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俩都过得像个陀螺。
游时上海国外来回飞, 江应则忙自己的项目与论文从早到晚。他们这样已经成了习惯,必须得让自己忙起来,这样才能少一点胡思乱想。
太久没有过这样放松的日子了, 他们可以赖在床上,听楼下从寂静的只有鸟叫到出现“早上好”的人声, 感受太阳光从温和到强烈,他们知道, 拉开窗帘, 就会有大片大片的阳光像碎金一样洒下。
俩人赖到早上十点多,比他俩日常的起床时间晚了整整三个小时, 游时还没醒盹, 迷茫地坐在床上, 江应下床,随手弄乱游时的头发。
游时罕见的没有骂人,而是没睡醒似的打了个哈欠。
江应看着他忍不住笑。
原来游时没睡醒的时候是这个样子,清醒时候的那种张牙舞爪恐吓人的劲全都收了,脸上只剩下懵, 眼睛睁得很圆, 盯着被子不知道发什么呆。
如果他有尾巴的话, 现在一定慢悠悠地、仿佛快要睡着似的那样摇着。
游时被江应摸头两分钟后,才抓了一下自己头发, 恐吓道:“别摸我头。”
江应笑出声:“你反应好慢。”
游时听见了,过了一会儿才出声, 抬眼发现人已经出去了, 厨房里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江应在给他俩弄早饭。
也不能算是早饭了,算是早午饭。
游时用手遮住外面刺眼的光线, 又懵了一会儿,从床头不知道哪个角落摸出来手机,下意识去看工作群。
他妈的自己上班上魔怔了吧,自己是老板又不是员工,大早上看什么工作群!
他上学的时候都没大早上点开过班级群。
这么想着,他还是点进去。
【周楠:技术总监带着一票人研究三天了,屁都没研究出来一个。】
【周楠:能不能回来个能打的啊?】
【周楠:@Ys】
这是周楠昨天晚上发的消息了,他昨晚上忙着陪江应洗碗没看见,谢历也给他发了好多条,他都没注意到。
【谢历:别玩了,公司需要你。】
【谢历:我们出来太长时间了,出差经费马上要超过公司报销额了,要打道回府了。】
【谢历:明天白天休息一天,晚上回上海?】
上午十点半,游时盯着这几条消息陷入沉思。
【Ys:公司谁管帐?】
【Ys:知道你还不把经费调高点???】
【谢历:……】
过了一会儿,谢历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谢历:今天走吗?】
游时抬起头想了一会儿,虽然他确实很想在江城多赖一段时间,他还有一些事情没做,比如请赵邮吃饭,回一趟二高,和江应干当年没有干完的事。
但他闭上眼睛感受到窗外的温暖光线,忽然觉得来日方长,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游时给他回了个好,过了一会儿,谢历给他发来了高铁的时间和车次,已经是能买到的符合人类作息的最晚的车次了。
能看得出来谢历也很想让他在江城多待一会儿,但是公司的事务又实在不能拖。
游时起床,洗漱,坐在沙发上等饭吃。
饭桌上总共两个菜一份粥,可能是江应给奶奶做饭多的缘故,菜炒得很清淡,但是很好吃。他也学会了江妈妈之前常熬的粥,在游时的那一碗里放糖。
游时吃到菜的瞬间才知道,江应昨天笨手笨脚的样子是在骗他。
“跟我回上海吗?”游时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忽然问。
江应挑眉看他一眼:“怎么?婚都没求就要我过门?”
游时把碗放下,红着耳尖偏过头:“迟早的事,你爱来不来。”
江应笑出声。
游时:“我今天晚上要走,公司那边有事情,你签合同的时候不说随时可以入职吗?现在想耍赖啊?”
“那时候可以,现在不行。”江应说,“那时候没追到,是入职。”
游时听着他话过的笑意,也莫名笑起来:“到了上海你不进门也行,我给你找个房子,就租在我家楼下,每天下楼都去骚扰你,问你,江应你要不要过门啊?要不要过门啊?”
“真的?”江应问。
“假的。”游时冲他眨眨眼睛,“到时候我会揍死你”
江应低低笑出声,笑完,声音沉下来:“这几天不行,这几天要给奶奶做复查的体检,等忙完。”
游时点点头,放下碗和筷子,问:“要我帮忙吗?”
