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不见的地方, 似乎有一根弦越绷越紧,游时甚至能够听见它绷紧时的铮鸣声。厚重的云飘过,阳光瞬间变弱, 给屋内投下一片黑色阴影,重叠在游玉书的影子上。
许久之后, 游玉书冷笑一声。
空气中那根弦猛然断掉了。
“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长久的东西,”游玉书转身说, 又转回头看着他继续, “你年纪太小,总以为能长久。”
“如果你是在说你和我妈的话, ”游时耸耸肩, “确实不长久。”
“我和你妈妈……”游玉书说着, 忽然沉默,低笑两声,偏头打量着游时,“你和江应……会分手的。”
游时沉默地看向他,不说话。
两人无声地对峙。
“还有事么?”游时看他一会儿, 无所谓转身, “我下午有事, 先走了。”
游时脚步瞬间站定。
他身形站得笔直, 没回头, 片刻后轻声说:“如果我非要去呢?”
—
下午两点四十分。
乱七八糟的后台,到处都放着演出服和表演用的道具。二高实在没有更多的化妆间供学生们用了, 只能一群人挤在道具间里,一个专业化妆师手掌翻飞,还有几个女老师拿着自己的化妆品在后台帮忙。
到处都乱哄哄的。
还有两个节目就轮到他们的合唱上台,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
“时哥和江神还没来吗?”赵邮紧闭双眼大喊一声。
“还没有!”刘晓聪回。
赵邮立刻睁开眼睛,把赵雪的手推走,他听见了主持人报幕的声音,他顾不上旁边有老师在,立刻掏出手机联系游时。
“联系到了吗?”毛然然焦急地跑过来。
“没有,”赵邮紧盯手机,“发消息没回。”
“下一个节目已经上了。”刘晓聪从前台溜过来,“再不到来不及了!”
“直接打电话给他。”赵雪说。
赵邮拨号,立刻打开免提,手机放在众人中间。
所有人紧盯着屏幕。
嘟嘟嘟——
连续很多声,直到自动挂断。
“没人接。”赵邮抓耳挠腮地说。
主持人报幕的声音又远远地传过来,所有人警觉地抬头。
音乐老师走过来,数了所有的人头,发现还是缺人之后,临时调整站位,接着带着他们去后台候场。
主持人报完幕从舞台上下来,本来正打算站在舞台旁边和二班人一起看节目,就被一个老师招手叫走,站在黑暗里似乎在激烈地说着什么。
赵邮几个人往前挤了挤,偷偷跟过去。
“游时还没来,”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人背着手说,“他不来就把节目撤了,不用报幕了。”
黑暗里几个人同时冲出来,赵雪一把抢过主持人手里的报幕单,其余几个人冲到前面,把两个主持人护在身后。
“不行!时间还没有到!万一他赶到了呢?”赵邮梗着脖子说。
“钢琴不需要调试吗?他不需要妆造吗?这次校庆是要拿出去宣传的,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反正不行,他肯定能赶到的!”
“你是哪个班的?”
“赵邮!够了!”槐姐走过来。
所有人瞬间安静。
她面色阴沉,像是连续失眠了好几晚,她先是看了看赵邮,又扭头看向他们护在身后的主持人,沉声说:“把单子还给人家!”
赵雪看了赵邮一眼,把单子递出去,赵邮又在手里捏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不甘愿地还给主持人。
槐姐扭头,看向早就放置在场上的钢琴。通体黑金色,在舞台光照耀下显得闪闪发亮,通体都流转着光芒。
许久,她转回头,说:“把游时的节目删了吧。他不会来了。”
—
下午两点五十。
江应沉默地坐在心导管室外,闭着眼睛按着眉心,不一会儿,又掏出手机看时间。
原定于上午的冠脉造影因为突发的急诊,一直推迟到下午才做。江奶奶刚进入导管室三分钟。
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他们的合唱节目已经过了,游时的节目安排在倒数第五个,他最多还有五十分钟。五十分钟,需要江奶奶做完检查,等检查结果,问完医生,再从医院赶到学校。
身边已经没人在等了。空旷的屋子里坐着他自己,他微微弯着腰,前面是医院的白墙和关上的心导管室的门,他背影孤零零的。
安静一会儿后,他搓了搓脸,拿起手机给游时发语音。
“游小时,我可能过去的要晚一点。”
十分钟后,他才收到游时急匆匆回复的消息,非常简短,只有一个字“好”。
—
下午三点半。
赵邮终于接到了游时的电话。
在电话声响起的那刻,赵雪毛然然几个人瞬间站起来,围在赵邮身边。
“喂?”游时在电话里跟赵邮说,“我到……”
“你他妈今天怎么回事?”不等游时说完,赵邮在后台冲着游时破口大骂,“我他妈还以为时光倒流了回初三了呢!说失联就失联了,你天天能别让我这么提心吊胆的么?”
