么就是她忘记了。

  “你吃你的。”时沐赶紧把头埋下去,往嘴里塞菜,这感觉还真像是在吃草。

  那两个饭团都是买给桑柠月的,她当然不会吃,而且大晚上吃这个,铁定会胖。

  她不像桑柠月是易瘦体质,要经常去健身才能保持良好的形体,所以一直不敢碰宵夜,也很少在外面吃。

  “你吃一个吧,两个我吃不下……”

  桑柠月带着撒娇意味的话终于让时沐有了反应,停下了机械式往嘴里送菜的手,抬头盯着她。

  时沐凝眸看她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看久了有些吓人,也意外的严肃。

  她一句话不说,再加上这个点便利店里没人,只剩中央空调工作发出的嗡嗡噪声,桑柠月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怯怯地把手收了回去,连带饭团一起。

  还嘀嘀咕咕:“干嘛一直这么看我,怪吓人的……”

  小桃说的没错,人一旦成为了教师,小到小学老师大到教授,都会由内而外变得严肃,还有些不近人情,总之就是很恐怖。

  “我看你是不是傻,白给的都不要。”时沐收回鹰一般的视线,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要是刚刚第一时间选择跟桑柠月对话,她会说出什么?肯定不是什么中听的话,甚至还可能被她带到沟里去。

  “不用你白给,我给你转钱。”

  “有必要跟我算这么清楚吗?”时沐说完,自己先是一愣,“就当是下午我排练出错的罚款,补偿你的时间。”

  跟桑柠月聊天真是太危险了,太紧张容易说错话,太放松,就更容易被蛊惑了。

  桑柠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再提转钱的事。

  之后的十几分钟里,便利店一直有顾客进出,门口的感应铃没消停过,甚至有点吵,两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用餐,对话自然而然减少了。

  时沐三两下吃光沙拉,空盒子丢进垃圾桶,迫切地想走。

  “能等我一下吗?”桑柠月抬头望着她,顺带拉住了她的衣角,“等下我们一起回去。”

  “为什么?”时沐想,她俩应该不顺路,就算再巧,这附近有那么多小区,她怎么可能刚好跟桑柠月住在同一个?

  要真住在同一个小区,她第一个要算账的就是费玉琛。

  阴她就算了,还阴到前女友的小算盘上去了!

  “外面太黑了,我害怕。”

  因为停电检修,小区里关掉了一半的路灯,另一半靠着发电机苦苦支撑,平时看着安全的小区笼罩在黑暗下,增添了一丝不安的氛围。

  “你害怕你的,关我什么事。”时沐终于如她所想,绝情了一次,径直出了便利店的门,脚步坚决,不曾犹豫过。

  桑柠月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的背影,和那天在咖啡馆如出一辙。

  直到时沐的身影彻底融入夜幕,她断了念想,觉得她八成真的走了,这才又收回视线,叹了口气。

  时沐总是给她错觉,一举一动让她觉得她俩的关系没那么糟糕。可她就是擅长制造假象,给她希望,又夺走她的全部期盼。

  但这也不能怪她,热情而又真挚,她喜欢时沐的原因当然不止这些,却也和这些脱不开关系。

  她明白,接下去的路只会更难,可她除了纠缠,选择最笨的办法外,再也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现在时沐对她的态度模棱两可,她没有太多可以试错的机会,只能在同一个舒适圈里不停地兜圈子,找机会对她示好

  可她要做不仅有这些。

  时沐对她的抗拒完全来自于过去,要是能坦诚的,好好谈一次,或许事情就会有转机。

  可是这样坦诚的对话,她还没准备好。时沐可能会因此怪罪很多人,甚至是她自己也说不定。

  她不想再让时沐难过了。

  桑柠月安静地吃完了一个饭团,另一个实在吃不下,就问店员要了个塑料袋装上,打算当明天的早点了。

  刚刚见了时沐一面,冲淡了她因为下午排练中止产生的遗憾。虽然再继续练下去,她不确定自己的状态会不会出问题就是了。

  桑柠月的心情因为简单的见面变得愉悦,理所当然地觉得今晚能睡个好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念想太强,已经成为了执念,刚迈出便利店的门,视线一晃,就看到了站在垃圾桶边上的时沐。

  嘴边有个红色的小亮点,浅浅在黑夜中发着光,暗下去,又亮起,十分规律。

  “时沐。”

  她的声音轻柔,在漆黑的夜色里不会惊扰到任何人。

  可时沐正在干坏事,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就想把烟从嘴巴上拿下来,可仔细一想,她一个成年人,爱干什么干什么,桑柠月?管着么她!

