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这么想。”片刻沉默之后,徐影春开口道,顿了顿,又冷声否认,“没有。”

  她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半侧着身,要走不走,走廊里的灯光和阳台的漆黑将她的脸庞切割成明暗两部分,一边绷着嘴角神情淡淡,另一边沉在阴影下捉摸不清。

  “是吗。”林白淡淡搭了句腔,说着,倏然伸出手抓住了徐影春的右手。

  几乎是同时,那一瞬间,徐影春条件反射般地甩开了林白的手。

  徐影春:“……”

  林白对于这种口是心非的人的话已经免疫了,不能听她说什么,因为她总是言非心声,得看她做什么。

  “真的不怕吗?”林白被甩开也不生气,微微提了一下嘴角,露出宽容的微笑来,她收回那只手,“你似乎总是在逃避我。”

  徐影春默默不语,她已然重新严丝合缝地给右手戴上手套,经过了这么一遭,她却又将手揣进了口袋,似乎十分防备。

  徐影春还是否认:“没有。”

  “你现在讨厌我了吗?”林白又问。

  徐影春眉头皱紧,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仍是那句:“……没有。”

  林白喉间轻轻发出噗嗤一声,这次是真的被她逗笑了:“你只会说这一句话了么?”

  “……”徐影春扭过脸,终于连半边脸也不分给林白,而是留给她一整个背影,“我回去睡觉了。”

  林白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在身后补充了一句:“你不要把烫伤膏的钱转给我,我不会收的。”

  徐影春已经顾不上跟她明算账划清界限了,她只想回到房间,匆匆一点头,脚步不停,拉开酒店房间的门的姿态像是火灾时找安全通道似的。

  林白仍在原地,她在夜色和月色里兀自无声地笑了起来,阳台的夜色昏暗,月光朦胧,她的笑意却毫不朦胧。

  次日,她们去措普沟景区。虽然徐影春一再说那烫伤不碍事,但大家还是没让她开车,而是由邵知寒开的车。

  景区内有观光车可以坐,但是她们没坐,而是选择走步游道慢慢观赏,观景台的位置很好,能够眺望碧蓝如翡翠明澈的湖面,以及远处银装素裹的扎金甲博神山。

  她们经过热坑温泉的时候,那里有卖高温泉水煮的温泉蛋,她们是吃过早餐来的,但一闻到味道,又饿了。林白和邵知寒去买,问徐影春:“你要吗?”后者摇头。

  措普湖安谧如静,这天天气好,微风拂过,如同碎钻闪耀,波光粼粼。

  一号观景台不远处可以体验“喊鱼”,湖边的鱼群盛大绚丽,在水中挤成一团,鱼尾掀摆,水花四溅,有游客买了景区的饲料在投喂,鱼群早已见惯了来往的游客,训练有素,丝毫不怕人,一听见声音便从容迅速地游了过来,个个吃得肚肥身圆。

  邵知寒和巴丽兴冲冲地也去买了饲料投喂,一把饲料抛下去,惹得鱼群翻滚争抢。

  湖边的雪山巍峨高耸,金色的阳光洒下来,白雪携光,湖水湛蓝,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带上了神性,让人不敢惊动。

  湖边还有不少可爱的小动物出现,在志愿者的带领之下,很容易就能在房子周围找到土拨鼠,身材小小的,林白拎着一袋温泉蛋,但鸡蛋似乎不太受它们的青睐,翻遍全身上下,只找到一袋散装的苏打饼干。

  刚一撕开,林白便变得受欢迎了起来。饼干被吃完了,土拨鼠们又四散而去,个个肚子圆滚滚,露出吃饱喝足的满意样子,犯起懒来。

  徐影春看着林白蹲下身抚摸那些小小的可爱生物,笑容纯真得还如同十几岁的少女。

  假若动物也能感觉到人的善意,莫约没有会拒绝林白的吧。初见时七八岁的徐影春也如同一头孤傲乖僻的小兽,同样臣服在林白的笑容下。

  林白一抬头,看见徐影春扭开脸,撇开视线转身走了。

  徐影春仍旧在沉默地拍照,她虽然嘴上固执说烫伤没事,但动作间还是能看出与以前不同,略微笨拙。

  她仍旧戴着手套,只是抬手时长袖的袖管缩回去时,与手套边缘露出的一节手腕上,仍可隐隐见着微红的痕迹。

  喂完了那些土拨鼠,林白跟着徐影春,一边欣赏美景,一边注意着人,她看见那微红的痕迹突然问:“昨天给你的烫伤膏你用了么?”

  徐影春的手指不自觉地一动,聚焦都没聚上便按下了快门,拍出了一张废片,她将这张删除,随口道:“用了。”

  这话不知真假,但这药膏也不是搽一次就一劳永逸,林白又问:“今天呢?”

