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篮球赛之后就是期末考。
“这次期末考参加联考, 时间统一,学校不参与出卷评卷,能考成什么样全看你们自己, 成绩出来之后公布全部学校排名。”
“据我所知,这次联考四中六中, 师大附,全都会参加, 我们二高这类联考参加的不多, 因为没学校愿意带我们玩,这次是校领导求爷爷告奶奶求来的。”
“评卷全部采用机器评卷, 成绩全部录系统, 到时候每个人的分数排名, 全江城都看得见。”
在槐姐紧锣密鼓的催促声中,高二上学期最后一次期末考试就在眼前。老师们都高度重视这场联考,上课不再讲课,全拿出来让学生复习。
二高门口荒凉了好一阵子,中午, 一个一瘸一拐的人影从门口偷偷钻出来, 打了辆车去了六中。
六中, 老教师书店。
书店的招牌很破,明明不过开了几个月, 却好像在这挂了十几年似的。门面也很小,成一个长条形, 一直往里, 那里堆满了潮湿的带有腐坏气的旧书。
老板姓刘, 看年纪还不到三十岁,打扮的很时髦, 耳朵边上打了八个钉,坐在玻璃柜台后面,戴着放大镜小心地打磨手里的小玩意儿,玻璃柜台上落的全是白色的金属粉末。
门口吱呀一声,一个人影从门缝中间闪进来。
“欢迎,”店主目光终于从小玩意儿上移开,看见来人吓了一跳,开玩笑说:“现在高中生也不用这么身残志坚吧?”
游时歪着身子站在门口,一脸不屑地斜眼看他。又往里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磨了磨牙尖说:“谁残了?我只是扭伤了。”
他说着,又要把脚翘上桌子,最后失败了,只拉起自己的小腿,指着露出来的白色纱布,抬眸看他:“看见没?”
“看见了,”刘老板看着他脚踝上平平无奇的白色纱布,“然后?”
“我对象亲手包的。”游时说着,放下了裤脚。
刘老板:“……”
“合着你跑这么老远过来秀恩爱了呢。”刘老板酸唧唧地说。
“买资料,”游时又扫视了一眼书店,“卷子有吗?”
“有,什么都有,金考卷银考卷,五三,万维,必刷题,”刘老板眼睛都没抬,看上去不是很想接这桩生意,“应有尽有,里面随便挑。”
“不用那些。”游时靠上了柜台,压着笑声低声说。
“哦?”刘老板终于来了点兴致,抬起眉毛看他。
“可以,”刘老板点了点头,从柜台后面出来,领着他往书店最深处走,一边走一边说,“得加钱。”
两人走到书店最里面,外面的阳光就彻底照不进来了,只有头顶上一个黄灯泡提供微弱的光源,把下面的书都照出一股陈旧的味道。
游时跟在刘老板后面,两人从中间的低矮架子旁边一路穿过,上面垒着一层又一层的卷子,没有装订,像是废纸,刘老板一边走一边介绍。
“这是03年的高考卷,当然,是复印版,这一整摞都是。”刘老板路过一个废纸堆,随便捡起来一张扔给游时。
他领着游时继续往里,游时蹦着跟在他身后,看到成摞的白色卷子,比其他卷子大很多,刘老板指了一下,“天一联考的卷,江城考的不是很多,我的评价是就那样。”
“老板,”游时笑着,别有深意抬眸看着刘老板的背影,“你是什么人?”
“我爸在六中当老师,”刘老板没回头,只是脚步顿了一下,慢慢说,“至于我,你去查查咱们这13年的高考状元。”
“姓贺。”游时面无表情地说。
“这是五校联考卷,”刘老板目光飞速转了两下,“那是六校联考卷,科目齐全,从联考开始至今到现在全部卷子都有,任君挑选。”
“但我感觉你来不是为了这个。”刘老板笑了下,走到最里面,大拇指按着身下的一摞卷子,“是这个吧?八校联考。”
“这个最贵,”刘老板冲他狐狸一样奸诈地笑,“老板,要多少?”
—
游时抱着一摞卷子出来,走到柜台前准备扫码付账,刘老板又走到柜台里面,顺手把桌子上的东西抓起来,拿起放大镜在太阳光下看了看。
“这是……”游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戒指?”
“副业。”刘老板没看他,继续眯着一只眼睛看戒指上的瑕疵,“平时做点手工,怎么,给你对象买一个?”