  她从前是不抽烟的,只是压力过大的时候选择用这个排解。

  她知道这玩意儿不健康,也被家里人说过不少次,所以只是偶尔抽几根,只不过这个“偶尔”在挽禾去世后变得频次高了起来。

  她以为远离了家人的唠叨,这件事就变得像喝水一样平常,没想到被桑柠月撞见,还是会心虚。

  时沐开口,被烟呛了下,咳嗽几声,嗓子还有些哑:“介意我抽烟吗?”

  “不介意,”桑柠月整颗心都绷紧了,可还是一脸平静地说,“而且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我更没资格管你了。”

  “自以为是。”时沐不屑地哼了一声,把烟头拧在垃圾桶上面,拍了拍手,似乎很在意自己身上沾上的味道,抬手闻了闻。

  她扭头,又问:“你会觉得很呛吗?”

  “不会,隔得这么远,根本闻不到。”桑柠月走近两步,从前时沐就比她高一点,她今天穿了鞋跟略高的鞋子,才能跟她平视,“走近的话,稍微能闻到一点。”

  这都是实话,时沐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抽的也都是焦油含量很低的果味烟,基本都被果味盖过去了,不会太难闻。

  她又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鼻尖微动。这个举动吓得时沐连忙后退一步,不安地看着她:“你干嘛?”

  “帮你确定一下身上有没有沾上奇怪的味道。”桑柠月直起身子,表情很正直,完全不会让人把她和想趁机干坏事的形象联系到一起,“对于不抽烟的人来说,你身上的味道要比那些中年大叔好闻很多。”

  她的点评过于犀利,虽然没直说抽烟有多不好,但也让时沐心头一梗。

  毕竟谁都不愿意把自己和中年油腻大叔放在一起作比,就像一碗清水中混入了一滴辣油,看着怪不爽的。

  “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喜欢烟味了,以后不当着你面抽就是了。”时沐突然变得温顺,宠溺的语调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七年的时间,很容易就模糊了记忆,可是习惯形成的时间跟这个不相上下,当初她对待桑柠月的态度如何,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她现在的举动,比如现在面对桑柠月算不上强硬的建议,总会自动妥协。

  “但还是会抽。”时沐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本着找补的念头,只可惜越描越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受影响的好像只有她一个。

  “还是少抽一点,对身体不好。”桑柠月突然笑出了声,已经完全明白了时大钢琴家的别扭劲。

  是的,完全不用着急,时沐抵触的态度并没有她嘴上说的那么强烈,只是需要时间慢慢缓和,而自己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你到底还回不回家了?我急着回去工作,要走就赶紧。”时沐有些气急败坏,也不管桑柠月什么想法,迈开步子就往前走。

  等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又害怕桑柠月没跟上,“嘶”了一声后,微仰着头,极不情愿地转身去看她。

  还好桑柠月就在身后跟着,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很有分寸,在她转头后小跑几步跟上来,走在她身侧:“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

  “是。”时沐没心情跟她聊天,应付地回着。

  “新工作怎么样,还适应吗?”

  时沐感觉今晚桑柠月特别聒噪,叨叨个没完,想赶紧中止这场没营养的对话,就冷下脸,对她说:“我们现在的关系连好朋友都算不上,用不着你来关心我,你管好你自己。”

  桑柠月脚步一顿:“我是不想关心,可是你看着很累的样子。”

  时沐觉得她最近状态还蛮不错的,联系到了媒体,很快就能把自己挨了打却没收到任何道歉的事爆出去,给柴局长和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长个记性。

  如果计划顺利,还能让柴局长就两年前的事道歉,她应该是开心外加有些得意的。

  可是桑柠月却说她看着很累,就不理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桑柠月绷不住笑,虚虚一指,“你穿着我的衣服啊,没发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