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将树叶烧了个泛黄便匆匆离开, 秋天打了个冷哈欠睁开了眼。

  初秋,碎星收到了国家艺术厅的正式邀请,将会在九月中旬为残障人士举办一场“关爱日”演出。

  为了这次的演出,举办方特地召集全体嘉宾出席开会。

  而碎星是正式嘉宾里唯一以艺人身份出席的代表, 其他嘉宾都是各艺术界的殿堂级人物。

  作为“小咖”的后辈, 碎星被安排坐在了会议室的最后一排位置上。

  比起娱乐圈出席活动时的争奇斗艳,大家都穿的很朴素简洁。

  待所有正式嘉宾入座后, 正前方的演讲台走出一位正装女士。

  她扶住桌台上的立麦, 身子前倾, 额前的斜刘海因为倾斜贴在麦筒上,“各位嘉宾大家下午好, 我是这次活动的主要负责人徐勤。”

  “非常荣幸能够邀请到这么多优秀的艺术工作者出席这次的关爱日活动。”

  “活动的观众都是特殊观众,所以我们希望各位嘉宾老师们可以为他们打造一场独特的艺术盛宴。”

  国家艺术厅这次的演出一共十场,但是十场的观众并非是一整个群体。

  就比如开场表演的是国家一级孔雀舞演员南宫刀华,观众群体是阿尔兹海默症老人。

  碎星的演出被安排在第八场, 处于演出中一个极端疲惫的时间段, 而他们的观众则是盲人群体。

  与其说是一场演出,不如说更像一场慈善晚宴。

  会议结束时已是晚上, 徐勤早就准备好了晚宴供嘉宾们享用。

  艺术家们三三两两地举起酒杯聚在一起叙旧。

  只有碎星五个人坐在角落里讨论这次的演出。

  他们的粉丝群体都是正常群体, 头一次遇到特殊群体的情况,几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锦齐望着远处谈笑风生的前辈们, 羡慕地说:“前辈们看起来都游刃有余的样子,只有我们在苦恼纠结。”

  在观众看不到的情况下, 他们该怎么让他们忽略黑暗享受舞台呢?

  餐桌上精致的饭菜让几人食不下咽, 反倒有种何不食肉糜的荒唐感。

  作为队长的路长青率先出声, “既然这次是盲人群体, 那我们这次就唱歌吧。”

  代超忽然眼睛一亮, “对哎!我记得之前长青和周末前辈合作的演出里不就是闭眼演出吗?”

  周佩商将剔干净的鱼肉放到锦齐碗里,“这不一样。”

  代超挠了挠头,被否定后也不恼,只是问了句:“不都是闭眼吗?有什么不一样的?”

  赵沉点了点鼻梁,深沉地说道:“有些人睁开眼就是天亮,但有些人睁开眼就只是睁开眼。”

  代超并不聪明,但他是个内心通透的人,明白赵沉话里的意思后也沉默下来了。

  他们唱,盲人观众们听。

  但歌里的花朵盛开他们何曾见过?

  又该如何诉说海浪起伏的白沫是什么颜色?

  白天代表希望和黑夜代表荒芜又是为何?

  唱得越高就让他们更加渴望,渴望之后又陷入质疑的漩涡。

  为什么偏偏是我看不见呢?

  路长青刚压舌张口欲言,手机铃声打断了他。

  路长青和四人对视了一眼,起身去门外接电话。

  “老板!天大的好消息啊!有个……综艺请你去当导师!”

  路长青很意外,没想到这么大的节目会邀请他做导师,他反问道:“你确定吗?”

  “那边已经发出邀请函了,对方也很有诚意,愿意为我们调整时间,如果你没问题的话,正式录制的时间会在十二月底。”

  路长青思虑许久,又想到这确实是个打开国际市场的好机会,便点头暂时同意了。

  “这件事等这次演出结束再商量吧。”

  路长青挂了电话,正握住门扶手进去时,注意到徐勤和一位女士站在不远处的斜角走廊边。

  背对着路长青的女士言语激烈,双手不停胡乱挥动比划着什么,徐勤则是一脸平静,只有垂在一侧的双手握着拳头预示着她内心的风暴。

  走廊里空无一人很是安静,只有那位女士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我堂堂一位欧瑞克学府的博士,分分钟上下几百万,让我给一群聋子跳舞你们疯了吧!”

  “他们一群听不见的残疾懂什么叫艺术吗?懂什么叫古典芭蕾吗?我来这里是看在国家号召的面子上,不是想对牛弹琴,懂吗?”

  “徐勤老师!”路长青走过来向徐勤打招呼,打断了那位女士的无理取闹。

  那位女士转身看到是路长青是,眼底尽是鄙夷,仿佛遇见了臭虫般故意朝后退了几步。

  还没等那位女士继续发脾气,路长青像是刚发现对方的存在一般,他看向徐勤老师犹豫地开口问道:“这位是?”

