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明明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徐影春觉得,有什么不动声色地改变了。还是原来那个人,可是她感觉到林白仿佛脱胎换骨,气质仍然沉静,可是又添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妩媚。

  毫不刻意,勾人时的不自知,甚至连妩媚都显得天真。

  她似乎是明白这种变化是如何发生的,也明白是谁让她变成这样——正是她自己亲手把这份单纯的美丽变成了风情。

  可偏偏那人浑然未觉,不知道自己漫不经心地一瞥,那视线像是如有实质,轻轻抛来,轻轻地砸在人的胸口,随意地,又带着两分懒,只是一眼而已,都让她有些难以承受。

  糟糕。

  徐影春听过七年之痒,也听过得到了就不珍惜、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这种道理,她不知道别人都是什么样的,但是分别的那八年没能让心意冷却,在一起之后也能让她产生一丝与厌倦有关的情绪。

  反而更喜欢她了。

  “发什么呆呢?”迎着太阳和大风,林白伸手在徐影春面前挥了挥,眸子里带着两分不解。

  她们站在一起,脚下是柔软的黄沙,眼前是无边的大漠,因为那夜在大柴旦镇的“意外事故”,两个半夜没休息好的人到底还是没能第二天早上如时爬起来冒险上路,她们又在镇上待了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补眠。

  第二天,她们去看了水上雅丹,今天,她们到了敦煌,站在鸣沙山上月牙泉边。

  淡季的鸣沙山景区没有穿着红裙子赤着脚拍沙漠大片的姑娘们,甚至连游客都很少,月牙泉甚至结冰了,风景荒凉得没得看,连滑沙在这个季节都不能玩,只能骑骑骆驼过瘾,算是来过一趟。

  专门的工作人员把骆驼牵了过来,徐影春还在出神,被林白一嗓子喊了回来,看见那双眼睛眨巴眨巴,又在她眼前晃荡。

  “干什么?”

  林白被她拉过去,一通操作,徐影春给她戴上墨镜,扣上帽子,厚实的围巾把下半张脸也遮住了。

  林白不解又不满:“这是要当阿拉伯人吗?”她本来就穿得挺厚的,现在几乎没一寸皮肤露在外面了,又臃肿,像一个圆滚滚的小球。

  “冬天也有紫外线。”徐影春只说了一句,就坐上了骆驼。

  “……”林白扯了扯那围巾,露出鼻唇,呼出一口白气,低声嘀咕一句,“那平原也有紫外线呢。”也被扶上了骆驼。

  骑骆驼的感觉和骑马还是很不一样的。骆驼比马更高,跨上两个驼峰之间,坐稳了,骆驼便蹬开腿站起来,人一下子升得很高,视野开阔,周围也无任何遮挡,像是能一眼望到看不见的海角天涯。

  师傅在前面牵着骆驼,带着她们绕着山慢慢吞吞地走。林白第一次骑骆驼,十分新奇,忍不住不断抚摸那深褐色的驼峰,皮毛摸起来很舒服,骆驼很温和,黑眼睛像葡萄一样,大而亮,被师傅牵着,安静温驯。林白一边摸一边夸了夸它:“你长得好漂亮。”

  恰巧这时,骆驼竟轻轻打了个响鼻,好像在表示赞同。

  她们这边相处和谐,徐影春那边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她的那匹骆驼的驼峰长得不是那么正,甚至有些歪了,看上去有些滑稽,如同鲨鱼的倒鳍,徐影春摸摸模样古怪的驼峰,问:“这个骆驼的驼峰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那骆驼立刻晃了晃脑袋,虽然不至于立刻将人甩下来,但是行走的时候烦躁地跺着脚,好像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师傅笑着说:“它们很通人性,听得懂人话的。”

  林白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似的,直乐。

  绕着走了一圈,风更大了。她们骑完骆驼,又去看月牙泉。她们进来的时间本来就不早了,骑骆驼行走的速度又很慢,到月牙泉边上的时候,已经接近日落,夕阳的光芒惨淡得像是兑了水的鲜血,风景荒芜单调。

  月牙泉名副其实,形状像半弯月亮一样,从山顶上俯瞰就更鲜明了。她们从山坡上往下走,林白越走越快,她穿着冲锋衣,银镯裹在厚厚的布料里,只隐晦地露出了一小截。

  徐影春紧追着她的步伐,下坡的时候速度太快,有点危险,生怕会滚下去。但林白脚下踩着两个风火轮似的,还回头笑着叫她跟上。

  泉水结了冰,像是凝成了一面冰蓝色的镜子,夕阳铺陈,清冷光芒被映成微红的颜色。冲下山坡去,身影凝成沙漠里的一个小点,接近那只弯弯的月,远远看去,如同跃入荒凉月光。

  晚风呼啸,天寒地冻,林白虽然被徐影春裹成了个球,但耐不住太过畏寒,从景区出来回到房车上,她的手脚都仍是冰凉的,但脸上笑容却满满。

  住了这么多天房车,不免想换换口味,她们在鸣沙山附近找了一家民宿酒店,准备暂住一晚,明天再去看莫高窟和西千佛洞。

  因为是一时心血来潮,并没有提前预定,她们到了酒店,登记办理入住,前台询问她们要定什么房间,林白看了徐影春一眼,说:“大床房。”

  徐影春没吭声,看上去没什么意见的样子,却不由自主地错开了她的目光,林白跟前台说完,转过身直勾勾地看着她:“别跟我说你现在还害羞哦。”

  “……”徐影春低声,“没有。”两个人在房车上共睡一张卡座拼床都很久了,但她仍然不适应这样的情况,好像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暴露隐秘的心事,迎着前台的目光,分明两个女生睡一间大床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她自己心虚,总是觉得别人也能瞧出什么,“就大床房吧。”

  林白才算勉强满意。

  然而天不随人愿,恰巧的是,前台抱歉地说:“大床房没了,请问双人标间可以吗?”