刘老板手里的是一枚很简单的素圈戒指,上面有手工一点点凿出来的花纹,缠绕扭曲,像是永不分开的藤蔓。戒指在太阳光下亮晶晶的。
游时盯着那戒指,忽然想起江应的手指。
江应手指细长,骨节分明,皮肤又白,戴在他手上会很好看。
“能刻字么?”游时问。
“能,”刘老板冲他一笑,“包君满意。”
—
游时花三天突击完了所有卷子,在他完成最后一遍订正的时候,槐姐的声音适时在讲台上响起:“好了,拉桌子收拾考场。”
教学楼热闹起来,每一个班级都在趁收拾考场的空隙说话打闹。
成摞的书被搬起来,进进出出,摞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无数不知道塞在哪里的水杯在窗台上摆成一排;桌子被拉开,跟身边同桌的距离多出来一道走廊;收拾考场时,桌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和教室里的打闹声,书本翻动声混在一起,这是所有人高中的主旋律。
联考不采用成绩分考场,而是电脑随机抽。
游时和江应恰好抽到一起,隔着一条走廊。
这次没有第八考场那样的乱象,每个考场都很安静。
数学考场上,所有人都埋头奋笔疾书。
牛头对这次的考场纪律很满意,一边嗯嗯点着头一边传过每一条走廊视察。
他看见游时也在奋笔疾书——不过是在卷子上。
“这题简单,不做。”
“这题难算,不做。”
“这题变态,不做。”
“这题一做就对,不做。”
牛主任:“……”
这不做那不做,你要不干脆别考了???
牛主任只看见游时以一种批判的眼光扫了整个数学卷子,又墨迹了五分钟,终于开始在答题卡上动笔了,这次倒是没出现什么幺蛾子……
就是您怎么是倒着做的?
您上来干导数题是想干嘛啊??
而且,您做导数题不需要用草稿纸吗???
牛头害怕继续看下去自己气死,一摆手,去了另一条走廊。
他看见江应一直动笔,不是在答题卡上,而是在卷子上,所有题目都被他做上了牛主任看不懂的标记,可能是一个符号,也可能是解题的关键信息。
牛主任正想弯腰仔细瞅瞅,江应抬头,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牛主任。
“哈哈……”牛头笑着摸了摸后脑勺,终于走了。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40分钟。
游时检查完了答题卡和试卷,坐在位子上无所事事地发呆。他看见江应握着笔,仍然在写字,只是速度慢了很多,目光也有点懒。
他提起笔,在卷子上慢慢悠悠地写“江应”的名字。
又看了看还在做题的江应,笑着写“江应是个小菜鸡,现在还没做完题”。
写完,正要不怀好意笑着再去看江应,只看见江应偏过头,疑惑地投来视线。
游时趴在桌子上笑意盈盈地看他,想用口型对他说“菜鸡”。
就看见窗户上趴着的,黑得能滴出水来的牛主任的侧脸。
他大梦初醒,哗啦一下坐直了。
江应低头笑。
草稿纸压在答题卡和卷子上,他握笔在上面无意识地写写画画,落笔,又写成了“游时”。
期末联考结束,他们在监考老师重复一遍又一遍的“检查答题卡,卷子、草稿纸上姓名,卷子和草稿纸也要上交”的语句中飞速交了卷,又像鸟儿出笼一样飞出了考场。
时间悄无声息地滑走,滑到19年,考完试最多再补一星期的课。寒假近在眼前。
校广播久违地在下午五点钟放起了歌,嘈杂模糊又温柔的男声在校园每一个角落响起。
“蝉鸣是窗外渐渐倒数的钟声”
“考卷的分数是往上爬的树藤”
……
外面是夕阳的余晖,班里的同学趁着收拾教室的空当打闹。黑板上考试科目“英语”,考试时间“15:00-17:00”,还没来得及擦掉。槐姐站在讲台上笑着,看着下面的同学打闹。
游时拉回自己的桌子,又把外面自己的书搬回来。江应从他身后过去。
“应哥,”游时停下手中的动作,背靠着自己的桌子,转过身狐狸一样笑着看向他,“等期末考出成绩,如果我再往前爬了一百,能给我一个奖励吗?”
“再往前一百名,”江应算了一下,“那要将近530分了。”
“你就说给不给。”游时依旧看着他。
“想要什么奖励?”江应随口答。
游时却没有说话,张扬地朝江应下面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冲江应挑眉说:“这个,行么?”
“游小时,把你那流氓劲收一收。”江应突然靠近,一只手捏着游时的脸颊,看他两颊因为自己手指用力而鼓起的软肉。
游时懵了,也可能是故意装无辜,人畜无害地冲他眨了两下眼睛。
江应轻笑一下,凑近他耳边,轻声说:“早晚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