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困吗？”梁翊问。
“不怎么困了，吃撑了，不想睡。”姜珩从书架上抽起一本书。“我想看会书吧，你呢？”
“我也看会。”
梁翊拿起那本“白马啸西风”，翻到书签标记的那一页。
房间里很安静，只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他看书慢，虽然想看武侠小说，只选了一本最薄的，但偏偏这一本讲的故事并不是那么武侠。
中原姑娘李文秀的父母因为高昌迷宫的地图而死，自己一个人逃入哈萨克部落，被计老人所救，在草原上长大，还有了教她武功的师傅，长大后她爱上了哈萨克族小伙苏普，因变故两个师傅身亡，而苏普爱上的也不是她。她只有骑着白马，回到中原。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金庸先生在书里写道。
姜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头歪在枕头上，手里还拿着书。
梁翊轻轻扶正姜珩的脑袋，慢慢抽出他手里的书，连着自己看完的这本一起放回书架上。
夜已经很深了。
姜珩房间放的是一张一米五的小双人床，好在两人都瘦，倒也不觉得挤，只是挨得很近，床头柜上的小夜灯还没有关。
梁翊有点睡不着。
他没有喜欢过谁，初中有女孩子给他递信，但那时候他除了学习就是上网吧打游戏，再不然就是在家待着陪外公外婆，那些女孩子长什么样他没有关注过，信也没有打开看过。现在上了高中，因为这像刚从那什么地方放出来的发型，倒是没有女生敢给他递信了。
这个晚上，他看了这本小说，心里似乎有什么在萌芽。
在他十多岁没什么经验的脑子里，根本不存在默默爱着的选项，虽然是还没爱过谁，但他仍觉得爱上了就应该说出来，能成就成，不能成就换个人再爱。
像书里说的，李文秀却……
爱一个人，真的可以爱到没有任何回应也能做到继续坚持的吗？梁翊觉得这道题有点超纲了。
他想着想着翻了个身，和姜珩面对面。
睡着的姜珩一点也不凶，睫毛还挺长的，梁翊想，姜珩说他很喜欢这本书，肯定有读过才会喜欢。既然喜欢，那肯定能和李文秀的想法共鸣吧。
梁翊想着想着有些困了。
姜珩醒来的时候，梁翊正推门进来，一阵熟悉的香气。
“醒了？”梁翊拎着什么，“来吃包子。”
“小学路口那家的？”姜珩来精神了，“我先去洗漱！”
“你等了多久啊小梁？”姜珩含糊的说，嘴巴里都是牙膏沫子。
“没多久，我起床就去了，还好，人不算多。”
“你先吃，不用等我。”
“豆浆、豆腐脑我都买了，你要什么？”
“豆腐脑吧。”
“好。”
鹤渚的清晨空气清新。一个少年提着一大袋包子匆匆忙忙赶路，经过一个小菜场，在门口买了豆浆、豆腐脑，交代老板多放糖，又继续快步往肖何桥方向走。
少年不知道包子够不够好吃，也不知道豆浆豆腐脑够不够甜，他心里只有另一个少年以及自己能不能在他醒来之前把早餐带回去。前一天他们一起庆祝生日，放了烟火，一起拍照，一起在静谧的夜里读书、聊天，最后还在一张床上睡觉，算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了吧，梁翊想着，合影也要冲印出来。
国庆假期的结束宣示着秋天的正式开始。
鹤渚的四季并不那么分明，春秋太短夏冬长，一中的秋季运动会惯例是在国庆后两三周开始。那个时候气温稳定，不会像夏季那样热，雨季还没来，不会有一场秋雨一场凉那样冷得厉害，也算是一年里难得的好时节。
姜珩不爱动，初中时候参加运动会就只是投稿广播站的主力，精神上参与集体活动，操场上的运动项目一个都不参加，而梁翊虽然喜欢运动，但也不耐烦参加项目，只是报名了运动会结束后的篮球比赛。
