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长青将为聋哑人群体表演的舞台被分布在第九场, 也就是路长青需要不间断地出演下一场。

  聋哑人群体作为观众的限制并没有盲人这么严格,整个艺术厅可以说是座无虚席。

  徐勤站在舞台中央,先是双手指尖相碰,一手食指朝上, 一手放在下部食指朝下。再用指尖向上贴于胸前, 之后手背贴住唇部,伸出食指和中指上下摆动——

  她说, 接下来表演的是《蛇》。

  刚准备下台的徐勤看到观众席最后一排时瞳孔微缩, 王怡带着其他艺术家站在那里, 面露得意之情。

  徐勤稳住了心绪,她见过路长青的舞台彩排, 她对他的表演有绝对的信心。

  空无一人的舞台上,灯光变得微黄,像是黄昏晕出的暖阳。

  一侧身穿豹纹皮的爆炸头神情惶惶地跳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根骨棒挥舞着。

  后方两个虎皮青年佝偻着脊背, 眼锐利如鹰, 他们攀附着彼此的背,另一只空着的手下垂摇晃着。

  豹看到了虎出来觅食, 他双手伏地, 夹紧了尾巴在舞台上绕圈,眼神紧盯着虎的一举一动。

  两虎饥肠辘辘, 伏弱的豹正中他们的下怀,他们彼此分开, 将豹夹在正中心。

  以豹为轴心, 两虎盘旋成圆。

  忽的, 僵持的局面被出现的象打破。

  象若无其事地穿行在他们中间, 锋利粗壮的象牙让两虎一豹退避三舍。

  象来了趣, 脚掌抵在两虎的外圈,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猎食的画面。

  场面又陷入了紧张的对峙中,一条翠绿的蛇出现了。

  他灵动地扭着躯壳,身上翠绿色的鳞片闪闪发光,他置若罔闻地穿行在几个庞然大物之间。

  直到爆炸头捏住了他的肩,将他按在了地上,脚踩在他的腰上,张开嘴无声地咆哮着。

  临死前的豹抓住了蛇示威。

  路长青的脸被压在地板上,他的双眼却迸发出异样的光。

  双虎猛扑,一只利爪刺入豹的脖颈,一只利爪划破他的脚腕。

  虎吞豹,象伏击。

  众主之下,弱小的蛇苟延残喘,但他双眼却炯炯有神宛若星河。

  路长青反腰弹起,轻松抽身脱离。

  微光的灯光也发生了异变,路长青身上的绿鳞染上了一层红。

  路长青踏上爆炸头的肩背,扶住两位虎皮青年的头,翻身踩在了高大的灰服男子背上。

  蛇张开了他的獠牙,喷溅他的毒液,绞住了豹,撕裂了虎,杀死了象。

  他弱小而又可怜,稳稳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

  突然,观众们的脚底感受到了震动,台上的舞者放开了双手,堆叠在一起成了滩肉泥。

  路长青坐在了他们的上方,他单手贴住唇部,食指和中指上下晃动。

  舞毕,舞者们起身站在了路长青身旁,他们向前鞠躬致谢。

  台下观众们掌声雷动,他们听不到声音,所以用力地拍出痛感表达自己的喜欢。

  王怡和其他艺术家被淹没在掌声的浪潮中,呆愣在原地。

  因为路长青全程的表演都没有音乐,而是无声演出。

  他将野兽之间的约束,暴力的捕猎与制裁演绎得淋漓尽致。

  蛇,就像聋哑人一样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但它依旧能伸出獠牙让人臣服于它所制造的恐惧之中。

  原始的动物世界在高雅的艺术厅里格格不入,却能收获最热烈的掌声。

  其他艺术家抬起下颚,鼻尖哼出了一声不屑,甩袖离去。

  他们觉得自己的艺术是被一群俗人糟蹋的珍馐,自己都没有发觉那声不屑里隐藏的不安与嫉妒。

  只有王怡傻站在那里,最想欺辱路长青的人留了下来,她低下了头,眼里是迷茫与不解。

  她一直都认为艺术是上位者情操的陶冶,是金钱与地位堆出来的品味,是高奢,也是一种孤独。

  但看到了路长青的表演后,看到了那群聋哑人眼中的光与笑容后,她发现她错了。

  艺术可以给人带来快乐。

  她却将芭蕾当成了高傲者的武器,她苦笑了下,难怪老师说自己只适合独舞,原来如此。

  她握拳盯着台上致谢的路长青,这场舞台的□□,她王怡收下了,她一定会还回来的。

  台下,激动到红脸的徐小冬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他一手伸出食指指向路长青,然后掌心向上平伸,右手指尖微曲,最后一手握拳,向上伸出拇指。

  他说,你跳得好棒。

  徐勤正要向路长青翻译,没想到路长青屈膝弯腰,伸出双手的大拇指,像是按动打火机一样,上下摆动。

  路长青回应着,谢谢。

  徐勤微微瞪大了双眼,她没想到路长青还特意去学习了手语。

  她握紧了双拳,将颤动的双唇塞入牙齿上下,酸胀的内心看着两个人的互动

  徐小冬眼睛里有些遗憾,他指向自己,又指向了自己的耳朵,伸出手左右晃动,然后大拇指藏于掌心后,四指从左到右划动。

  他说,可惜我听不到音乐。

  路长青朝他摇了摇头,一手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然后掌心向下在胸前绕了一圈。

  然后他的双手握拳,同时放开五指,掌心向上后,五指一齐伸出,三指直立抵住前额。

  他的右手横立,手背向外,左手平伸,掌心向上接住右手,右手在左掌心上向内刮一下。

  最后,路长青弯腰,将掌心贴在了徐小东的心口。

  路长青的手语生涩,甚至有些不标准,但是徐小冬却明白了他想说的话。

  路长青说,当我们抛去五官,只剩下一种东西——那就是感受。

  当路长青挥手告别徐小冬时,走出艺术厅时,已是秋天的凉夜。

  艺术厅前,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那里,车内的人看到他出来,打开了车窗。

  锦齐探出了脑袋,大半的身子抵在窗前,兴高采烈地朝路长青挥手,“哥!我们来接你啦!”

