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路边小公园的台阶上。
游时坐得稍上面一点, 长腿跨过三个台阶,懒散地伸着。江应站在他下面的台阶上,两人手里一人捧着一杯热奶茶。
两个人望着远处二高的校门。
校园里面的教学楼还没熄灯, 那里还有高三生和住校生在上晚自习。校门口还不断有学生出来,人流汇成一条蜿蜒的河, 路灯星星点点地铺到极远的地方。
一个已经成型的城市变化是极其缓慢的,那些熟悉的街景, 十年、二十年、还是老样子, 无非就是招牌换些新的,店铺换些新的。
只有门口的树顺着时光愈发枝繁叶茂。
江应低头刷着朋友圈, 同样看见了赵雪发的合照。
他点进了赵雪赵邮的合照, 却没看前面那两个人, 而是把照片放大,看着后面那个穿着黑色卫衣,半蹲在地上逗猫的少年。
游时挠着猫咪的下巴,手指插进蓬松柔软的猫毛里,收紧又放松。
江应看了一会, 把游时单□□下来, 存进了自己的相册。
游时腿动了动, 轻轻碰了下江应的裤脚。
江应往上走了两步,站到他旁边, 想伸手把他袖子撩上去,还是没动, 只垂眸看他:“你胳膊怎么了?”
游时这才看见自己袖子不知道何时上去了一点, 小臂上的淤青露出来一点。他把自己袖子拉下来, 吸着奶茶说:“翻墙的时候摔了。”
“你最近好像没逃学吧?”江应说,“只有今天晚自习逃了, 但是淤青不像是今天的。你翻的哪的墙?”
游时服了,闷闷地说:“家里的墙。没带钥匙。”
“没带钥匙?”江应问。
游时“嗯”了一声。
“游小时,骗我?”江应在他旁边坐下。
游时叼着吸管没说话,他觉得跟江应的距离有点近。
其实哪有什么不带钥匙,这么多年了,被关在门外那么多次,总该记得了。
无非就是不想被家里的人知道自己回来过。
“你家里……”江应沉沉开口,最后一笑,掀过了那个话题,“算了。以后别翻墙了,进不去就来找我。”
游时咬了下吸管,脑袋发热顺嘴就说:“你不也骗我么?”
江应笑了:“我骗你什么了?”
游时抬头瞪他一眼,看见他吊儿郎当地笑,他不说话,依旧看着他。
眸光很沉,饶是江应有意想遮掩过去,也敛了嘴角的笑意,正色说:“好。”
游时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江应慢慢悠悠地补完了下一句:“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补习?”
游时恰好吸了口珍珠咳得惊天动地,他恶狠狠地说:“能不能不提学习?”
“不能。”江应笑着说。
游时喝完奶茶,把奶茶杯子远远抛进垃圾桶,想了想说:“明天,明天就开始。”
两人喝完奶茶从校门口回家。
最近游玉书和乔清野回来得勤,他已经养成了进家门之前必定看一眼车库和灯光的习惯,如果有人在家就头也不回地找个其他地消磨时间。
今天家里没人,游时松了一口气,最近黄花都是阿姨在喂,他已经很久没有撸过了。
到家他先是拍了几张照片给江应发过去,然后蹲在旁边歪着头看黄花吃猫粮。
黄花最近懒洋洋的,不爱动,胃口也不是很好,游时看着有点担心,又给他拆了一盒罐头放到旁边。
喂完猫,游时上楼,习惯性地开电脑做了几道编程题。
而此时的江应在做数学卷,除了作业必须要写的那些,他又去书店涛了好几本卷子,简单的题看看有个思路就过,但是压轴题一道接一道写。
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圆锥曲线和导数。
在某个地方,会突兀地出现一个名字。
游时。
十二点半,游时做完了编程题,又把跟江应给他讲的知识点有关的题目过了一遍,终于上床睡觉。半个小时后,江应做完了题目,转身进浴室冲澡。
游时第二天顶着剪短了的头发进了班,刚把外套脱了塞进桌兜里,刘晓聪跑过来问他要数学试卷订正,他随手甩过去,刘晓聪拿了却没走,问道:“时哥,你剪头发了?”
毛然然简短评价:“确实剪了,跟赵雪发的那张照片不一样。你不是说死都不剪吗?”
游时:“……”
江应从门外进来,顺手把面包和牛奶扔到他桌上:“早饭。”
这么多天江应一直给他带早饭,游时都习惯了,但是当着这么多人投喂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他慌乱地抓了个牛奶叼起来,含糊不清地说:“我什么时候说死也不剪了?”
宋莉恰巧经过,掏出手机放录音。
“你头发才长了,我不剪!少管我!”
