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必下雨”这个魔咒今年又在青城灵验了,今年高考第一天从上午就开始下雨,一整天都是阴云密布。

  附中每年高考前后学习气氛都是一年当中的峰值,知行楼被征用作高考考场,普通班提前两天就放了假,二班前几天收拾考场的时候就搬进了笃学楼文科栋继续上了两天课,提前感受到了高三的紧张氛围——他们教室旁边有个空教室,被赵洪明收拾成了办公室。

  被迫跟班主任成了邻居,连课间稍微吵闹一点隔壁都能听见,他们预感到了未来每天都会处于监视中的事实。

  这几天高考连着中考,一连放十几天假,因为要准备理化生的会考,主科也没布置太多作业。喻良在书桌前写英语,对着完形填空心不在焉——高二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几个尖子生跟高三一起参加高考,二班今年去了五个,叶扉安就在其中。

  好不容易放个长假,这几个还得考试,不能说不惨,叶扉安本人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这种以摸底为主的练兵对他们基本没什么影响,毕竟就算成绩不错,也得留下来再复习一年,但喻良这个“局外人”反倒莫名其妙有点紧张,就好像今天坐在考场上的是她自己一样。

  喻良学不下去,刷了会手机,朋友圈里已经被高考祈福刷了屏,想到明年这个时候就轮到他们收拾心情上考场,她总有种不真实感。

  从前总觉得上高中以来的生活度日如年,突然回望发现进度条已经加载到一多半,才发现时间快起来原来从不会给人留余地,她才刚刚开始试着感受到高中生活的一点快乐,就要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毕业和离别了。

  喻宏远今天上夜班,中午在家吃的饭。他在家的时候家里气氛总是安静又小心翼翼,饭桌上几乎没人说话,但今天气氛还好,闲聊的时候喻阳提到他们刚刚换了数学老师,梁雁开口打断他,让他好好学习,少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

  喻良感觉莫名其妙:“你们老师不是前几年刚来的吗,我上初中那会就听说他水平挺高的,为什么突然换了,生病了吗?”

  “没生病,”喻阳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被辞了。”

  “他怎么能知道,我听张旭妈妈说,那个老师生活作风有问题,让人给举报了。”梁雁说,“有个家长看见他跟个男的,两个人搞同性恋。”

  她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嗓子,最后几个字朝喻良比了个口型,刻意没让喻阳看见,也像避讳着什么似的,“同性恋”三个字明明是无声的,但喻良却感觉头脑中“嗡”的一下,她拿筷子的手僵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直到听见喻宏远手中的碗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说:“就应该直接开除,这种人当什么老师,心理不正常,带坏了孩子,学校责任就大了。”

  “这年纪轻轻的,学历也不低,可惜了……”

  “这……这老师也没做错什么吧,”喻良用力掐了一下指尖,她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该多说话,但只是想要争辩几句,“他正常讲课,没犯罪,一直都是个好老师,我上初中那时候就听说过……”

  怎么就会“带坏孩子”了?他们躲在不为人所知的角落里小心翼翼,难道就连存在也是一种错误吗?

  喻阳不明所以,还在追问“什么个人生活问题”,喻宏远警告他小孩子少打听这种事,梁雁说:“怎么没做错,男的跟男的,挺变态的。”

  “但是……”

  “你怎么这么着急,”梁雁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那个’吧?”

  喻良一僵。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梁雁的声音在耳边回放了无数遍,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自己苍白的辩白:“我不是……”

  “那不就行了。快别说这个了,吃晚饭赶紧回去学习,明年你就高考了……”

  剩下的长篇大论喻良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感觉雨天湿且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了自己的感官,像一堵高墙,严丝合缝地隔断了她和饭桌上其他三个人的联系。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父母对同性恋的态度,但从隐晦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和恶意直观地表达出来,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说曾经抱有一丝侥幸,此刻梁雁的话就像一颗炸在深水中的惊雷,让她不得不直面自己始终在逃避的现实,她在这一刻忽然感觉到了无限的恐慌,只感觉自己的手心湿黏一片。

  如果父母知道了她和叶扉安的关系……

  喻良控制不住地去回忆自己在人前和叶扉安相处时的每一个细节,反复确认她们的关系是否有被梁雁发现端倪的可能,却不敢停下机械般往嘴里塞饭的动作,直到梁雁叫了她的名字,喻良端着碗的手一抖,立刻应声,是梁雁让她帮忙盛一碗米饭。

  梁雁接过碗,随口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练画画了?”