  林白“啊”了一声,又瞥了徐影春一眼,故意逗人,说:“真遗憾。”又转向前台,“可以的。”

  两人虽然形容亲密,但前台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女生与男生不同,牵手拥抱在死党闺蜜之间也是常事,但听到那句犹如叹息的“真遗憾”,语气清清浅浅的,却又饱含无限的言外之意,顷刻间似有一种特殊的暧昧感弥漫开来,扫了一下原本松弛的神经末梢,他忽然抬头诧异地看了林白一眼。

  林白毫不在意,把房卡取走的时候,冲前台微微一笑。

  两人乘电梯上楼,徐影春的耳根因为林白吹在她耳边的那句话,仍然泛着红。她皮肤白,那点红就十分明显,久久不退。

  徐影春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觉得自己是这么没用,经不起她的一点撩拨。

  她把房间的空调打开,找出新毛巾给她:“赶快去洗个热水澡吧。”

  林白伸手接过,脱下厚厚的外套,僵硬的肢体也在空调口吹拂的暖风之下逐渐有了知觉,她踢掉拖鞋,赤这脚起身朝淋浴间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笑道:“要不要一起洗?”

  “……”

  两个人是从鸣沙山出来的,身上都沾了不少风沙,抖抖衣服,飞尘就扑簌簌地下落,花洒喷出的温暖水流将疲惫和风尘洗去,莫约一个小时之后,两个人穿着酒店提供的睡袍出来了,露出的皮肤带着一股热腾腾的水气,两个人身上是相同的沐浴露味儿。

  发梢湿漉漉的,水珠凝聚成形,忽而下坠,林白盘腿坐在床沿,微微仰着头让徐影春给自己吹头发,黑发逐渐变得干燥蓬松,她坐累了,忽而躺下来,枕在徐影春的膝盖上。

  林白的头发吹干了,抱着礼尚往来、互帮互助的原则,她又接过吹风机,帮徐影春吹头发。

  她腕上仍缀着那只粗重的银镯,随着动作晃荡晃荡,自从戴上就没摘下来过,刚才洗澡时也是如此。

  “你的头发现在这么长了啊。”林白捞起一缕发丝,边吹边道,她还记得八年前徐影春还留着刘海,头发的长度最多只到胸口以上,现在刘海留长了,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头发也任它随意生长,现在长得比林白的头发还长了,垂在腰际。

  因为更长的缘故,吹起来耗时也更长一些,徐影春被她这么一说,侧过脸问:“奇怪么?”

  林白笑了,认真地摇摇头:“挺好看的啊。”

  “就是有点太长了,发尾有点干枯了,我帮你剪剪?”林白吹干了她的头发,提议道,“我的手艺还可以的,之前在北京,忙起来没时间去理发店,我都是自己剪头发的。”

  她没说出口的是,还有另一点原因,北京的消费水平太高了,虽然她挣的工资也不少,但是仍然保留着当年的习惯,不会大手大脚地花钱。

  徐影春说:“好。”当真十分放心地把自己的头发交给了林白,一点也不怕她剪坏,其实就算她的手艺并不像她说的那么好,她也随便她折腾摆弄。

  只是将发梢修理剪短,其实也并不需要很高的技术,剪坏的可能性也不大,徐影春坐在椅子上,地上错落地掉着一些断发,她的头发长度重新恢复到胸口的位置,看上去人也清爽干练不少。

  林白剪完,又想起她那时的刘海,跟她的小鹿眼,还有小时候的婴儿肥十分相配。可是现在没有婴儿肥了,林白忍不住又伸手捏了一下那脸颊,仍然软绵绵的,手感很好。

  “……还要剪么?”徐影春见她拿着剪刀沉吟犹豫的样子,问道。

  “不剪了。”林白收起剪刀,摸了摸她的头发,毕竟现在不是八年前了,她现在的发型也很适合她,她的额头很饱满,露出来也很好看。

  把地上的狼藉清扫了,徐影春坐在床沿上,说了声“早点睡吧”,刚要关灯,林白就自然而然地走了过来,掀开被子一角,躺到了她身侧。

  徐影春的手一顿,说:“……不是有两张床吗?”

  “你在明知故问吗?”林白抬起脸来,不满地说,她作势坐起身,真的要去那边的样子,“那我真的去睡那张床了哦?”

  话音未落,腰际就被一只胳膊拦住,徐影春从后面抱住了她,低声在她耳边说:“……别去了。”

  “我错了。”

  跟这种别扭的人谈恋爱可真难,但林白有时候又觉得好玩,看她纠结的样子,挺有趣。稍微用语言引导,假装生气,或者刻意撒娇,她就无可奈何地服软了。

  林白当然不是真的生气,一听这话目的达到就仰头倒回了床上。

  她们没拉窗帘,沙漠的月亮又大又圆,关了灯,房间里就只剩月光。月光洒在林白身上,皎洁明亮,徐影春把这捧月光掬在怀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