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活在失去迟潮之后,就只剩下日复一日的枯燥。
一开始我自欺欺人,他的书本笔记全都保持着它们主人离开时的模样,我不去动,也不许班上其他或者好奇,或者想捡小便宜的同学动手动脚。
不记得过了多少天,某节语文课吧可能,老师让同桌之间互背文言文。于是在满堂之乎者也中,我扣着书,侧过头以物代人,对着桌角那半瓶橙汁默默背诵,背着背着,就张口骂它:“混账王八蛋。”
骂完就“释怀”了。
下课后我坐到迟潮的位置上去,把他的试卷本子都整理一番,最后能让我装进书包里收藏的,就只有一个三阶魔方和一个深蓝色的文具盒。
回到山海观,雨下得小些了。
我看看时间,四点四十五。如果迟潮今天是上午班,十点到六点,那我刚好能堵他个正着,如果还是下午班,那就更不必着急。
拿上魔方,都到玄关了,我又折回卧室里换了身衣服。浅色系,看起来好像精神一些,能把我连日的萎靡遮一遮。
路上我跟着车载音乐哼起歌。
要说迟潮为什么骗我,我推测无外乎两个原因:
一,怕丢人,男人那种好面子的臭德行。
但我觉得迟潮不会的。
二,我被看破了,我的意图,我的图谋不轨,所以迟潮说自己有对象,是在顺势阻止我对他的别有用心。
... ...不是,可是,怎么看出来的啊?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甚至他还强调船员全部都是男人,是不是也在暗示我别费功夫了,早点死心?
“是你的终于会碰到,别太早替未来苦恼,只差一点好时辰,主角始终会等到。”
我轻轻跟唱着,仿佛就在唱我自己:“苦涩,只不过鼓舞。”
雨天晚高峰,在高架上堵了一小段儿。
到途豹时,我揣着魔方下车,先去洗车区找订蛋糕的小哥们打探下口风。
他们看到我的第一反应是:你又撞车了?
我没好气但懒得骂他们,只问:“你们和迟潮说了订蛋糕的事儿吗?”
他们摇头,表示这是个惊喜,让我千万别给捅出去了。
很好,说明迟潮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他说谎了。
离开洗车区,要绕过转角才到修车区和收银台。
我一眼就看到迟潮了。
他弯腰埋在引擎盖下,嘴里叼着一个小手电筒照亮,手上正在用力地拧动什么,臂膀上的肌肉绷得紧紧。
我小声地“嘁”,刚要偷偷杀他一记眼刀,就见他扭头掀起眼皮,雷达定位一样精准地朝我看过来。
我:“... ...”
本想先去拍下他抱桶吐的照片的,这下我索性直接找他本人。
“几点下班?”我站到他旁边。
迟潮不答,直起身,吐出手电筒反问我:“有事?”
“有,”我说,“我店里就那一个质量好的保温袋,给你们了,我现在来拿,而且还有东西要给你。”
迟潮放下扳手,脱掉脏兮兮的白线手套:“什么东西?”
“你的东西,要还给你。”
迟潮看我。
看呗,我就不说。
“保温袋呢?扔了吗?”
“没扔。”迟潮抬起手腕看表,然后安排我道,“到门口等我。”
五点五十分,天色已经全黑,整个城市烟雨蒙蒙。
我站在香樟树下,心情不知怎么形容。
他骗我,那我就将计就计,偏要明知故犯,看他将会如何应对我。
今晚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勾他上钩。
第二步,假借吃饭去喝酒,聊天。
第三步,喝酒就不能开车了啊,那他又会怎么安排我?
雨雾扑在脸上,有点凉。
迟潮也换了衣服,手里拿着保温袋大步朝我走来。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下班直接回宿舍吗?”
迟潮:“嗯。”
“不去找女朋友吗?”
“不去。”
我接过袋子,又掏出车钥匙解锁:“那走啊,一起吃晚饭吧。”
第二步,成功。
晚高峰还没结束,车流缓慢地蠕动。
但不关我们什么事儿,迟潮请客,他说在他宿舍附近有一家羊汤馆,问我行不行。
我自然是行的。
我专心开车,导航就是副驾里的迟潮。
他一边指挥我,一边玩魔方,五分钟畅通无阻的车程还没有结束,他就已经把魔方还原打乱又还原了不知道多少遍。
我折服:“从我拿到手里,到刚刚还给你,我一次、一面都没拼上过。”
迟潮“嗯”一声:“我记得教过你。”
“没教会你就消失了啊,”我直截了当,“就像授人武功秘籍,还没说清楚呢,一眨眼人间蒸发了。”
迟潮又一次把魔方还原,他抬起手把这个完美的小方块放到我的中控台上方。
“这回把我教会吗?”
车停好,我拉起手刹,转头问他。
“教不会,”顺着我打的比方,他笑道,“根骨奇差,悟性太低。”
我:“... ...”
完全没预想到这种回答,可还不待我反驳,迟潮就开门下车了。
行,骂完我就跑,我就该锁住他的。
羊汤馆里好香。
和烤面包截然不同的香,世间迷人的香味太多。
我毫不客气地点单,不过戏要做足,啤酒半道儿再上也不迟。
迟潮坐在我对面,中间的土灶坑里被服务员放上炙热的炭,没一会儿就热得我们俩都脱掉外套。
“宿舍具体在哪个小区?”我打开地图APP看周边,“环境好吗?”
