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 是被嵌固在某人怀里的。
转进秋分后的天气还没有兀的变凉,额前呼来的缓慢热流告诉樱对方还在熟睡。
她没有着急动,而是将脸往前拱了拱,顺道开始在脑内思索整理起今天的日程安排。
昨天是这周的金曜日, 小惠的新学期还开学不足一个月, 但幼儿园那边决定趁热打铁地开场家长会, 意图让孩子们的父母在下半学年的开端就做好督促学习的工作,回家负责转告她这份消息的是小惠本人, 而接他回来的甚尔站在身后对此嗤之以鼻——屁大点的小鬼学的也就那点儿东西,督促什么啊。
左右不过都是基础日文与算术, 熟能生巧的东西罢了。
在甚尔看来, 在放学途中时不时就跟他一块到市场买菜的惠, 算数和认字的本事都没差到哪里去。
他们送孩子去学校的目的也只是不想让他受身边大人们的影响而与社会脱轨,毕竟有两个最直观的反面教材, 长期憋在家里的五条悟与过去的禅院甚尔。
有时候想想刚遇到甚尔时无赖和无下限的模样, 樱都止不住叹息说这家伙有够气人的,如果当时就知道天与咒缚的存在,她肯定犹豫都不会犹豫,直接就把其踹出家门。
说回春野惠,反正得到的成绩常是A等,看着也没有压力,把握好在幼儿园里的时间就好,其他时候都不如把心思多放在他自己喜欢的事情上面, 比如跟着津美纪去神社那边找狐狸们玩之类的。
没接受过义务教育但仍然活得好好的甚尔, 以及把读书当作兴趣又自学成才的樱, 两人在这方面的看法是出奇的统一。
于是思路跟着转到了家长会的上面,上门蹭饭的五条悟闻言便跃跃欲试地举手, 自告奋勇要作为春野家的一份子来帮忙分担家庭工作,再之后嘛……
当天中午就提前放学回到家的惠,表情像是被强行塞下巨无霸巧克力巴菲,书包被吊儿郎当的五条悟勾在单肩上,而后者也蔫了吧唧的,直言不好玩、没意思。
又说:“早知道就和杰一起出门执行任务了。”
夫妻俩都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手里不停歇地摘除着绿叶菜的根茎和烂叶子,樱看着两个小大孩,宣布着午饭内容的同时,也问向五条悟:“你最近没事吗?”
特级咒术师扔开书包,直径走进厨房开始翻找冰箱里的草莓牛奶。
一边戳吸管,一边耸肩说道:“现在又不是繁忙期,闲得很。”
“闲也是好事。”
少年不置可否,从甜味饮品中重获新生后,就大步回到敞亮的客厅里,对跑来跟着摘菜的惠的脑袋一顿乱揉,紧接着张牙舞爪地蹲到男孩的身旁。
咬着吸管并笑而提议:“明天幼儿园放假的吧,我带你去神社找纪真玩。”
“……”
思考片刻,惠补充:“还有津美纪。”
“OK。”
和听话又不会惹麻烦的小孩子们还算混得蛮熟悉的五条悟,爽快应下。
所以——
今天是她和甚尔久违的二人时间。
要做些什么好呢?
“……醒了?”
还正在思忖的期间,头顶处传来甚尔的低沉声音,他温热的下巴载着薄唇贴上来,夏凉被中的手掌也在顺藤摸瓜地去找樱的手,直到两人的十指牵在一起。
眼睛上移就是甚尔的喉结,微微侧头道:“要不要出门逛逛?”
“去哪?”
“还没想好。”
用闲着的手去扒拉对方唇角的疤痕,指腹下能感受到那里残留着起伏的印迹,仰脖去亲了亲那处。
轻笑道:“今天也要听我的?”
