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他到了火车站，等到了退票，挤上了火车，然后到了深市。
回到学校，辅导员安排了班长来统计大家实习的情况。
梁翊想起姜珩说过毕业来深市，两个人租一个小房子，工作日努力工作，假期就一起去附近城市旅游，粤省是旅游省份，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游玩。
而现在，好像只剩他一个人了，那毕业后留不留在深市又有什么意义。
李念音打电话过来问他实习的意向，顺便告知他，他爸梁永越想让他去穗城实习，有一个熟人开的公司在招管培生，是一个业内小有名气的销售公司，梁翊专业对口，正好合适。老板是梁永越朋友，还可以多照顾他一些，比起自己海投简历，漫无目的地区找工作要好得多。李念音让他自己考虑下就挂了电话。
梁翊没心思去想这些，姜珩不来这里，那他是在深市还是去穗城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班长登记情况刚好登记到他这里，问了好几遍，梁翊才闷闷说出一句去穗城。
他去了那家公司实习，毕业后继续留在那里工作，至今。
这中间几年，他再也没有回过鹤渚。
外公外婆年岁已高，深市的气候很适合他们居住，梁翊高考完，李念音就接了父母去同住。
梁翊再也没有回来鹤渚的理由。
这次是因为老家的房子要拆迁，需要屋主签字，梁翊提出由自己代替外公外婆回来鹤渚办手续。
他没想过能重遇姜珩。
当初两人断了联系，虽然他找高中同学打听过姜珩的消息，可大家都说不清楚。
断联的那一年春节，梁翊让张宇航去姜珩家里看看，他以为就算姜珩不和他联系了，但总还是会回家的。可是张宇航看过回来给他发消息，说是姜珩一家都搬走了，小旅馆也易了主。
梁翊发过微信给姜珩，收到的也只有红色感叹号。他偶尔也会登上高中时候常用的QQ，列表里已经没有姜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有的，高中班级群里倒是有姜珩，只是头像没有再亮过。
信息发展的时代，在网络上找到一个人很容易，知道手机号就可以获取很多信息，但那个人不想让人找到也很容易，换掉手机号，关掉app的通讯录权限。
梁翊记得姜珩的手机号码，11位数字烂熟于心，但他不想打扰姜珩，他只是想知道姜珩如今的生活状态，可是竟无从得知。
他没有去找过何之夏和许舒，也没有联系过陈惜和况晴，他们都是姜珩的好朋友，梁翊有时候也会自暴自弃地想，他们凭什么帮自己去打扰姜珩？
好在现在重遇了姜珩。
“你想什么呢？”姜珩打完一局游戏，走到桌子前，碰了碰杯壁试水温。
他离梁翊很近，他身上的味道和原来一样，是白桃味的。
“为什么？姜珩，”梁翊的声音有点抖，“那时候为什么要和我断了联系？”
梁翊轻轻挪了下椅子，调整了一下姿势，离姜珩远一些，却面对着姜珩的侧脸。
姜珩没有回答，手指蜷曲着摁在桌面上，指尖有点发白。
比起念书的时候，姜珩越发瘦了，下颌线很明显，此时他仿佛在思考什么，低垂着眼，睫毛微微颤动，梁翊盯着他鼻尖上那颗小痣，没有继续追问。
“我…”姜珩很艰难吐出一个字，咬了咬唇，转过头看着梁翊，“我那个时候实习很累，没有精力分出来给你，而且我很喜欢那份工作，我不想去深市了。”
姜珩一口气说完，末了又笑笑。
“水凉了，我去倒掉一些，兑杯温水给你吃药。”
“可是…”梁翊还没有说完，姜珩已经越过他去倒水了。
“你不想去深市我可以回来，你没有精力很累我可以来照顾你，难道就因为这些而分开这几年？”梁翊很愤怒，全然忘了直到断联，他和姜珩也只是朋友关系，并没有说开。
姜珩没有再回答梁翊的问题，他兑好水放在梁翊面前。
“你先吃药，我爸妈今天晚上回来看我，我要去楼下等他们了。”
姜珩快步走到门口，取下衣帽架上的大衣，回过头。
“你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看你。”
姜珩没有穿上大衣，搭在手臂上，便急忙去开门。
梁翊突然反应过来，想冲到门口拉住姜珩。
却晚了一些。
门在他面前关上，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姜珩已经走了。
梁翊坐在沙发上，还能闻到身边隐隐约约的白桃味，不知道是姜珩留下的还是只是自己的臆想，他有点恍惚。
“我是不是太着急了，”梁翊想着刚才的对话，“几年没见，一见面我就质问他，当初他不想说明理由，现在也不一定想的。”
“好在这里是他的家，已经快要过年了，他不会无声无息地再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了，”想到这里，梁翊才觉得轻松一些，“我还有机会。”
梁翊走到桌子前，准备吃药，姜珩倒的水还温着，药盒下面押着一张便签。
“早、中各一片白片，晚上一片黑片，现在算是晚上了，你吃一片黑片，多喝点热水，然后好好休息。”
梁翊捏着便签的一角，仔细看着上面的字。
姜珩的字大体框架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笔触成熟了些，以前总是一笔一划的工整，是楷体，而现在有一些偏旁部首写的是连笔，是行楷。
他让姜珩在行李箱里拿充电器的时候是存了私心的，他想让姜珩看到那支钢笔，可是姜珩刚刚的反应不像是看到了的样子。
他没想过会遇见姜珩，带上字帖和笔只是因为练习字帖是他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