“不用。”江应摇摇头,又想起什么,“哦还是有点忙要你帮的。”
游时:“?”
“下午陪我去医院给奶奶约检查。”江应笑说。
“要我帮忙约检查?”
“要你帮忙陪我。”
下午两个人带着病例去医院跑了一圈,从医院回来就临近上高铁的时候,游时和江应两个人回酒店,谢历和徐妙本来打算去游时房间里瞎晃荡,看见江应的瞬间两个人顿时噤了声,悄无声息地躲回隔壁房间。
游时行李并不多,他来江城的时候就没想到会住那么久,只带了几件衣服和一套洗漱用品。
行李箱在地上摊开,游时在房间里逛了一圈,就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收了,一股脑塞进行李箱里。
他走哪江应跟到哪,斜靠在门边看游时收拾东西。
这种感觉很奇妙,游时离开过他,但每一次都很突然,他从来没有见过游时把行李箱摊在地上收拾东西的样子。
江应仿佛能听见时间倒数的声音,但他并不觉得很苦涩,更苦的离别他已经尝过了,他也知道,他们一定会再见。
游时把东西收拾完,啪一声把行李箱合上,前往高铁站。
谢历和徐妙两个人率先进站,徐妙冲江应摆手:“江老师,再见!”
谢历也冲他摆手,气势汹汹地说:“早点入职!”
江应冲他们笑笑。
行李箱一下刹住,游时停下,江应疑惑地偏头看他一眼,两人站在汹涌的人潮里,汹涌的人流仿佛扑面而来的时光。
江应忽然说:“游小时,你会回来的,对吧?”
游时笑着说:“肯定啊。”
“你骗我怎么办?”江应问。
“骗你是小狗。”游时说。
江应笑出来:“幼稚死了。”
—
回了上海,游时恢复以往的生活节奏,早上七点半起床,一大早顶着鸡窝头去公司,早上十点,去技术部一脸暴躁地看一群大学生一边github搜索一边写代码。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技术方面游总说的话大过天,技术总监这个岗位形同虚设——
“我去请示一下游总。”这是他们总监最常说的一句话。
中午游时会点外卖,他已经把附近十里八乡的外卖都点了一遍,自己做了一个红黑榜,办公室里全是送的外卖餐具。晚上他会在公司待到半夜,他不愿意承认,其实谢历说的对,他不是很喜欢上海的家。
八十平米的房子,晚上回去黑漆漆的,屋子里面一点活人气都没有。
他曾经想过养一只猫,甚至去过几次宠物店,但是去挑选笼子里一只只漂亮可爱的品种猫时,他脑子里总是会想起某个丑丑的小橘猫。
他这时后知后觉,那几天在江城的日子仿佛一场梦。
江应的消息发过来,他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梦。
至于周楠说的问题,游时带着几个人连轴转了好几天,终于解决,这几天他都没怎么回过家,整个人透露出形销骨立的气质。
因为脸上黑眼圈太重,游时打视频电话的时候都会特意找一个光线暗的地方,再借来徐妙的散粉铺在眼下。
【江:吃饭了没?】
【Ys:吃了。】
【江:吃的什么?】
游时停下吸溜泡面的动作,停下来想了想。
【Ys:牛肉面豪华版。超级多的肉。】
这也不算骗人吧,泡面盒子上确实写着红烧牛肉面。
【Ys:你在干嘛?】
【江:[图片]】
江应发来了一张他正在吃饭的图片,吃的也是外卖,碗里是很清淡的没有加辣椒的鱼粉。
游时抿了下嘴唇,丝毫没有自己正在办公室里吃泡面的自觉,质问他。
【Ys:怎么这个点才吃饭?】
【江:忙起来忙忘了。】
江应发完消息,收了手机,抬头仰望这座高耸入云的写字楼,他进入电梯,按下17层的按钮。
首先看见的是一大片暗刻着代码语句的代码墙,从初级到复杂,整个墙面由灰色的砖铺就,正中间挂着公司名称和logo。
前台站在那片逼格很高的代码墙前,笑容可掬地冲他打招呼:“您好。”
“您好,”江应走过去,“找游总。”
“请问有预约吗?”前台笑着问他。
“没有。”江应摇摇头,随后冲前台温和一笑,“见游总需要需要预约吗?”
