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摄影展是由国际摄影协会和影艺联盟联合举办的,由摄影艺术联合会认证评审,A馆展览的是自然风光组的所有获奖作品。”巴丽看着眼宣传手册上的文字,一指前方,“小春姐的作品应该就在这边。”

  邵知寒夸张地叫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展览的讲解员呢。”

  巴丽笑笑,一脸的与有荣焉。

  三人昨天去过了一些景点,虽然成都还有熊猫基地、金沙遗址等很多地方没去,但她们还是决定跟徐影春一起来摄影展看看,毕竟那些景点放在那,什么时候不能去,这展览可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她们在人群中,随着人流而缓缓前行,将展览的作品按顺序一一看过去,林白是个外行,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能看个热闹,若让她评价,她只能说一句好看,都是好的。

  徐影春拿了奖,却随手往包里一塞,不怎么在乎的样子,听着巴丽的话也没什么表情。

  几人一同走着,邵知寒突然往那边一指,高声道:“那幅是小春姐的作品吧?银牌哎,牛。”

  徐影春不太在乎地一笑,没说话,转眸时不经意间对上林白的视线,林白飞快地别开眼。

  昨夜徐影春说不,摆明了是有什么也不想跟林白倾诉的样子,气氛又沉到冰点,两个人同床一夜,林白睡得很不安稳。

  这种僵持的感觉很难熬。

  她们看到了徐影春的那幅获奖的摄影作品,拍的是洱海的日出。构图倒中规中矩,画面中是连绵天际的海平面,可是颜色真美,太阳浮上来的时候,金色的光芒照得海面粼粼闪烁,浮光跃动如同碎钻海洋,天空是金红色,一片融融暖意,红如泼墨般洒落,深深浅浅晕开,云雾像是轻纱,遮上少女的面。

  长久地注视这样的壮丽美景,会让人不自觉地热泪盈眶。

  这幅作品的名字叫《胭脂》,巴丽说:“这是小春姐自己想的。这次的所有获奖作品,只有小春姐不是职业摄影师。”

  邵知寒又感叹了一句:“牛。”

  林白发现她是真的对徐影春一无所知,她现在需要从别人口中来了解当年那么熟悉的一个人,八年的离别太久了。她受困于城市的钢铁森林,而她孤身走遍了山河万川,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生活。

  看完展览,她们在宽窄巷子吃饭,期间林白和徐影春没有任何交流。如果说之前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多年芥蒂未解的尴尬对立,林白觉得现在更像是彻头彻尾的冷漠。

  她只好和邵知寒搭话,看她一直对着手机:“你在做什么?”

  “P合照啊。”邵知寒把手机屏幕转向林白给她看,上面是邵知寒昨天在武侯祠门口的那张自拍,而旁边用拙劣的技巧P上了另一个人,是熟悉的面孔,方筱岚。

  “算是我和我女神一起去过了。”邵知寒笑嘻嘻道。

  巴丽吸了一口珍珠奶茶,阴阳怪气地叫道:“梦女真可怕!”被邵知寒毫不客气地锤了一拳。

  林白无奈弯了唇,她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这种追星的。

  吃过饭徐影春就又说有事走了,仍是丢下她们三人,她向来如此我行我素,邵知寒和巴丽没觉得有任何不对,仍是计划着下午要去哪里玩,明天一早她们就要离开了,再次上路,今天下午是最后留在成都游玩的时间了。

  林白觉得兴趣索然,跟她们说:“我昨晚有些没睡好,想回去补个觉,你们去吧。”

  邵知寒有些失望,但也不好阻拦。林白自己回到酒店,在房间躺下,疲倦却又神思一片清明,睡不着。

  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她翻身转向另一侧,看见雪白的枕头上残存一缕掉落的长发,是徐影春的。

  林白注视着那根掉发,还有另一侧被人睡过的微微凹陷的痕迹,大脑迷离地闪回过很多年少时的回忆,碎片式地,吉光片羽般抓不住,想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最终,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

  *

  再次醒过来时,林白是被冷雨敲窗的声音唤醒的,昨夜为了散烟没关上的窗户缝里,有雨丝不断漏进来,寒意渗入,林白起了身关窗。

  又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她竟然直接把晚饭的时间睡了过去,微信上邵知寒一个多小时以前发来的消息,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她都没有听到。

  看到消息才真正觉得腹中饥饿,林白回了消息,拿了把酒店提供的雨伞下楼觅食。

  成都的夜雨笼罩城市,虽然还没入冬,但十月份的夜雨也能冻到人的骨子里去,打着伞走在路上,林白想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发信息给徐影春:【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她想尽量正常地与徐影春相处,就算是对方冷漠以对,她也做不到人在跟前日日相处还不闻不问。

  徐影春还是没有回复,林白觉得她的脾气比十几岁的时候更倔了,有种无论你做什么都岿然不动的坚持。

  这样的天气,林白也没兴趣为了吃的跑太远,就在酒店楼下的面馆里点了碗姜鸭面。她不吃辣,但是那面汤咸香扑鼻,一捧臊子浇在上面,底下面条浸在鲜美汤汁里,嚼起来很劲道,林白一边吃,一边随意地看着街上匆匆的行人和雨景。