  那位女士被路长着这么一问脸上泛起绿光,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果然是娱乐圈的小角色,连我都不认识。”

  路长青礼貌而又略带歉意地微微颔首,“抱歉啊老师,这百科上我也没有翻到您的资料,怪我眼拙了。”

  那位女士气得一抖,甩出自己的尖指甲对准路长青,“你!”

  徐勤插在两人的中间试图缓解,“长青啊,这位是古典芭蕾演员王怡。”

  路长青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古典芭蕾演员啊,我还以为是哪位国家领导人呢。”

  路长青指桑骂槐的词成功把王怡气得说不出来话,她点头斜嘴一笑,“好好好,既然这里不需要我,那我也不用厚着脸皮非要跳,你们另请高人吧!”

  说罢,王怡冷哼一声,甩手转身离开了。

  徐勤揉了揉眉心,一刻没有休息过的神经隐隐作痛,她叹了口气没有怪罪路长青,颇有无奈地说道:“路先生快进去吧。”

  路长青正了下领带,“徐小姐,我知道这次活动推荐碎星的人是您,原谅我的冒昧,我想得到一个理由。”

  徐勤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她的目光变得柔软,失笑着正准备回答,突然腿上一沉,她低下头——

  一个男孩抱着她的腿,葡萄似的大眼睛正望着她。

  徐勤摸了摸他的头,男孩放开了手,徐勤双手包拢裙子向下蹲,平视男孩的眼睛。

  她用食指指向男孩,双手握拳,右拳搭在左拳上,然后摊开右拳的手掌,朝虚空点了个问号,大拇指朝上平移。

  她在说——你怎么了?

  小男孩用手指指向自己,又拍了几下胸口,又伸出食指,贴于胸前,面露担心。

  他说——我害怕一个人。

  两个人之间的手语互动路长青尽收眼底,也瞬间明白过来男孩是个聋哑人。

  徐勤也想到了路长青还在这里,她对着路长青抬起头,搂住男孩的肩膀介绍道:“这是我儿子小冬,也是我邀请你们来的原因。”

  小冬看着徐勤的唇语,小脸一红,不敢抬头看路长青。

  路长青蹲下了身,单膝跪在地上,他轻轻拍了一下小冬的肩膀,让他抬起头。

  他张开嘴巴向后咧,牙齿咬住舌尖,又张开嘴成“O”型,咬住牙齿嘴角向后,舌尖抵住门牙向后一卷。

  路长青说——你好,小冬。

  小冬看着面前的偶像跟自己近距离打招呼,原本就害羞内向的他将头埋进妈妈的怀里,只露出两只红红的耳朵。

  路长青与徐勤对视,“徐老师,听障观众的那一场也包括小冬吗?”

  徐勤点了点头,眼底也很是遗憾和妥协后的无奈,“原本你们是听障群众那一场的,但是……”

  徐勤没有把话说清楚,但路长青已经明白了,但是主办方为了不得罪那些艺术家,将最困难的盲人群体交给了他们。

  路长青没有生气,他抬头问道:“那小冬他们这一场可以也交给我们吗?”

  徐勤惊讶地张开嘴巴,“你们要上两场吗?”

  这次的演出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若不是国家艺术厅这个高大的名号挂着,说不定宴会厅里那群艺术家一个都不会来。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让一群残疾人看自己的演出,是在侮辱自己的高雅艺术,是对艺术殿堂的亵渎。

  路长青摇了摇头,“不,小冬这一场我打算自己上。”

  盲人群众那一场已经带给了碎星其他人很大的压力,路长青没有商量的情况徒然将这一场代替碎星揽下是件非常武断的事情。

  他仅代表他个人出演这次的活动。

  王怡辞演眼下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徐勤只能答应了路长青的提议,她以为路长青是对赶走王怡的事情过意不去,勉强地勾起笑容安慰道:“你尽力就好,本身给残障人士表演就是一件困难的事。”

  路长青摇了摇头,眼底满是自信,他望着偷偷打量他的小冬,想到了之前那个坚强如韧草的女孩。

  宴会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哪里是什么悯人的慈善,不过是群傲慢的人在遗憾残缺下的一种炫耀。

  就像是国王在平民面前享用着美酒,用尽赞美之意高谈阔论美酒的滋味。

  平民不需要听,也不需要酒的醇美,他们渴望的是一粒会发芽的种子。

  路长青带着一种令人无法看穿的深沉说道:“如果艺术还需要健康的身体去欣赏的门槛,那它只是种恶心的糟粕罢了。”

  艺术是消遣并非高台。

  路长青想证明给所有人看,即使是残缺的茧也能绽放无人可敌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