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身?”

  两人都躺在床上,但林白是侧身朝内躺着,脸朝着徐影春那张床的方向,徐影春却是平躺的姿势,一看就不想和她对视的样子。听了这话,才突然转过头看向她。

  林白“嗯”了一声,她是一时兴起,今天夜里才有的想法,但是看上去表情却十分认真。

  沉默一会儿,徐影春淡淡问:“你想纹什么?”

  “暂时没想好。”林白说,“有什么推荐的吗?我在网上看到你给别人纹的图都挺好看的。”

  “虽然要上麻药,但纹身还是会让人疼痛,而且一旦纹了,刻进了皮肤里,就难改了,它会跟着你一辈子,除非你去洗纹身,那比纹还疼。”徐影春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很安静,“大多数人的纹身都是对自己的人生有特殊意义的图案,有些情侣会在身体上纹彼此的名字或是在一起的纪念日期。”

  她又问了一次:“你想纹什么?”

  林白在这方面确实没什么了解,她思考了一下,说:“没有意义,就是单纯纹一个漂亮图案……不行吗?”

  徐影春在昏暗里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翻了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我不给你纹。”

  林白有点懵,她哪里说错话了吗?

  “多少钱也不给。”徐影春又补充一句。

  她平时接待客人的时候,都是这么任性的吗?林白想,大约不是,只是针对她而已吧。

  本来以为凭她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交情,还能打个折呢。她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林白也没了再看手机的兴致,仍然清醒就在黑暗中睁着眼,心里却静谧平和,渐渐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温度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只剩下一些轻微的高原反应还在继续,头微痛和昏沉。她被要求只能待在房间床上的厚被子里,饮食都是徐影春点了住宿旅店的餐饮送上来。

  青稞饼,酥油茶,稻城亚丁的特色美食是典型的藏式口味。酥油茶浓香醇厚,林白披着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觉得手脚都热起来了。

  徐影春跟她坐在一张餐桌上,彼此默默进食,并不交谈,像两个拼桌的人一样。她从不主动跟林白聊天,只有在十分必要时才进行一点交流,比如吃药和喝水这样基本的事情。

  放下茶碗,林白对徐影春说:“我已经好多了,要不然我们今天去景区找她们吧,还来得及吧。”

  来了这一趟,耽误了她看亚丁深秋的风景,林白始终觉得过意不去。

  徐影春坐在她身边,正撕开一块风干牦牛肉,听了这话眼皮也不抬:“不去。”

  “你好全了么?”徐影春说,“真想去医院吸氧是吧?”

  林白不说话了。

  气氛沉默。

  邵知寒和巴丽在亚丁景区里待了三天,本来她们只订了两天的房,但第二天天气不好,多云阴沉,持续落雨,她们就多留了一天,到第四天开车回来的时候,林白已经把徐影春买的葡萄糖喝完了,身体也终于适应了高原,不再持续闷痛缺氧。

  她们再次上路。邵知寒给林白看她们这两天拍的照片,她们的拍照技术固然不如徐影春,过曝的、没有聚焦的失败作品很多,但无奈景色太美,冲古寺、洛绒牛场、牛奶海、五色海、珍珠海,无一不是美的,就算拍得不好,也可让人依稀可以想见那现实中的美好,毫无人工雕琢的大自然的馈赠,让人感叹山河壮丽。

  邵知寒和巴丽在灿烂明媚阳光下傻兮兮的笑脸也美好极了。

  被城市的快节奏生活裹挟了这么多年,换换心情出来走一走,会发现之前纠结的那些事情,好像都不算什么,显得太渺小了。

  虽然她没有亲眼看见那些美景。

  但看着照相机里的景色,她对因为自己生病而导致徐影春留下来的事情抱歉又多了一分。

  徐影春倒是完全没什么反应,虽然对林白的态度仍然不冷不热,看着巴丽拍的照片,没评价好,也没评价坏,只是说:“没把相机弄坏就行。”

  她们给车子重新加满了油。离开稻城前,徐影春又在县城补充了乙酰唑胺、地塞米松、高原康、高原安等一系列的药物储备,还买了一些风干的牦牛肉干,带在路上当干粮,以备不时之需,邵知寒和巴丽坐在车上一边聊天,一边拿牦牛肉干当零食吃,香辣劲道。

  通向远方的公路绵延到视线尽处,好似永远是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金色的灿烂阳光把柏油马路晒得发烫,车上放着节奏轻快的音乐,让人忍不住摇头晃脑。