  路长青笑了下,朝他们跑了过去,凉爽的风吹在了路长青的脸上。

  车里,锦齐有些遗憾地看着路长青,“要是我们也能够和哥一起出演第二场就好了。”

  代超胡乱地揉了把他的脑袋,嘴里不忘怼他,“你学个架子鼓就死费劲,还想演两场,你就异想天开吧!”

  锦齐努努嘴,不甘示弱,“你的电吉他弹得也一般般啊!”

  赵沉伸手拦在他们中间,周佩商在一侧敷衍地劝着两个吵架斗嘴的小学鸡。

  路长青望着手机里郑如月下发的行程,犹豫着开口,“各位……”

  车里的气氛安静了下来,听到了路长青说的话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锦齐握紧了拳头,嘴里喊着:“我不要!”

  原本和谐的气氛变得沉重,除了锦齐的一句不愿意,其他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有没有人看国家艺术厅的关爱日演出啊?]

  [楼上看了吗?劝你别太期待,作为主角的残障人士都能看睡着,我就劝到这里了。]

  [真的超级没劲!可以称之为浪费生命的表演!]

  [啊?但是我看那个叫碎星的组合演出很不错啊?]

  [?什么?我去看两眼?]

  [是我想的那个碎星吗……]

  [快去看!超级震撼!每次都会被他们感动到!]

  官方艺术厅向来稳定的服务器一下子就被挤爆了,网友们还吐槽国家服务器破死了,甚至觉得政府的网站管理贪污了钱款。

  管理欲哭无泪,不是……这网平时也没人看啊……

  国家办事效率相当快,不到几分钟就上线了一个超豪华服务器,网友们顾不上管理的哭嚎,点开了艺术厅的演出。

  [啊……果然欧阳刀华老师的孔雀舞一绝!]

  [但是观众们的反应好差啊……]

  [别要求太多,观众们都是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能够安静观看已经很不错了。]

  [这大提琴在干嘛啊……感觉他甩头好装啊,台下都是小孩子又听不懂。]

  [自我陶醉最为致命。]

  [我逮到一个小孩在偷偷抠脚皮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好可爱]

  终于,在一众吐槽中迎来了碎星的表演。

  [好黑,果然国家的钱被贪污了吧……连个灯光都不给了……]

  [碎星实惨,艺术厅好欺负人]

  [科普时间到!这场是碎星献给盲人的演出!全黑环境是星宝们要求的哦!]

  [所以这么黑能演个啥?在台上摸鱼吗?]

  [碎星有后台呗,谁知道用什么手段得到的出演机会。]

  [就是就是,每次都看到他们的营销,烦透了。]

  [不爱看还看?说真的你们是真爱粉吧!]

  一阵吉他声打断了网上的吵架,大家都静心听着碎星的表演。

  [啧感觉怎么说呢,盲弹吉他挺牛的,但是词不太行。]

  [安静看你星爹炫技就行,就你话多。]

  [不是,某粉这么霸道?不行都不让说了?他这歌词写得不就是盲人吗,他们又不是盲人,有资格强行说愁?本来就是无法共情的群体,服了。]

  激愤的网友们听到了碎星弹的旋律开始攻击碎星未经他人苦,强说他人苦的种种。

  一声咆哮夹杂在电吉他中,阻断了键盘侠的激情开麦。

  [我天……]

  [……]

  [我输了!星爹!]

  [感觉唱的不止是盲人群体,我觉得也唱到了我的心坎里……]

  [这个世界就是很烂,我也很烂,但是烂人有烂人的活法,所以去死吧!糟糕透顶的世界!]

  [去死去死去死我的憨批领导!去死我的低工资!]

  [去死厚到写不完的作业!]

  [去死我的妈宝男友!]

  表演结束之后,大厅的灯亮了起来。

  网友们看到画面里的盲人们全都竖起了他们的中指,他们沉默了,纷纷截图。

  路长青抱着小提琴,周佩商挂着电吉他,代超弹着木吉他,锦齐敲着架子鼓,赵沉抬着贝斯。

  台下的没有掌声,而是竖起的中指。

  碎星再一次爬上了热搜榜首,他们说碎星就是一次又一次会为人带来惊喜的偶像。

  这次碎星的演出让人们注意到了残疾群体,他们开通了捐款通道,为了残疾人士筹款,仅用了一天就筹集到了两千万。

  崔氏两姐妹被路长青资助,崔灿被路长青转到了另一所盲校,和崔烂的学校离得很近,两个人住在姑姑家,可以继续在一起生活。

  碎星用了一场演出就做到了国家艺术厅一直在呼吁的事情。

  星痕们说,不要担心没有碎星的消息,他们肯定会憋着做大事。

  但粉丝们不知道的是,一向默契的碎星第一次闹起了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