“江应到了吗?”游时轻笑一下,转移了话题。
赵邮环视了一圈,又掀开帘子往他们班所在的观众席看,没扫到江应的人脸,一把甩下帘子,没好气地说:“没到。合着你们没在一起啊。”
“没有。”游时说。
赵邮听见游时声音有点喘,还能听见他那边呼啸的风声,微微一怔愣:“你……”
“还有几个节目结束?”游时忽然说。
赵邮又掀开帘子,露出一只眼睛盯着舞台:“还剩两个。”
“两个有点赶,”游时轻笑,“不过足够了。”
“你他妈还知道你来的晚啊?!”赵邮骂人。
“兄弟,散场的时候,帮我拖一下。”游时在那边笑着说,“回头请你吃饭。”
“滚!谁稀罕吃你的饭!粥又不放糖难喝死了!”
挂了电话,几个人对视一眼。
“六十年耕耘,六十年收获,无数老师在这里青丝变白发,无数学子在这里生发出新的枝桠。”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在此六十周年校庆之际……”
台上,主持人声情并茂地朗诵着最后的结束语,整个会场充斥着一种狂欢过后的寂寞。
与此同时,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潜入后台,悄无声息地站在灯光控制台两个学生身后,那两个学生察觉到了什么,同时往后看去。
赵雪无辜地冲他们歪头一笑,刹那间伸手,连续拨了好几个滑块,关了舞台的全部灯光。
舞台瞬间全黑,赵邮和毛然然偷偷潜上台,在一片黑暗中夺走了主持人手里的话筒,领着他们在一片漆黑里下了舞台。
场馆全都黑了,只有几扇小窗户能透出外面的天光,人群不安地躁动起来,紧接着是一段长达三秒钟的音响刺耳的忙音,所有人又都瞬间安静,茫然地看向舞台的方向。
“什么情况!”男主持问。
“嘘,马上,马上就知道了!”赵邮低声说,“等会儿需要你们报个幕。当然,不报也行。”
“谁的?”
“高二二班,游时。”
刷——
一束白光打在舞台边的钢琴上,只有独独的一束,其余地方全是黑的。
场边,主持人报幕的声音适时响起:“这是临时加的一个节目……”
少年从后台走出来,起伏的胸膛显示出他是一路跑过来的,他来不及换上表演用的燕尾服,来不及妆造,来不及给发丝打上蜡。
众人只看见他脸上毫无修饰,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头发,校服袖口挽起来,淡漠又沉静地,坐到钢琴前。
—
“检查结果我看了,没什么大事,再住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医生看完了检查结果,又嘱咐了几句检查后需要注意的事项,转身离开了病房。
江应坐在江奶奶身边,沉默地压着江奶奶扎着针管的手腕。
“小应,你是不是今天下午有事啊?”江奶奶笑着说。
江应垂下眼睛看着奶奶的手腕,不说话。
“有事就去吧,”江奶奶把自己手腕抽出来,眼睛笑眯眯地,冲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这次扎的手腕,又不是大腿,不跟之前似的扎完不能动。”
江应抿了抿嘴唇,抬起眼睛看向奶奶。
“去吧。医院又没事了。”江奶奶又说。
“孩子,我看你魂都要飞出去了。”旁边一大姨笑着说,“别担心你奶奶,我替你看着。”
“谢谢姨。”江应站起来冲大姨道谢,又看向奶奶,“我晚上回来。很快。”
江奶奶点点头。
江应冲她一笑,转身立刻冲出病房,风吹起他外套下摆。
他一边冲出医院一边给游时打电话,还没来得及打出去,游时的视频电话拨了过来。
江应奔跑着接通,立刻对他说:“游小时,我从医院出来了,我这就去……”
说着,他垂眸看向游时,声音忽然一紧。
他看到游时在舞台上,坐在钢琴前,冲他痞气地笑。他还看到学校礼堂挂着的华丽的红色帷幕,甚至还能从视频一角看到观众席。
观众席几乎坐满了,在场有领导,有学生,还有特意来参观校庆的学生家长,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舞台。
收音设备把游时手机里的声音也收进去了,他们都听见江应了的声音。
视频那边是呼啸的风声,奔跑晃动着、完全看不清东西的镜头,游时看到或红或绿的色块,在他大脑里神奇地拼接成无数熟悉的江城的街景。
游时轻笑,俯下身,看向摄像头,在嘴边竖起一根食指。
游时的声音通过收音设备回响在整个礼堂。
“嘘,江应,听着。”
第一个音符在他指尖下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