  深秋的318国道风景秀丽如画。

  她们都已经换上了羽绒服,只有林白发烧刚退,外面还裹了件厚厚的毛绒毯子,很是孱弱的样子。

  她们这趟旅程的最终目的地是墨脱。而要去墨脱,必须先去林芝的波密镇,走扎墨公路。

  从稻城县城出来,两三个小时的车程之后就是理塘。

  她们在理塘县城的假日酒店入住,林白提出仍和邵知寒住一间房间的时候,徐影春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把手里的塑料袋塞在林白手中,塑料袋里装着一盒新的葡萄糖口服液,又通知似的告诉林白一声说:“这家酒店有提供氧气管。”

  然后就拎着包和巴丽去了另一间房,在酒店休整片刻,下午她们出发去游览仁康古街,邵知寒问林白:“你真的可以吗?要不要留在酒店休息。”

  林白无奈,这是真把她当娇花了吗,她弯了弯眉眼:“没事,我可以的。”

  邵知寒于是说:“好吧,那你多穿一点哦。”几人便一起出发了。

  目光可见的建筑皆是古朴的藏式风格,白墙红顶,斑斓炫目的图案纹饰,阳光下广场上坐着许多穿着当地传统民族服饰的本地人,拿着转经筒轻声诵经,面色黝黑,目光却虔诚而明亮。

  人也热情淳朴,许是她们穿衣打扮看上去都明显是外地游客的样子,本地人看见她们,即便陌生,即便只是擦肩而过萍水相逢的异乡人,也会道一声“扎西德勒”,那是藏语里欢迎的意思。

  街上不仅有本地人,外地来的游客,还有披着鲜红袍子的僧人。

  古镇上有提供出租藏服的店铺,价格也公道便宜,邵知寒和巴丽兴冲冲地去挑了藏服换上,穿上藏族的厚袍子,店主又给她们编了藏式的发型,两个小镇女孩便蜕变成为高原少女,只是那肤色暴露了她们真实的身份。

  徐影春说不穿藏服,邵知寒和巴丽就没再勉强,但林白说不穿,却被两个人一人一边拉进了店里,出来时就是一个跟她们相同打扮的藏族少女了。

  徐影春在店外等她们,抬起戴着黑色薄皮手套的手挡了一下阳光,还没放下,就看见三个人出来了。

  林白浓密漆黑的头发辫成粗壮的辫子,垂在一侧的胸前,衬得她那清秀漂亮的面容更有温婉气质,身上是暗金花纹,耳垂上缀着绿松石耳坠。

  邵知寒大大咧咧地嚷出来:“小春姐,好看吗?!”

  “好看。”徐影春语气平淡,比起称赞更像是敷衍。林白能感受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点,刹那间便移开了,比深秋的阳光温度更高。

  徐影春拍的一向都是自然风景,但这次也做了一回人像摄影师,三个人在著名打卡景点西城门面前拍照,在古镇入口处的街道上拍照,林白一直被拉着被迫营业。

  她本来就不擅长面对镜头,不然当年也不会选择幕后工作了,一想到自己被框在取景框里,而那一边的人是徐影春,她就更僵硬了。

  邵知寒和巴丽围在单反相机前探头去看徐影春拍出来的照片,邵知寒对林白说:“我看你笑得像是我们把你绑架过来的。”

  可不是。林白飞快地瞥了徐影春一眼,她垂着眸看相机屏幕,没有表情。

  徐影春和林白全程都没什么直接交流。商量定了要去什么景点,仁康古屋是免费开放的,但仓央嘉措博物馆需要门票,徐影春去古镇游客服务中心买票,转身时看见林白很轻地皱了一下眉,抬手按了一下太阳穴。

  “不舒服?”徐影春脚步一顿。

  理塘的海拔仍然在四千米左右,跟稻城亚丁差不了多少,林白也退烧没有多久,高原反应没那么容易就消退。

  林白愣了一下,放下手,摇头:“没有。”

  她只是被两个小姑娘拉着拍照,有点晕而已,年轻真是好,小姑娘们也太精力旺盛了。

  徐影春的目光便移开了,转身去买票了。

  邵知寒和巴丽还在拍照,像是要用三百六十五种方式和网红景点打卡,林白对自拍真的没什么兴趣,就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她们二人吵吵嚷嚷地拍照,目光逐渐移向古朴的街道和高远的天空上。

  徐影春买好票回来,就看到穿着藏式服饰的女生斜倚在布满斑斓墙画的侧墙上,高原的紫外线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轻微的、宛如晒伤般的红晕,她的目光渺远空灵,气质干净,放在人群之中天然有种出尘脱俗感。

  忍不住重新把相机包里的单反掏出来,咔嚓,永远定格这一幕。

  徐影春看着这张照片——这下表情不僵硬了。

  她把相机收回去,这才向那边的三人走过去:“票买好了。”

  邵知寒和巴丽也拍得差不多了。一人一张票,林白伸手接了,徐影春又倏地侧眸问她:“喝可乐吗?”

  林白还回答,一瓶常温的可乐就已经塞进了她手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天码字手好冷,不愿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