高中那会上课传纸条，姜珩嘲笑他的字是“小学生字体”，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练字，开始是因为想改善自己的字体，来自高中生愣头青的不服输，而后来习字却是因为想念姜珩。
当初两人在不同的城市上大学，只有长假才能见到面。
姜珩最后还是选择了艺考，念的设计专业，专业课多，他自己又上进，白天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图书馆。
梁翊在深市念市场营销，是李念音给他选择的专业，他自己并不感兴趣，所以相对姜珩来说就清闲了许多。
那个时候虽然大家都带着手机在身边，有随时联系的条件，但姜珩忙，梁翊不想打扰他，于是课余无事却没法找姜珩聊天的时候，他便拿他们俩的同款钢笔出来练字，久而久之，字是进步了不少，性子也磨得温润了许多。
而后两人断联，梁翊练字更是频繁了起来。
一篇《兰亭集序》324字，梁翊就靠着默写让自己静下心来。
几年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写了多少遍，穗城家中书房斗柜里放了整整两抽屉。
只因当初姜珩喜欢那首歌。
直到进了楼梯间，被窗户的冷风迎面吹过来，姜珩才想起要穿好大衣。
虽然这几年里，他经常幻想着和梁翊重逢，也早就想好了重逢时刻该怎么对梁翊解释当年的断联，但当他真正面对梁翊的质问，才发现自己心里也不是不慌乱的。刚才他花了好大功夫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全因那些事太不美好，他不想影响梁翊的情绪，更何况梁翊还病着，所以他只能狼狈地夺门而出。
姜珩走到一楼的时候，姜明和于兰君正在和姜琢说话。
他上次离家还是年头，休完春节假期他便启程回了深市，差不多快一年的时间没见过父母。
“小珩，你怎么穿这么少，”于兰君一看见姜珩，眼睛就亮了起来，欣喜溢于言表，“家里冷，不比深市，你要穿羽绒服。”
姜珩合了合大衣的门襟，乖乖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刚到没多久，有点事情耽搁了，我等下就去换，没事，室内还算暖和，不冷。”
姜明倒是没说什么，看了母子俩一眼，才继续和姜琢说着什么。
“妈，姜珩还没吃饭，我和供应商刚才已经吃过了，”姜琢安抚地拍了拍姜明的肩膀，才对着母亲说道，“要不您去厨房给姜珩煮点面什么的，不早了，他吃了东西好休息，坐了大半天车了，他也累了。”
“好，好，好。”于兰君满口应承着。
“哼，他自己不会做吗？”姜明瞥了姜珩一眼，冷哼一声。
“你又是什么时候自己做过饭的？”于兰君盯着姜明，“我怎么不知道？”
“我，我，我这不是有你嘛，”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姜明看得出来于兰君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他只好立马服软，“好好好，你去给他煮，去给他煮。”
姜琢在旁边觉得好笑，又给姜珩使了个眼色。
“妈，我饿了，我在火车上吃的午饭，但是盒饭太难吃了，”姜珩扯扯于兰君的衣角，“好想吃妈妈做的饭，煮个面也好。”
“多大人了，还撒娇呢，”于兰君拿手指点了点姜珩的额头，笑嗔说，“等你娶了老婆，生了小孩，你还会跟妈妈撒娇吗？”
姜珩眼眸暗了暗，低下头，又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抬起头含着笑看着于兰君，没说话，只是扶着母亲往厨房走。
“他结婚？”听到这话姜明又来气了，还想说点什么，姜琢拉了拉他的手臂，等他回过头来，她又摇了摇头，姜明才气得坐下。
姜珩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得到姜明现在的表情。
大学毕业以后，他去粤省工作，很少回来鹤渚，除开工作的原因，更多的是不想因为那些往事影响到家里的气氛。
姜明的心结一直都在，姜琢知道，姜珩装作不知道，但是于兰君不知道。
姜珩不想母亲担心，拜托姐姐保守秘密，姜琢爱护弟弟和母亲，从不提及那些事情，但姜明的性格使然，经常有意无意拿话挤兑姜珩，于兰君心疼儿子，和姜明难免有些摩擦。
姜珩不想父母因为自己的关系坏了彼此之间的感情，所以几年来，他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鹤渚，而且大都是腊月二十八、二十九才回，正月初六之前就返回深市。
今年能提前这么多天回来老家过年也是因为有特殊情况。
他年中辞了职，和一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室内设计的工作室，仗着两人从业多年，人脉不少，生意还算不错。那个朋友元旦结了婚，跑国外去度蜜月，姜珩一个人扛着公司撑了大半个月，半天都没敢休息，累到不行，所以等朋友一回国，他就提前开始休年假。原本打算在深市待到往年回去鹤渚的日子才动身，但又禁不住知道他已经放假的姜琢每天发好几条微信催促他回家。
姐姐说那些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和父亲的关系也该缓和缓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