“不一直这样,至少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屋外传出细细簌簌的动静,在隔音效果尚佳的家中显得轻不可察。
但还是被樱捕捉到了,她随即推开甚尔坐起身,撩起散落在身后乱作一团的头发,用手指简单地梳理了两三下,随后拍拍还躺在身侧的枕头上赖床但又不肯撒开手的人。
“起来,去做早饭。”
话题间的跳跃度太大,被指使的甚尔显然还没温存够,举手遮住眼前的光线。
不愿面对似的扭开半张脸,语气涣散:“惠也该学着自己做饭了。”
听听这话说的,气的樱转身爬回到床中心去打他:“小惠站到板凳上都够不着炉灶,咱家厨房内的家具高度当时可是按照你的海拔设计的。”
“——再说,哪有让孩子去做饭的道理,那不如幻想靠你的那只咒灵去比划锅铲。”
“会用微波炉加热就行吧。”
“起不起?”
听着这威胁满满的语气,甚尔马上松手投降,又打哈气又伸懒腰,这才懒洋洋地随樱一起走进卧室内配套的洗漱间。
待套上宽松的居家服,单手伸在上衣的下面抓痒,同时趿着拖鞋来找樱,把后者搂到身前,低头欲行歹事。
结果被还在抹脸的樱反口啃住下颚。
两人对视后,摩挲着咬痕的甚尔瞥向镜子里的自己。挺好,整齐的半圈齿印皆罗列在上。
他挑眉:“还出不出门了?”
给这人也三下五除二地涂涂脸,樱笑呵呵说:“一会儿就会消下去的。”
然后又目光闪烁地开口道:“对了,去采摘园吧,现在的苹果、水蜜桃和葡萄应该都蛮好吃的。”
自是以她的想法为准。
甚尔直起腰身点头,掌心附到脖子上开始拉伸连通着后颈处的肩膀,一系列的动作都宛若是只大型的猫科动物刚刚结束打盹,此时已闲庭信步地离开卧室。
转角便碰到了捧着水杯的惠。
儿子仰头盯住他,并清清脆脆地出声质问:“你是不是又惹妈妈生气了?”
“……”
看着自家正露出鄙视与谴责神态的小豆丁,甚尔不拘细行地屈膝蹲到其的面前,捏起肉嘟嘟的脸蛋,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快点长大。”
赶紧自食其力。
“?”
然后对惠的困惑熟视无睹,走进厨房。
惠:突然说什么?
-
嘴上自称是照看孩子们的五条悟,在实际上的所作所为更像是被反向看管的那方。
不过对惠而言也无所谓,他早就看开了。
毕竟打有记忆起这人就一直这副样子,在小商铺门前等对方骑投币就能动的摇摇椅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虽然在更小的时候,他确实有对五条悟是春野家长子的身份而信以为真过。
这想不误会也很难吧?
他家就像被名为五条悟的生物入侵过一样,专有的日常用品一样不落,还都被这个幼稚鬼用马克笔留有签名,连原本的闲置客房都被霸占了一间,里面是各种各样的游戏机和动画与特摄剧的录像带,甚至隔三岔五就让五条家的人买上一堆甜口零食送过来,不过如今已经被堪忧他牙齿健康的樱限制了进货量。
津美纪在今年入学了笠间市那边的一所小学,上学期间的起居便全在神社中,和时常过去找纪真麻烦的五条悟也在变得熟络,并自觉承担起前者追赶后者要开揍时去劝架的职责。
即时,两个年岁相近的小孩一左一右地跟在放飞童心的五条悟身后,少年只管玩乐,而惠和津美纪在对话期间,还要分心别让这个一米九大高个的家伙突然在眼前消失不见。
天高云淡,惠风和畅。
金色的斜阳给被看管对象的白发,镀上了层绚丽的光晕。
本就不赞成在半路下车却被直接拎起来的惠叹气,想着五条悟的术式实在犯规,竟然能把汽车的车门关闭按键隔空按开,而负责送他们回来的五条家的专车还被这位大少爷给挥挥手撵走了。
感觉有点理解老爸在早上为什么要对他说快点长大,可能在大人的眼里,自己和现在的悟就差不多。
兴致勃勃说着在最近神社中学到什么的津美纪,眨眼睛看过来。
问道:“怎么了,惠?”