于是运动会一开始，这两人就坐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胳膊搁在栏杆上，下巴搁在胳膊上，一人一只耳机听着CD机，看着操场上热火朝天的比赛。
CD机是梁翊送给姜珩的生日礼物。
梁翊趁着放假又跑了趟荆市买的，说是因为经常听到姜珩哼歌。可是真正到了送给姜珩的时候，姜珩却不肯收，说是太贵重了。
“我生活费挺多的，够用。”梁翊不以为然。
国庆放假那时候去荆市，外公外婆把他爸给他汇钱的卡给了他，想着他一个人生活，怕他照顾不好自己，多放些钱在身上比较放心。
“那也不能这样给我花。”姜珩也很坚决。
“就算是我们两个人的可以吗？”梁翊想了想，“你想听就放你那里你听，我想听的时候我再找你拿。”
“反正我们两个也一直在一起，一起听也一样。”梁翊又补了一句。
“那…那好…好吧。”姜珩觉得这样的安排可以，又觉得有哪里不妥，一时也想不出来，想着先答应了再说。
“那行，”梁翊又塞给姜珩几张CD，“那天一起买的，不知你喜不喜欢。”
体育委员赵谦跑来催姜珩交稿子，姜珩拿出早就写好的几份交给他。
操场上很热闹，赵谦噔噔噔跑下楼梯去广播站交稿，旁边的梁翊在换CD。
姜珩和梁翊都喜欢的歌手十月中刚发了新专辑，就是梁翊手里拿的这张。
“哎，小梁，你是什么星座？”姜珩问。
“嗯？”梁翊在拆CD塑封。
“问问，你看，他是摩羯座，我是天秤座，就好奇问问你咯。”
“狮子。”
梁翊这边终于拆开了唱片塑封，放进CD机，抬头看姜珩。姜珩指了指耳机，点点头，梁翊按下了播放键。
新唱片第一首歌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电子摇滚曲风，吐词却清晰了不少。
秋高气爽的日子，微风轻轻拂过。
两个校服少年肩并肩分享着一副耳机，距离很近，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手臂、膝盖上传来的温度。
耳机里是喜欢的音乐，背景音是学校广播站念稿子的声音，是跑道上传来的一阵阵加油声、欢呼声，有些嘈杂。
那些声音也不算什么，姜珩想着，看了看身边的人。
梁翊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茸茸的，像颗毛栗子。
姜珩轻笑，不知不觉伸手揉了揉。
梁翊唰得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姜珩，仿佛受到了惊吓。
他的眼睛不大，眼形长，眼角有一点窄窄的双眼皮，平时没什么表情看人的时候还有点不太好亲近的下三白，现在被姜珩吓到，竟然瞪成了圆圆的眼睛。
“小梁你知道狗狗眼吗？”姜珩忍不住笑。
“……”梁翊又转了回去，“你也不嫌扎手。”
整张专辑时长43分56秒。
播完了第一遍。
“你最喜欢哪首歌？”姜珩问梁翊。
“第一首，编曲很酷炫。”梁翊不假思索。
“我最喜欢兰亭序。”姜珩翻着CD里的歌词册子说道，“意境很美，我以前临帖临过兰亭集序。”
“毛笔字？”
“嗯，我从小学美术，只不过现在我还没想好，是继续学习美术然后去参加艺考，还是放弃美术好好学习文化课备战高考。”姜珩叹了口气，“选不了。”
“选你喜欢的吧，”梁翊很认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才会想坚持做下去。”
“也许吧。”姜珩看着跑道，还想说点什么，突然看到楼下操场终点线的位置快速聚集了一堆人，赵谦也在往那个方向跑。
姜珩写稿的时候看过赛程表，此时应该是上午最后一个项目，男子800米，梁翊的同桌张宇航参加了这个比赛。
“小梁！”姜珩取下梁翊的耳机，绕了绕，连着CD机放进口袋里，拉起梁翊，“下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去看看。”