“还行。”
“你是单人间吗?”
“嗯。”
“那是和女朋友合住吗?”
“... ...不是。”
我放下手机,叹气:“一想到要搬家,整个人都好烦。”
汤锅上来了,配菜和烤羊排也一并上齐。
迟潮撸起袖子,边舀汤边问我:“你能开得起面包店,没有买房么?”
“没。”我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才道,“门面租金,装修,进货,这些成本光靠我的积蓄还不够,还透支了五张信用卡。何祎也把他从小到大的奖学金拿出来支援我,所以我把他当成一个小股东。现在我的收入,每个月还完贷款,差不多刚好养活我自己,没钱买房。”
迟潮暂时没做声。
那轮到我好奇了:“我最近看了很多远洋航海的文章和视频,据说船上高薪,是真的吗?”
迟潮慢悠悠地喝汤烫菜,说:“差不多。”
“那你身为二副,应该有不少积蓄,准备买房结婚了吗?”
“... ...没有。”
我咬一口羊排,免得嘴角咧得太明显。
其实有好多话想问迟潮,包括他高二退学,我设想过很多很多狗血的桥段,导致他没能跟我告别,他也是遗憾的。
但此时此刻又觉得提那些陈年往事干嘛,就算有遗憾,也只有当下才能弥补。
“何嘉,”迟潮突然叫我以前的名字,又接着,“程知。”
我看他一眼:“哪个好听?”
迟潮不理我:“为什么改名?”
我擦擦嘴边的油,说:“‘何嘉’是何祎的爸妈给我起的,他们是我的养父母。我五岁的时候,被遗弃在暖书堂,又在同一年被收养。”
迟潮的筷子都停住了。
“我的亲妈姓程,她单身一人养不起我,好像是这样吧。”
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把我包成了一个粽子,在大雪天把我放到暖书堂孤儿院的门口,抱着我抱了好久,特别特别冷。
“程知真的是我原本的名字,”我笑起来,反正我脸皮厚,没什么话不好意思说,“你以为是因为你喜欢橙汁,我才为你改名吗?”
迟潮认真地看着我,我有些脸热,室内太暖和了。
随后他也勾起点笑,解释道:“不是,只是好奇,毕竟改名很少见。”
“嗯,高三的时候和家里闹翻了,我坚持要改的。”
说完,气氛正好,我转身叫来服务员:“一瓶橙汁,一瓶啤酒。”
迟潮立刻:“你开车了。”
我“哦”一声:“不打紧,叫代驾。”
迟潮握着漏勺,欲言又止似的,我装瞎,拿起小碗冲他要勺子里的羊杂。
果汁和啤酒上来了。
我撬开瓶盖直接对嘴喝,冰得我好爽。
“迟潮,”我叫他,“你看我变化大么?”
迟潮就看着我:“还行。”
“还行是什么?”
“以前考试不及格还哭,”迟潮故意似的,“现在面包烤糊了还哭么?”
我:“... ...”
不敷衍我的时候就臊我是吧?
我脸上热度又上一层,赶忙再来口啤酒镇一下。
我嘶着气,自夸道:“想不到吧,我天赋异禀,从没糟蹋过一块儿面团。”
迟潮失笑,点点头也夸道:“下午他们都说面包好吃。”
“他们说好吃,你觉得呢?”
“还行。”
我撇嘴,“嘁”他:“下个月过生日是不是?想吃什么口味的蛋糕?水果还是巧克力?”
迟潮拿起一根羊排,为难我:“肉的。”
我愣了三秒,随即接招:“好的,你说的。”
雨天对羊汤馆来说是好天气。
我们慢吞吞地吃到尾声时,人已经多到吵闹,小屋里热气弥漫得跟仙境一样。
我撑着桌边站起来,太阳穴一跳一跳,有一簇小火苗燎在我后背上似的,等出了馆子往夜风里一杵,顿时又冷得我打了个颤。
“叫代驾。”我把手机递给迟潮,“帮帮忙,叫一个。”
我觉得好飘,视野里已经有重影了。
迟潮把我手机拿走,复又塞回我的衣兜儿里,换成了车钥匙拿出来。
他推着我往树下走,再把我按进副驾里:“安全带。”
车门关上,“嘭”一声,像我脑海里炸开一捧烟花。
迟潮绕过车头钻进主驾里,调车座、调后视镜,再转头过来看我。
应该是看我系好安全带了没有。
系好了。
我瘫得舒舒服服,计划第三步也这么成功。
我说:“代驾费用甜甜圈抵行不行?”
迟潮点火给油,开启雨刷。
他问:“几个?”
“随便。”我开心又得意,前几天害我低迷的人今天一顿饭就把我救活了,“但是明天我休息,后天你自己来店里找我拿,行不行?”
迟潮打方向盘,没吭声。
我执拗地看着他:“行不行啊?”
迟潮瞥我一眼,怪嫌弃似的,但我看到他眼睛里是笑着的,就像嘲笑我玩不明白魔方、考试不及格还哭一样。
他说:“行。”
作者有话说:
感谢!
程知唱的是《找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