他正色道:“我要赶紧长大。”
还要变得非常靠谱。
至少不能是轻易被拎起来、夹在腋下就直接带下车的程度。
津美纪总是会给予肯定并开始鼓掌,笑哈哈地说:“那惠要加油哦,总有一天肯定会长得比我还高的,像甚尔先生那样。”
惠:……以老爸做为目标的话,倒也不必。
男孩掀起似蝴蝶翅膀那般匆促的睫毛,手倏然指向道边引路给津美纪看。
方才被他在心里默默嫌弃的五条悟,正在双手插兜和一位跨在机车上的金发女人对话,后者单脚架在地面上从而支撑着机动车,谈笑间又敏锐地察觉到被注视的目光,眯起眼朝小孩这边招手。
津美纪显然也看到了,移开头看向身边的惠:“要过去吗?”
“悟在旁边应该不会有问题,走吧。”
“嗯。”
姐弟俩徐徐走近,在达到一定的距离后,就被来者猫下腰急不可待地搭讪,非常唐突。
“我的名字是九十九由基,和他一样是特级术师。”在自我介绍的途中用大拇指指去五条悟,随后她又不容置疑地道,“你就是春野惠。”
瞟了眼五条悟,见其没有做出摇头等否认的微妙动作,于是点点头。
“我是。”
“诶——和你父亲的性子还真是像啊。”
得出此结论的九十九由基整理起挂在额头上的护目镜,将头压得更低了一些,兴致十足地上下打量着惠。
“老爸的熟人?”
“不算是。”
五条悟这时才插嘴道:“是个常年玩失踪的二流子,她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五条同学说得话好伤人啊。”
惠黑线:听起来好像是他爸形容悟时的措辞。
他斟酌了下:“请问还有事情吗?”
看起来也相当不正经的特级小姐回答道:“刚回国就能见到你算意外之喜,而且竟然还真的是术师,这样来看,我的研究又有了新的进展。”
“研究?”
“这对小孩子都不重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惠认真地望过去,等待发问。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性?”
“……啊?”
九十九由基又重复了一遍,并携带上期待的火热目光。
为什么是这种问题。
不明所以的惠,犹豫再三后方说:“……我妈妈,那样的。”
“哎呀,和禅院甚尔那家伙简直一模一样。不过算了,毕竟你们是父子。哦,我记得他是婿入り的那方来着。”
说完,也不给他们过多反应的机会,九十九由基扣牢头上的头盔,又摘下护目镜戴好,风风火火跟路边的三人挥挥手。
“以后再见!”
转瞬间只听到这声随性的道别与轰轰的引擎在大响,然后就单单见得被留下的一串尾气,人已随秋风潇洒而去。
“……刚才发生了什么?”
毫无头绪的两个小孩齐刷刷地一起去看五条悟。
“谁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
“那怎么会认识我爸?”
“这就得等回家后去问你爸了。”
五条悟像个甩手掌柜地耸肩,当即把这事就干脆地甩在了脑后,扬声说:“走吧走吧,樱酱他们说不定也到家了。”
“还不是你要中途下车。”
“难道津美纪和惠你们两个就对刚才的那个限定版扭蛋机不感兴趣吗?”
“又扭不出来限定。”
津美纪也跟着说:“悟君每次都扭不到想要的款式。”
“只要钱花的足够多,我就一定能得到我想要的!”
惠淡淡地补上最后一刀:“也许早就被其他运气好的人扭走了。”
恼羞成怒的人,呲起牙齿,又不忘举起张作恶犬獠牙般的十指大喊:“你们两个臭小鬼!”
作势要追过去给他们颜色看看。
而就在这时。
“悟?”
风起,空中的云霞被吹散。
仍在躬身充当怪诞物语中会吃小孩的妖怪的五条悟,闻声回头。
只见是同样双手各执着一个女孩的挚友,往日都系着的丸子头已不见踪影,离开束缚的黑色长发全部都蓄在肩颈中,在跟着不羁的风向后横飞。
擦擦眼睛,再三确定:“杰?”
“你怎么……”
在这条通往春野家的明媚道路上。
十七岁的贤惠男妈妈与十七岁的恶劣奶爸,如此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