游时:“……”
他面瘫地看了宋莉一眼。
几个人捂住脸开始笑。
宋莉脸一红,立刻道歉说:“当时老李在给我讲题,我怕我听不懂,就录下来了,刚好录进去……”
游时咳嗽了一声,立刻摆摆手:“没事。”
“不是,跟时哥说话的是谁啊?”毛然然憋不住笑,“把我们时哥都惹炸毛了。”
游时抬眸看了江应一眼,扯起嘴角一笑,嘴角边还咬着袋装牛奶,吊儿郎当地说:“送早餐的那个。”
“谁?”毛然然没听清,“不管是谁,时哥你都不能这么甘拜下风,你是我心中永远的top1,是整个二高最帅的男人……”
“我。”前排江应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了毛然然一眼,“有问题么?”
毛然然:“……”
“没、”毛然然飞速抹了下鼻子,“没问题了。”
“那什么,咱们班住校生太少了,槐姐好像挑几个走读生开刀,首先就是排名比较靠后的,”毛然然低声说,“回头要是槐姐找你们做思想工作,别说我没提前招呼你们哈。”
上课铃响,几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各自回了位置。
人多还好,人一少游时就容易思想分叉。
他看着江应后颈上的小痣,极轻地抽了一口气,突兀地想到那天晚上江应靠过来给自己讲题的那个瞬间。
就在他红着耳根,面上却面无表情地观察江应的时候,江应突然回头向他,挑了挑眉。
游时脸上的冷淡一扫而过,心里漏跳一拍,随手捞了本书扔过去,硬梆梆道:“你不做题?没活就去咬打火机。”
江应拎起那本书,笑道:“你把我送你的竞赛书扔过来了。”
游时:“……”
三秒后,他顶着面瘫脸,朝江应伸出手:“还我。”
游时说话算话,晚上江应扔给他什么题他就做什么题,但是他还是不习惯江应给他讲题,每次都是实在看不懂了才问。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槐姐跟班里的走读生挨个谈了话,只有赵邮有一点点松口的迹象。她便把这事放下了,每天眼含热泪地看着游时扣英语题,以为游时从此就要从良,感动得要给江应发给感动二高人物奖,游时就给她一个大的。
他晚自习又逃了。
谁都没说,谁也没告诉,书包外套都扔在教室,像是只出去上个厕所,五分钟后就到了学校门口,伪造了假条从学校门口混出去。
然后被满学校的转悠的牛头当场看见:“……”
游时给牛头晃了下手里的假条,唬得牛头都信了。
他出去后先左右观察了一下旁边的车,没看见黑色保时捷才松了一口气。
又低下头翻了下手机上的消息。
半个小时前。
【乔清野:我今天晚上会去学校接你。】
【乔清野:趁着你爸爸在家,我们把你上学的事情好好谈一谈。】
游时没回复。
【乔清野:我知道你在看。游时,别装看不见。】
【乔清野: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你以为我想见你吗?】
【乔清野:国际学校的事情已经定了。】
【Ys:我不在学校。】
他勾了勾唇角,继续打字。
【Ys:妈,别白跑一趟。】
然后举起手机给乔清野拍了张照片,低头迅速给乔清野发过去。
【Ys:你儿子经常逃学,你应该信我。】
游时打完之后,摁灭了手机,在夜空下仰头叹了口气。
乔清野说的国际学校他知道,初中的时候就不顾游时意见强硬把他送过去一次,也就是那次在外面颠沛流离了半个学期之久。
那时候游时就知道游玉书这个人不是为了自己。
他只是想利用自己进入国际学校后的人际关系。乔清野虽然在感情上和游玉书不合,但是在这种事情上他俩的态度非常一致。
游时的意见不重要。
重要的是游时进入国际学校后能带来什么。
游时没有走太远,只是在学校周围,等着学校放学。
一方面是为了看乔清野会不会来,另一方面是等人。
手机上又来了一条信息,游时以为是乔清野的不想看,点开才发现是江应。
【江:去哪了?】
【Ys:今天晚上不补了吧,能放假吗?】
【江:不是已经放了吗?所以你去哪了。】
游时抿了抿嘴唇,又祭出那老一套。
【Ys:网吧。】
江应回了个好,没再说什么。
在外面一直晃悠到走读生下晚自习,他站在大门旁边的阴影里蹲人。一辆黑色保时捷也在此时姗姗来迟,停在了学校门口,但并没有人下车。
车窗拉下来了一点,能看见后座坐着一个仪态高贵又满脸冷漠的女人。
刚放学的学生都在窃窃私语,内容主要围绕这辆突然出现的保时捷和车后座的漂亮女人。
赵邮从大门口出现的时候,眼睛都直了:“保时捷卡雷拉,牛逼。”
游时皱了皱眉头,一把把赵邮薅过来,从少有人走的巷子里离开了学校大门,赵邮眼神还黏在车上,游时把他头掰过来:“别看了。”
“我操,那么帅的车你不看?!”赵邮气愤地说。
游时没说话。
赵邮又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车牌号码:“……”
“你、你家的车?”赵邮音调立刻弱了下来,“你父母回来了?真稀客。”
游时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放开赵邮,没再说什么。
赵邮小心翼翼地说:“你今天逃晚自习,是为了躲你父母?”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们。”游时声音低缓,带着一点笑。
赵邮搓了搓手,在想应该说什么。
“说正经的,”停了一会儿,游时笑起来,“给我找套房子吧。离学校近点的。”
“怎么说?”赵邮偏头看他。
“不想在家住了,想在学校附近租一套。”游时吊儿郎当地说。
赵邮也没多问,笑着说:“等我给你找个大平层,这才符合咱们时哥的身份。”
“别,”游时看着他,“租不起。”
“我操,你跟我说租不起?”赵邮怒了,“你一个月生活费五位数!”