  片刻后,街尽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白没想到能凑巧碰到徐影春回来。

  街口的路灯照在地面的积水上,反射着幽幽的光泽,少女仍然穿着一身黑,仍是长发随手扎了个低低马尾的造型,冰凉雨丝淋下,她脸侧的发被雨水沾湿,贴在两侧,黑发相衬更显肤色苍白,薄唇抿着,雨夜寒凉,可她的脸色比雨夜更冷,气质孤孑。

  夜雨中,行人都是小跑快走着的,都想赶快冲回家,只有她不疾不徐地走着,淋着雨倒反而好像十分安然,只是偶尔抬手拨弄一下自己被沾湿的长发。

  林白的面还没吃完,但也顾不上了,拿起靠在一旁的雨伞就走出面店。

  徐影春长睫垂落,双手插在兜里,漫不经心地走着,忽而,一张伞撑开在她的头顶,挡去了飘忽雨丝,徐影春微讶抬眸,撞进林白的眼。

  她的眼神迫切焦急,蹙着眉的样子也很美,因为伞面像自己这边倾斜,肩膀处弄湿了一点,裤腿也沾着泥点,像是被风吹雨打的山茶花。

  徐影春的脚步停了,没再往前走,两人目光相碰,伞下空间狭小,像是隔开了天地的单独空间,只剩二人。

  两个人莫名站住在原地,林白觉得徐影春似乎不是很想让自己给她打伞的样子,那副表情怎么解读也解读不到愉快上去,她打破尴尬主动开口:“我们赶快回去吧,这么晚了,还下着雨。”

  她伸手拽了一下徐影春的袖口,洁白手指上沾上她外套上的水珠。

  “哦。”徐影春平淡地收回目光,抬脚往前走。

  林白连忙赶上去。

  两人回到酒店房间,地毯被徐影春身上啪嗒啪嗒往下掉的水珠弄湿了一片,林白说:“你先去洗澡吧,小心着凉感冒。”

  徐影春又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但却不见动作,林白有些着急,可又不敢逼迫得太紧,想起如若这是当年,她早就拽着徐影春的胳膊把她推到花洒喷出的热水下了。

  可是现在毕竟不是当年。

  徐影春大约是对她的话感到唠叨和不耐烦,她脱了外套挂在一边,抬眸静静地看了林白一眼。

  这一眼意味明显,是在说——关你什么事?

  林白想了想,抬出之前徐影春说她的那番说辞:“你不是单独行动,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万一你生病着凉了,明天谁来开车?虽然我也会,但是不怎么常开。所以,你别这么任性,好好保重身体,不要生病了。”

  她任性?徐影春觉得好笑,薄唇一动,似乎就要飞出无数讥讽的话语,然而下一秒,出口的却是——

  “阿嚏!”

  “你看,果然着凉了吧?”林白蹙起眉,她往徐影春这边走了几步,大胆又小心地拉了一下她的手腕,被那皮肤的温度冰得一激灵,见徐影春仍垂着眼没什么反应,胆子逐渐又大了些,将她拉到浴室门口,推着她的肩让她进去了。

  “对了。”林白想起来,“她来之前的饭局就说嗓子疼,恐怕之前就有点受凉,可能上路的时候已经好了,可是这下不会弄得旧病复发了吧。”

  到底不太放心,这么晚了,她也不想再下去一趟,对周遭不熟还得找药店,于是直接打电话给酒店,让她们送药上来。

  徐影春出来的时候,温水和药片已经放在了她睡的那一侧的床头柜上,林白数好了一次要吃的药量,说:“还是吃药以防万一。”

  她没说太多,怕两人这会儿的关系,她说太多徐影春不耐烦听。

  徐影春本来不想吃的,走过去看了看那药片,嘴角提起一丝笑,林白觉得总不是什么好的意思,还是嘲弄的神情,可是下一秒,徐影春又打了个喷嚏,把那些冰冷的话都随喷嚏一起打掉了。

  “……吃吧,看上去好严重。”林白说。

  徐影春的冷漠气质好像也被喷嚏打掉了,她开口时声音有些闷,带着轻轻的鼻音,像是回到了少女时期的软糯,凶不起来。她拿起那杯温水,说:“你收了那转账,我就吃。”

  她看了眼药盒上没撕掉的标签,连带之前林白没收的喉糖的钱,加在一起又转了一次,林白手机一响,看到消息,又看向徐影春。

  徐影春表情不动,说起来又有些幼稚,好像林白不收,她就真的不会吃。

  “……怎么像是跟大人讨价还价的小孩子。”林白心道。

  “叮咚”一声,林白无奈地说:“行,我收了,你快吃药吧。”

  果然收了,徐影春这才把白色的药片扔进嘴里,清水送下,听见林白轻声说:“我收了钱之后你不会就把我删了吧。”

  毕竟她们又不在微信上聊天,徐影春加她的理由好像也仅此一条。

  “不会。”徐影春放下水杯,淡声说,“要删,也至少等这次旅程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