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良警惕了好几天,甚至都想好如果那晚的事被老陈抓到该怎么解释,但这场小小的风波果然转瞬即逝,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想来眼看着期中在即,人人自顾不暇,也没空把旁人的热闹放在心上。

  考试前一个周末是大休,二班在老陈的“建议”下喜提高三待遇,白天回学校自习,老陈的意思是,如果这次“试点”效果不错,会考虑以后每个周末都让重点班回学校自习。

  周末高一高二老师都休息,连陈殿胜这个始作俑者也没来学校,只有赵洪明上午来班里转了一圈。赵洪明的自行车就停在二班窗外,离中午放学还有十分钟,前排一个男生扒着窗户,朝身后打了个手势:“走了!走了!”

  全班集体松了口气。

  “一班早就放学了,他们老班说下午不用来了,这大周末的!”

  “请假的这几个也太有先见之明了,早知道我也请,谁周六还得早起啊……”

  “我明天就拉肚子不来了。”

  偌大的知行楼里现在只有不到四十个人,但是明显没人想享受这个“地广人稀”待遇,班里人叽叽喳喳地点外卖,有几个人凑在电子白板前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忽然高彦喊了一声:“白板有网!能上网!”

  喻良正歪着身子听叶扉安讲题,二班周末作业不多,在学校也是自习,他们进度很快,文综三科中讲得最慢的政治估计在高二下开学前学完新课,然后立即开始文综复习。叶扉安背文综背累了就看数学错题换换脑子,顺手把黄皮的其他章节也给喻良勾了勾,喻良感觉自己像得了仙人真传,如获至宝,差点想把叶扉安安到神龛里供起来。

  叶扉安不管什么时候、给谁讲题,身边总是渐渐围上一圈人,有来“蹭题”的,也有等她讲完立马拉她去吃饭的,叶扉安被人挡着没看见讲台上在干什么,手上立体几何的辅助线画了一半,被这大嗓门嚎得手一抖,虚线直接变成实线“飞”了出去。

  叶扉安面无表情:“我再用中性笔画图我就是狗。”

  周围的人笑成一团。

  “班长,你们捣鼓什么呢,什么网不网的?”韩笑笑朝讲台喊了一句。

  “我说白板,能联网。”高彦一脸兴奋,“你们中午想午休吗?”

  班里剩下的二十多个人面面相觑。

  “这谁睡得着?”

  “我都想吃个饭就回家,老赵要是来查岗我再回来,反正我家就在对面小区。”

  这句话引起了强烈共鸣,众人把陈殿胜好一番控诉,高彦拿手机敲了敲讲桌,跃跃欲试:“我们看点刺激的?”

  没人能想象,一群本来就坐不住的学生在没有老师查岗的情况下能干出什么事来,反正二班的电子白板在两年前刚装上的时候,估计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胆大包天的小崽子们用来偷偷放电影。

  一群人在“喜剧”和“恐怖片”之间小小地争执了几分钟,最后恐怖片险胜。

  讲台上的人七嘴八舌地挑着片子,人一旦多起来,胆子好像也能跟着“聚少成多”,平时一个人的时候万万不敢看的片子这时候被拎出来转了个遍,喻良在后排坐着,越听越胆战心惊。

  喻良第一次“聚众违纪”,她一开始还跟着有点隐隐的兴奋,但当他们把窗帘拉好,诡异的片头音乐回荡在阴暗的教室里时,她吞了下口水,后知后觉地有点坐立不安。

  “这片子也不吓人啊,怎么选了这个。”叶扉安上厕所回来,手上的水还没全干,怕影响气氛,她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小声嘀咕了一句,刚要坐下,看见喻良在座位上左扭右扭如坐针毡,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拍了拍她的肩膀。

  喻良绝对是班里害怕得最认真的那个,她捂着脸从指缝里看屏幕,忽然感觉有东西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她下意识伸手去摸,摸到了一只冰凉纤细的手……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如果不是有桌椅的禁锢,她能原地一蹦三尺高,好在电影里刚好冒出一张鬼脸,主角也尖叫了一声,她这点动静掩盖在全班人的叫声里不算什么。叶扉安不怕电影,倒是被她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你你,你吓我干什么!”