“卡停了,”游时无所谓地说,“他们的钱跟我没关系。”
赵邮愣愣地看着游时,嘴依旧张着,“啊”了半天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看我干什么?”游时半眯着眼睛,偏过头看了一眼他,眼里还在笑。
赵邮嘟囔了一句:“干脆住宿得了,我这学期估计就要被我爸妈撵去住宿了。”
游时:“住宿多上一节课,不住。”
赵邮:“……”
没钱还挺挑。
赵邮还没到家,他爸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带着醉意地冲着他说:“你看你卧室,像不像学校的宿舍……你看看你妈,像不像宿管……”
赵邮:“……”
“爸你喝了多少,”赵邮在电话这边骂人,“我住校,住校还不行么?”
赵邮没撂电话,只是捂住听筒跟游时笑笑:“我得赶紧回去搂我爸去了,再不把酒拿了他得喝晕了。”
游时点点头:“好。拜拜。”
“哎哎,我马上就回去了,你别喝了,”赵邮一边冲电话那头说,一边飞速朝前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来,回头冲游时摆了摆手,笑着说:“房子的事包在我身上,放心吧!”
游时也笑了:“那就拜托我们邮哥了。”
“什么房子!你是不是想自己住?!”赵爸怒了。
“不是,真不是,我哪敢啊……”
游时看着赵邮跟自己爸妈打着视频电话消失在自己视线里,他低头笑了下,笑赵邮天天被管得出来上个网都得被打电话查岗,笑完又开始盘算自己去哪。
今天晚上肯定不能回家。
他如果回家,游家那个房子一晚上都会不得安宁,三个人会首先召开一次严肃至极的家庭会议,游时基本上没有发言权,事情只会有两个结果。
要么他摔门离开,要么他妥协上楼。
可就算他上楼,楼下的争吵还是不会停。
游玉书和乔清野的矛盾没有停过,在游时为数不多的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候,游玉书和乔清野永远在吵架。
不是因为感情,也不是因为出轨,他们并不在乎那个。
他们争吵股票,争吵公司每一个决策,争吵母公司和子公司的分红——因为两个人负责不同的业务,财产完全归属个人所有。
游时嘴里叼了根烟蹲在路边盘算,还没想清楚就被迫站起来习惯性往网吧走,因为太冷了,他没带外套,再蹲在路边盘算下去他会先冻死。
走到一半,手机响起来,游时下意识接起来,听到声音的那刻他才意识到这是谁的电话。
江应在那边问:“回家了吗?”
游时赶紧找了个背风的地方,防止江应听到话筒里呼啸的风声,又想了下,说道:“回家了。”
江应继续说:“那你下楼,你东西忘在我这里了。”
“什么?”游时下意识问。
“你下来就知道了。”江应说。
游时心里突然一紧,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下,又叼着烟含糊不清地问:“你在我家楼下?你见到他们……我爸妈了吗?”
游时不是很想让江应见他们。
事实上游玉书和乔清野对这个江家这个老邻居也不是很在意,只在最开始几年逢年过节带着礼物去一两次,后来就没去过了,只是隔三岔五打点钱。
江应其实也没见过他们几次。
“没见到。”江应说。
游时心里一松,又听到江应那边呼啸的风声,说:“……我不在家。”
“我怎么知道你这次是不是在骗我?”江应笑着问。
“骗你是小狗。”游时说完,哽了一下,幼稚地想扇自己一巴掌。
“如果你骗我,下周你晚自习一节都不能逃,行么?”江应说。
“好。”游时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
他听见江应低声笑,笑完开口说:“回头。”
声音很低,带着电话听筒的电流声,声音像是很远,又像是直接炸在耳边。
游时心里猛然一跳,下意识回头,看到站在路灯下的江应,头发被风吹乱了,每一根发丝似乎都在路灯下面发光。
他穿着校服,右手举着手机,左手臂上搭着自己的外套,冲自己笑。
两人相隔不过□□米,视线相互对上,但是电话没挂。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难形容,游时好像看见一片寂静丛林因为那个人的出现惊起万千鸟群,扑翅扑翅飞远,每一个声音都好像在提醒他“你完蛋啦”。
“应哥,”游时烟也忘了灭,只举着手机,懵懵地说:“我……我好像……”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