前台是个20岁的小姑娘,被江应一笑笑红了脸,点点头说:“公司上升期,每天来找游总的人很多,也有一些不是来找游总聊工作的……游总长得很帅,有很多人想认识他。”
“这样啊……”江应点点头,又问,“他在公司什么样?”
“我哪能跟游总说上话呀,”前台不好意思笑笑,“但是游总工作挺拼命的,有时候我都下班了游总还没走,他总是最后一个关灯关门的。听说对下属也很好,公司成立初期的时候,招不来人,招来的也都没什么经验,他手把手地教。”
游时本来不愿意教的,他嫌麻烦,但架不住有个新人软磨硬泡,点了他一两句。
那次之后,他就开始往技术部跑了。
教人的感觉很好,让他想起江应。
“稍等,我问一下。”前台要拿起电话。
正巧这时谢历从公司里面出来,一眼看见站在外面的江应,他当即刹住脚步,前台这时放下手里的电话,对谢历说:“谢总,这位先生要见游总。”
谢历心说现在游时在干嘛呢?头发梳了吗脸洗了吗?泡面吃完了吗?男朋友来了,游时那个鬼样子江应会不会觉得公司虐待他?万一不入职了,一怒之下再把游总翘跑了……?
按照游时在江城的表现,谢历觉得很有可能。
他装作不经意地拿出手机,要给游时通风报信,一边头皮发麻地走过去:“江老师,来……入职?”
江应瞥了一眼他的手机,那一眼极具威慑力,谢历莫名把手机放下了,之后江应才冲他笑笑:“来查岗。”
谢历:“……”
游时你自求多福吧。
江应穿过一个个格子间,直奔那间装着磨砂玻璃门的办公室,办公室上挂着牌子,还写了个“没事别敲门!”的标签。
公司里鸡飞狗跳,所有摸鱼的员工随着谢历和江应脚步迅速摆正姿态,键盘声猛响,多个打印机嗡嗡地开始运转,随着满天乱飞的文件,脚步匆匆的员工,还有不大不小的骚乱。
“谢总来了!还带了个其他人!”
“谢总刚刚领着一个巨帅的人进公司了。”
“你们看过谢总假笑吗?谢总假笑得脸都快僵了。”
“谢总亲自接待,来者身份绝对不一般……”
“我靠直奔游总办公室,游总办公室那地方不是闲人免进吗?”
在办公室吸溜着泡面的游时本能地感觉到不对,他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游时立刻抓起手机,疯狂给江应弹消息。
【Ys:你在哪?】
【Ys:你来上海了?】
【Ys:我操/你来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江应一直不回复,游时意识到这人可能已经杀到自己公司了,
这时有人敲了门,徐妙小声说:“游总,你完啦——”
“走到哪了?”游时问。
“唔,最多还有两分钟。”徐妙眯了下眼睛往那边看,“谢总在拖时间,故意训人。”
“两分钟……”游时沉吟一下,迅速扫了一下自己整个办公室,角落里放着一张简易折叠床,床上还没没叠的毯子,一看就知道有人在这睡;垃圾桶里有外卖盒子还没来得及扔,桌上还有他收藏的一大批不同包装的一次性餐具;而自己面前,甚至还有一桶没消灭的作证。
游时把自己随手抓的外套脱了,扔到床上,然后把床藏到沙发下面,接着从衣架上取下西装套上,又随手抓了两下头发……
“还有四十步……”徐妙说。
游时把桌上这些天吃外卖的罪证一股脑扔进垃圾桶,然后踢进角落,又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跟徐妙说:“粉饼借我下。”
“没带,”徐妙啧啧两声,“游总你怂死了。”
“滚蛋。”游时重重把门拍上。
谁怂?我从小时候就不知道什么叫怂好吧?
游时叉着腰站在办公室里恼火地想,干脆不收拾了,又不是市场监管局要来查他。
“还有二十步。”徐妙妙又提醒。
游时:“……”
他端起泡面,想要消灭最后一点罪证,这时门又被敲响,他嘴里咬着泡面,含糊不清地说:“知道了,别特么催了。”
门被人推开,江应出现在门外。
“游时——”江应抬眼,声音忽然一卡。游时站着,嘴里咬着泡面,满脸震惊地看着他。
江应笑了,斜斜倚在门边,眉尖一挑:“你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