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赵曼殊吃完晚饭,已经是六点半。赵曼殊在洗碗池边洗碗,江妍来到她身边帮忙收拾碗筷,将厨余垃圾倒入垃圾桶中。
赵曼殊抬眸看了她一眼,继续手头的活,“怎么不去学习?”
“今天的练习做完了。”
“那你可以练练其他。”
“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赵曼殊态度强硬,“没有必要出门,今天运动量够了,你只用呆在房间学习就行。”
“可是……”江妍本想撒谎,可她所能想到的谎言,无非出门买文具,买练习册,买学习用品。而所有能够假手于人的事情,赵曼殊都能帮她解决。
“妍妍,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我没有太多耐心了。”赵曼殊再次抬头看她,这次带了些许警告。
“知道了。”江妍有些泄气地点着头,视线滑向赵曼殊的手,手腕上的绷带早已拆除,留下浅淡的疤痕。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一分一秒都更感无望。
她知道钟雾青要一个态度,如果她们之间存在不可解决的阻力,结局都会是一个样。这不仅仅是去她家玩乐这么简单的事。
钟雾青想的是以后。
食指指甲暗暗刮着拇指的皮肉,生疼发烫之际,江妍突然问:“妈,你以后希望我找个什么样的人?”
赵曼殊挤着洗洁精,听到这话手一顿,她开始有些警惕,直直望向她,“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问问。”
“现在说这些太早了,你该专心学习。”
“可我以后总会碰到的,妈,万一到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你还能像之前那样,帮我收好情书吗?”
江妍据理力争,拿赵曼殊最为重视的个人规划,让她动摇,让她稍稍松口。
赵曼殊洗碗的动作变得缓慢,浮起的泡沫转了又转,“妈妈希望你找个对自己好的,很爱你的,至少不要像我跟他那样,识人之心不能无。”
“如果我很喜欢她呢?找个我很爱的。”
赵曼殊摇头,“那样的情感不对等,你没必要把全部心思扑上去。”
江妍苦笑说,“那不就是将就吗?”
“我也不可能陪你一辈子,感情需要磨合,也可以慢慢产生。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多喜欢也不会持续到后半辈子去,柴米油盐,日子总会变得平淡的。”
江妍不置可否,既没点头,也没反驳。
“那……女孩子呢?”
蒙上泡沫的百洁布啪嗒一声砸入水面,气氛骤降至冰点,江妍感到赵曼殊的身子有点抖。
手上的水被愤然一甩,听到她的声音像石头砸向寒窟一般,空荡的回响中透着冰凉,冰面迸发出裂缝。
她的双唇微微发颤,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江妍同她直视,尽管她紧张得手心发汗,担心赵曼殊会因为这话而情绪失控。
她依然想争取。争取一个可能。
“和女孩子在一起,可以吗?”
那晚和赵曼殊的每一句话都格外深刻。
冷清的月色罩在她们身上,云雾里的月色昏黑,赵曼殊的眼神像猝了毒的冷箭。
“江妍,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贪新鲜吗?你这样的话,说出是要被人笑的。”
一连串的发问。
不知道,她都不知道。她甚至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贺晗和筱晓在一起,就会成为他人眼中的异类。
人的一生要被定义为:找个对自己好的人,结婚,生子,然后老去,死去。
难道这样才算正常?
异类要被排斥、被绞杀,可她们到底错在哪里。
“不可以吗?为什么。”
江妍垂下头,赵曼殊的神色已经说出了一半的答案。
她只能把姿态放低,语气哀求,像个碰到了难题,求知若渴的学生。
“妈,我只是不明白,你告诉我吧,为什么不可以。”
责备的话还没落下来,赵曼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两个女人,怎么生活?别人会当你是神经病,觉得你不正常,你会被很多人指指点点。你想过没有,你受得了吗?即便你受得了,那对方呢,如果最后她受不了,先你一步走,让你一个人承受,到那时候,你还能坚持下去吗?”
“江妍,有些事不是你想当然的。”
她定定地看着江妍,“我不会让你冒这个险,所以你,绝对不能。”
江妍唇线紧闭,视野因水雾变得模糊。
这张脸落在赵曼殊眼中,并未产生半分怜悯或者安慰,她声线一如既往的冷淡。江妍的沉默并不是赵曼殊想看到的。
她抬起手,湿的双手触碰江妍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按揉两下,闷潮的夏夜渗出黏腻的,丝丝的凉意,借由手钻进毛孔,脏腑,四肢百骸,成为使她动弹不得的筝线。
“江妍,妈妈不能再没有你了,你也要和妈妈作对吗?”
“难道你想逼死妈妈吗?”
莫须有的罪名。又是这些话,又是这些能够拿捏、胁迫江妍的话。
江妍闭上眼隔绝她的审视,有些绝望道:“妈……你在说什么啊,我没有这么想过。”
这样的说法并未完全说服赵曼殊,“为什么要好奇这些事?”
“学校前几天有过这种事,我就好奇,如果换做是我,妈你会怎么想。”
“好,那该我问你了。”
“你什么时候喜欢女孩子了?喜欢谁?”
一手顺势扣住江妍的后脖颈迫使她仰头,目光有探究,有打量。
“是钟雾青吗?”
窗外有几声轰隆的雷鸣,然后天光乍亮,赵曼殊的脸忽明忽暗。
“是钟雾青吗?”赵曼殊重复着。
称呼上的转变。江妍突然有点庆幸,此刻只有她们两个人,没有钟雾青。如若被她听到,想必会暗暗伤心。
赵曼殊会怎么介入,她不敢深想。字字句句似乎都在逼她做选择。
喉头发涩发胀。江妍感到身心被磋磨,直至一切感官知觉针扎般麻木。
另一只手仍旧搭在自己的肩膀,脖子左右转动,违背内心去摇头时,江妍感到僵硬滞涩得很。
她不想失言,但今晚赵曼殊的态度已经注定了她们后来的路。
她不能失去钟雾青,同样也不能失去她的母亲。
壁虎被咬到尾巴,稍有迟疑,便会被捕食者一步一步蚕食殆尽。如若想保全自我,顾全大局,最好的方式是舍弃局部。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舍弃尾巴,求得两全。
待撕裂流血的皮肉重新愈合,生长。
轰鸣作响的天幕在此刻终于下起瓢泼大雨,刺目的蜿蜒闪电乍然点亮天空。
“不是。”她扯出一丝笑,装作若无其事,“怎么可能。”
手表的数字钟表显示九点一刻。
她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