  喻良一时间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下意识回答:“什么画画?我没有啊。”

  “你抽屉里那本东西,不是你画的?”

  喻良这才反应过来,梁雁说的是叶扉安送的立体书。

  她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原本是不应该把立体书拿回家的,梁雁翻她的抽屉和书包这种行为也不是一两次了,多出一本闲书都会被盘问半天,但放在教室跟宿舍又太明显,前几天搬教室,她不得已把东西带回了家,小心翼翼地藏在抽屉的最下层。

  想不到还是被发现了。

  喻良深呼吸了一下,装做若无其事地放下筷子,喝了口水,强行冷静下来:“那是我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你们都认识,就是叶扉安送的。”

  “哦,我还以为你画画那么好呢。”梁雁点了点头,“挺好的,你也多交点朋友,你们班上的人以后肯定都是精英,这都是人脉……”

  “我们关系都挺好的。”喻良慌乱之下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你今天怎么了?你妈说话,你老是插嘴。”喻宏远搁下筷子,拧着眉头,“知不知道什么叫忠言逆耳,说你两句就听不进去了?”

  “我……”喻良咬着自己的下唇,片刻,低声说,“我知道,对不起。”

  ……

  十几天的假期对高中生来说珍贵又转瞬即逝,喻良却感觉在家的每分每秒都像是煎熬。

  “父母是不是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了”,这种怀疑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扰乱她的大脑,包括吃饭的时候、做作业的时候、和叶扉安聊微信的时候,任何有关“叶扉安”的话题都会让她的神经紧紧绷起。

  恐惧和疑虑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侵入了她在家里的生活,直到再次回到学校,她才短暂地从压抑的空气中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自从高二全体搬到笃学楼,就又开始了所谓的“班级文化”建设,老赵把班级内外所有能贴东西的地方塞满了标语,唯一的白墙被他贴了“明日之星”榜,用的贴纸依然是红澄澄的爱心,两相对比,有种古怪的喜感。

  这两天大部分时间都是自习,埋头于试卷时,桌角被人一敲,喻良疑惑地抬起头,见叶扉安对她比了个手势,她做题做得正心不在焉,见状没有犹豫,跟对方一起出了门。

  可能是因为两天后的会考,也可能是因为老赵就在隔壁,他们班今天的气氛有点过于端正,课间基本都没人说笑,笃学楼文科栋一楼只有他们一个班,听不见同楼层的喧闹,四周是空落落的安静。

  她从厕所的隔间出来时,叶扉安已经在洗手台前洗手了,喻良扳开水龙头,不小心拧到了热水,她惊呼着被烫得一缩,叶扉安对她发出了无情的嘲笑。

  “让你笑!”喻良恼羞成怒,把水甩在她的校服上。

  “我这周就带了一身校服啊,脏了你给我洗。”叶扉安捂着校服前襟警告。

  “嗯?我觉得挺干净的啊,不信你再让我抹两下……”

  她作势要扑上去,叶扉安也没躲,大大方方地朝她张开手臂,喻良只纠结了半秒,凑过去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两个人十几天没见,吻得都有点乱,喻良抵着隔间的门,磕在把手上有些难受,她轻哼一声,感觉叶扉安的手环过来,垫在了她和门把手之间。

  有人在隔间外洗手,她们贴着彼此,感受着对方克制又凌乱的呼吸,等到铃声后门外归于安静,叶扉安抵着喻良的额头,问:“现在有开心一点吗?”

  果然还是被看出来心情不好了,喻良把脸靠在她的肩膀上,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扉安。”

  “嗯?”

  “我们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

  对方沉默了片刻。

  “不会的。”叶扉安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们小心一点。”

  “还有一年。”喻良深吸一口气,“我一定要跟你考去一个城市。”

  等到她能从父母无孔不入的监视里松一口气,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牵叶扉安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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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来啦!今晚跨年,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呀!

  (另外关于会考的时间问题Orz,我记忆里一直是高二夏天会考,今天问了寝室的同学,好像各个省份时间不一样,而且选科制实行以后跟以前好像也不一样……当然也不排除是我记错了,反正,大家就将就看吧,就当这个时空是夏天会考的吧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