  徐影春不吭声了。

  昨天买的时候林白是看过说明书的,这烫伤膏一天要抹三四次。林白看她穿的外套仍然是昨天那件,就凑近伸手在那口袋里一掏,果然摸到了那管烫伤膏。

  也不跟她废话,直接伸手拉过她的手腕,撸起袖子,想要现在就给她涂药。

  徐影春一惊,立刻就想甩开她,可是林白用了些力度,她的拒绝又那么言不由衷,一时竟没甩开。

  “别动。”林白拉住她,想安抚一头受惊的小兽那样,顺毛撸,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在她开口之前就先告诉她,“不摘手套,就涂个药。”

  “你再动我就真的摘了。”她虚张声势地警告她,眼睛轻轻眨一眨,睫毛末梢在阳光下度上一层毛茸茸的金光,如同翻飞的轻盈蝶翼。

  徐影春不动了,但她的心却安静地深深地沉了下去。

  ——她知道了。

  她知道她手套下藏着东西。是惴惴不安的真心,是言不由衷的话语,是苦心经营的冷漠外表。

  但她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看到了,抑或只是猜测。

  她的模样太明显了,林白掀起她的袖子,又小心地掀开手套的边缘,动作轻柔,给她涂药膏。

  徐影春不自然地轻轻一挣,便被林白按住。

  冰凉的药膏敷在被烫得微微红肿的娇嫩皮肤上,十分舒适,但徐影春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

  被林白指尖触碰过的皮肤微微战栗,她想躲,又不想躲。

  药涂好了,林白本来想将这管烫伤膏重新放回她的口袋,想了想却又收回了手,指望她自己上心,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是转而将药膏揣进自己口袋里,说:“你自己不上心,那就只能我每天帮你涂了。”

  徐影春张了张口,看林白的笑容灿烂明朗。

  她对她的好这样坦荡,她真羡慕她。她却要瞻前顾后,矛盾纠结。

  她要拒绝,她得拒绝,每天涂药,万一真被发现了手套下的秘密……

  话几次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她只好闭嘴,又拿起相机拍照,她本以为伪装冷漠外壳如盔甲坚硬,现在却觉得像一面忽忽悠悠的破旗子,不牢靠,被她一扯便要掀动飘走了。

  邵知寒和巴丽喂完了鱼,又逗完了草原上的土拨鼠,才过来,问:“你们干嘛呢?”

  “没什么。”林白把药膏收了起来,笑眯眯道。

  她们走旁边的栈道绕湖步行上山,扎金甲博神山的冰川连绵,白雪皑皑,美丽神圣,几个人一路往上走,看见河流湖泊森林静谧安然,人行走在其间,心也不由得安静下来。

  不时有小小的野生动物出现在草间,毫不怕人,飞快地从青葱绿意之间穿过,是城市里绝对看不到的风景。

  除了措普湖,她们还看到了两个美丽的小海子,康珠拉措和志玛拥措,幸好此刻拍照的人不多,志玛拥措湖边的尖石头是经典打卡位置,邵知寒和巴丽拿出手机又要自拍,可自己拍怎么也拍不出湖的全景,只能拍到两张大脸。

  徐影春帮她们拍照,虽然不善人像,但是至少比她们自己用美颜相机拍的好,邵知寒和巴丽摆好姿势,十分典型的游客照姿势,俗气得很,可少女的笑容明媚,过分俗气反而变成了一种无邪的美好,她们拉林白过来:“一起嘛。”

  林白想了想,走了过去,顺手就将徐影春一起拉上了,她轻声重复邵知寒和巴丽的话:“一起嘛。”带着轻轻软软的鼻音。

  徐影春挣了一下,她喜欢拍照,却不喜欢自己被拍下,邵知寒和巴丽一开始没喊她,但看见林白拉了她来,眼见有戏,也一起哄闹让她合照。

  “一起出来旅行,连张照片都不留下怎么行!”

  “就是嘛!小春姐你长得又不难看,为什么这么不想拍照嘛!”

  林白拉住她的胳膊,说:“就一张,留个念想,以后也好回忆这段旅程啊。”

  最后,还是没拍到湖的全景,一个人拿着相机转过镜头来拍,勉强将四张脸挤了进去,一点也看不出是志玛拥措。

  继续上山到了措普寺门口,几个人进去观赏祭拜,徐影春早早地出来了,从山顶的寺庙俯瞰全景,继续拍照。

  刚才在山下天气还很好,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山顶却阴沉沉的,是两种天气,很快便有落雨的趋势,她们其实带了伞的,但只有两把,天边一声闷雷炸开,雨毫无预兆地急急落下,淋了雨没事,可徐影春生怕自己的相机设备受潮坏掉,刚想将外套解开包裹住相机,头上忽而一暗,伞面张开在她的头顶,雨滴劈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

  很近的距离,林白问:“拍好了吗?”

  徐影春垂眸:“好了。”

  这伞不算大,为了让两个人都尽量不被淋到,林白又走近了一些,她比徐影春要矮一点点,呼吸间是一团温热,刚好暖暖地融在她颈侧的皮肤上。

  徐影春下意识便要偏头。

  邵知寒和巴丽也从寺庙里出来了,她们一共两把伞,两人打一把,林白打着伞,手里的温泉蛋袋子里还剩最后一个蛋,其余的,她们买了许多,但都被邵知寒和巴丽吃完了,如同吃饭后甜点小零食那样快。

  林白说:“我打伞不好拿,最后一个了,你吃了吧。”

  “不吃。”徐影春仍然摇头。

  唉,林白内心叹息,这小孩也太倔了。

  她将伞柄夹在胳膊肘下,飞快地将那个鸡蛋剥开了,莹白的蛋清之下凝着一颗黄色的圆团,她又飞快地将蛋塞进了徐影春手里,双手抓住伞柄:“都剥开了,别还给我。”

  徐影春手里被塞了颗剥开的鸡蛋,像拿着一颗糖衣炮弹,无措的眼神一闪而过,默了片刻,只好吃了。

  奶香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