  “我没想吓你,我以为……”叶扉安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画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是有点想笑,“我知道你是真的害怕了。”

  喻良跟着低头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叶扉安的手。她过了电一样连忙松开手,刚才她是真的差点被吓哭,手上没控制力道,现在叶扉安手上被攥出几道明显的红痕,又随着她松开手很快地消退下去。

  叶扉安纳闷:“有那么可怕吗?”

  “有!”喻良虽然害怕,但这片子剧情还挺精彩,她强行看了一阵,还是捂上了眼睛,然后她听见叶扉安在身后发出了一声忍不住的轻笑。

  喻良恼羞成怒,才想回头瞪她一眼,叶扉安忽然凑过来小声说:“我也害怕,你坐后排跟我一起?”

  喻良一愣:“啊?”

  “我不是害怕,就是觉得……”她梗着脖子,想给自己保留最后一点面子,不想在叶扉安面前丢脸,然后电影里到处莽的男主角适时地发出一声尖叫,喻良脖子一缩,怂怂地改了口,“……就是觉得这个主意还挺不错的。”

  她搬了椅子往后挪,坐在叶扉安右边。起初,喻良有点不自在,叶扉安就坐在她身边撑着头玩手机——她说“害怕”那就是胡说八道的,本人甚至连装都懒得装,她大概是真的怕喻良被吓到,玩手机的间隙有时会抬头评论两句剧情,但一直很有素质地没有剧透——但喻良坐在她身边,忽然就做不到“认真地害怕”了。

  叶扉安体温偏高,十月下旬的青城已经开始降温了,她在教室里脱了外套,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衬衣,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喻良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叶扉安偏头跟她说话的时候,发梢扫过了她的后颈……喻良抬起手来碰了碰被她发尾扫过的那块皮肤,捻了捻自己的手指。

  “……前面有个高能。”叶扉安没注意到她的这点不自在,好心提醒了一句。

  但是喻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听见她在说什么,然后猝不及防地被一个满脸是血的女鬼吓了一跳,当场也顾不上什么“局促”什么“不自在”了,一把抓住了离她最近的东西——叶扉安的手。

  叶扉安好像一僵,但这点不自然转瞬即逝,她回握了喻良的手。

  “接下来这一段都挺吓人的,有点血腥。”

  喻良睁开眼时,叶扉安已经放下了手机,靠在椅背上认真地盯着白板,但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看电影了。

  电影里的主人公是怎样尖叫的、场面有多血腥,她什么也不知道,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和叶扉安……她感受着叶扉安手心的温度,忽然有种不现实的晕眩感,让她的心怦怦直跳。

  ——然后教室前门被推开了。

  陈殿胜看了一眼白板上张牙舞爪的女鬼,又看了一眼惊慌失措地跟他大眼瞪小眼的二十多个学生,一时间竟然说不上来是震惊还是生气:“你们在干什么?”

  教室里的人同时被吓了一跳,待看清进门的人是谁,集体又吓死了一次。喻良不自主地一抖,突然有点心虚,松开了叶扉安的手。

  叶扉安一怔。她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拍喻良的手背,轻声说:“你先回座位,别让他骂你。”

  陈殿胜自带让恐怖片黯然失色的气场:“班长是谁?给我上去关了!”

  高彦灰溜溜地上了讲台。

  “好啊,真好啊,真不愧是重点班的学生,优秀啊!”陈殿胜眉毛一横,气到冷笑,“我今天不告诉你们班主任,看你们期中考试能考成什么样,那时候再算账!”

  他走之后,二班陷入了一阵压抑的沉默,面面相觑片刻,各自回座位,拉开窗帘——今天的阳光好像都带了点即将大难临头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