“张宇航没热身，直接上场，脚崴了。”赵谦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对围观的同学说，“校医刚来看下，说是问题不大，休息一到两个礼拜就好了，不过还是得去医务室再仔细检查检查。”
“我们一起扶他去吧。”姜珩看了看周围，除了他和梁翊、赵谦，只有几个女同学是同班的。
“不用不用，”赵谦摆摆手，他们几个个子差不多高，赵谦还略壮一些，“我背他去医务室就行。”
“不过能不能麻烦你们给我们带个饭，等下食堂没饭了，只能出去校门口买了。”赵谦递过自己那张走读生出入证给梁翊，“姜珩是走读生可以出去，你就用我的证，今天运动会，校门口的保安管得没那么严格。”
“好。”梁翊接过证，和姜珩一起往校门口走。
赵谦说得没错。
今天运动会，包括高三都会参与，还要求学生都穿着校服，此时正是中午放学的时间，校门口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只有一个穿着校保卫科制服的大爷在维持秩序，没看见那个外号“神眼”的保卫科科长。
梁翊没有拉上校服外套的拉链，学着姜珩把出入证挂在胸前，坦然往那边走，倒是姜珩很紧张，生怕被大爷发现梁翊的出入证不是自己的。
没有班主任开的条，住读生随意走出校门,只要被抓到，看各个班主任的喜好，不是请家长就是罚抄。
“要不你先出去等我？”梁翊看着姜珩东张西望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你这样很影响我的演技发挥。”
“你懂什么？”姜珩锤了一下梁翊的背，“我在帮你看那个保卫科长来没来，你是不知道他，抓偷溜出去的住读生一抓一个准。”
“你信我，”梁翊道，“而且我们自己要先相信这个出入证是我的。”
“嗯？”姜珩有点懵。
“现在的问题是你不信。”梁翊难得笑出声。
“你先出去，在门口等我，我马上出来。”梁翊轻轻推了推姜珩。
“那好吧，”姜珩撇撇嘴，“我在门口等你。”
看着姜珩出了校门，梁翊才慢慢往校门踱去，这是他第一次用别人的出入证试图混出校门，刚说姜珩的时候显得很镇定，但实际上心里还是有点不自在，虽然出入的学生很多，保安大爷也不耐烦一个一个对出入证。
梁翊观望了一下，跟在几个高年级男生后面，顺顺利利走出了校门。
姜珩站在校门口雪糕筒旁边，急切地往里面看，看到梁翊出来才开心的笑了。
梁翊快步走过去，姜珩站在原地看着他。
中午的太阳正当空，阳光明媚，少年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略长的刘海盖住含笑的眼角，嘴角笑出梨涡，大声说着：“小梁你可出来了！”他的快乐也感染到梁翊，以至于这一幕在往后的好几年里，都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两人去了林叔家的小饭馆，看着菜架点了四个菜，正是饭点，一时半会还排不到他们的单，但生意太好，店里店外都没有坐的地方。林叔招呼他们去里间等，但林言不在家，姜珩不太想进去，他拉着梁翊走到饭店对面的空地上。
“你怎么出来的？”姜珩很好奇。
“走出来的。”梁翊说。
姜珩无言以对，腹诽，也没见你是滚出来的。
中午的太阳还有点晒，空地这边杂草倒是长得茂盛的，但没有树，也就没有树荫。姜珩脱了校服披在头上，他还建议梁翊也这样，被拒后索性将校服披在两人的头上。
“不晒了吧？”姜珩问道。
梁翊嗯了一声，心里觉得这样还是有些奇怪，但强行掀开姜珩的校服也有点怪，他就没动作，只是看着鞋面。
周围人声嘈杂，校服下却像一个与外隔离的小世界，姜珩找话题聊，他应和，等待的时间并不会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