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楚，站起来。”
檀楚猛地惊醒，懵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同桌抓着后领提起，讲台上的老师脸比鞋底黑：
“来来来，都学会了是吧？这题你说说选什么？”
“题……？”
檀楚慌了，他想起来自己正在读高三，而现在是数学课，按理说他的同学应该趴得像机关枪扫过一遍，不知为何整个教室竟然只有他一个人呼呼大睡。
“选A。”
同桌压低声音，用刚好能让檀楚听到的声音提醒。
“选，选A。”
檀楚战战兢兢回答。
“……行了，”老师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和学生较劲没什么意思，脸色缓和下来，“坐下吧，醒醒神哈。”
檀楚颤颤巍巍坐下。
“还有3天就高考了，同学们，不管有多困咱们都克服一下，站起来或者出去洗把脸都是可以的，不用跟老师说，大家自行调整。对事不对人，老师不想为难你们，我当然知道你们学习苦，但是再苦再累胜利就在前方，等你们考上大学……”
眼看班主任又开始念不知道念了多少遍的经，檀楚揉揉眼睛，悄悄转头看帮助他的同桌。同桌坐得很端正，抬起头视线跟着老师的粉笔走，从檀楚这个角度看，他的鼻梁高得显眼，侧脸线条直上直下，配着浓眉和粗硬的短发，有点显凶。
似乎察觉到了某人黏糊糊的视线，同桌转头，和檀楚四目相对，黑得像深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微微的下三白好像在表达不满：
“有事？”
檀楚吓得瑟缩了一下，小声回答：
“没事……没事……”
果然很凶。檀楚挪得离他远远的，有些惆怅地低下头，他不怎么会处理人际关系，再加上身体特殊，父母帮他安排好了单独寝室，求着老师给他换话少的同桌，三令五申不能选性格太热情的，毕竟檀楚耳根子软，别人稍微哄哄就容易竹筒倒豆子一样什么事都往外说，到时候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受人欺负就不好了。
整整三年檀楚和同桌的关系都这样，那家伙整天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还要给别人三棍子似的，不知道说他高傲还是孤僻，表情不多，生人勿近，和檀楚两个人就像铁块旁边放一团棉花，不至于有矛盾，却怎么也贴不到一起去。
“好了，”老师敲敲黑板，“选填都讲完了，大家看一下自己做得怎么样，这次题目比较缺德，能拿到65分就算还好，不要灰心，高考之前所有的考试都是用来积累经验的，错题本要做好，万一高考考了类似的呢？”
檀楚看着自己30的选填得分不敢吱声，眼神飘来飘去，最后又落到同桌那边，被硕大的80亮瞎，默默低下头，鼻子泛起一阵酸涩，盯着自己幼白的大腿发呆，眼泪扑簌簌落下来，被厚厚的眼镜片兜住。
还有三天就高考了……
他害怕别人发现他在哭，连忙打了个哈欠用力抹眼睛试图掩饰，把眼镜摘下来狂甩，抽出纸巾反复擦拭。高度近视不戴眼镜和瞎了没什么区别，因此檀楚也不会发现，那个铁块一样的同桌此时正密切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夏季校服遮不住的所有肌肤都被炽热的目光舔过一遍，尤其是解开一粒纽扣的领子，把檀楚纤细的脖颈暴露了十成十，同桌微不可查地吞咽，就像正在品尝猎物的骨血。
这是他们作为“高中生”的最后一个上午，下午就放高考假，所有人欢呼着跑回宿舍收拾东西，有些归心似箭的甚至昨晚就收拾好了，拖着行李箱朝校门口狂奔。原本不对外开放的校园今天也破例让家长们开着车进来接孩子，欢呼声此起彼伏，到处都人头攒动。
檀楚也忍不住激动起来，蹦蹦跳跳回到寝室，将到他腰间的大行李箱打开，平放在地上，收拾自己的课本和衣服。他卫生习惯挺不错，但是收拾技能不怎么样，衣服叠得歪歪扭扭，很快就把半个行李箱塞满。他累得满头大汗，站起身来叉着腰喘气，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檀楚连忙跨过一堆零七八碎的杂物去接电话。
“妈妈！”
“好孩子，你现在在哪呢？”
“我在宿舍里收拾东西，大概还要一两个小时吧，”檀楚很开心，“等我收拾好了给你打电话！”
“……”妈妈在电话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宝宝，是这样……你小侄儿们突然发高烧，情况不太好，估计是在学校里被传染了流感，现在我和你嫂嫂带着两个小孩在医院……”
电话里小孩的哭声咳嗽声此起彼伏，听着揪心。
“那，那是爸爸来接我吗？”
檀楚知道哥哥工作忙，不可能顾得上他的事，妈妈叹口气：
“爸爸今天刚出差结束，现在飞机还没落地，宝宝你愿意在学校里住一晚上吗？”
檀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不愿意吗？这样，你等我们一段时间好不好？爸爸到家之后，医院这边也差不多了，等晚上我和爸爸一起去接你可以吗？”
母亲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是没休息好，檀楚听着难过，道：
“没有，我在这住一晚吧，没关系的，不差这一天。”
“委屈你了，”妈妈无奈地笑着，“我们明天一早就开车去接你，今天把东西收拾好，晚上睡觉关好门窗哈，照顾好自己。”
檀楚满口答应，实际上已经有点失神，谁也没想到两个小孩会突然重病，因此耽误了回家也是没办法的事，事情就是这么赶巧，他不忍心让父母舟车劳顿，只是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心里空落落的，檀楚也不再收拾东西了，扑到宿舍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
檀楚的大哥叫檀齐，长得英俊潇洒，自小品学兼优，事业白手起家，23岁英年早婚，而且忠贞不渝儿女双全，一套丝滑小连招把父母满足得当场死掉也不觉得亏。长子实现了父母的一切期望，所以他们对第二个孩子根本没有任何要求，放任檀楚随意生长——事实上，他是在哥哥上大学之后母亲意外怀孕得来的孩子，完全计划外的存在。
成绩平平无奇，性格平平无奇，丢进人堆里半天都翻不出来，没有恋人，没有朋友，陪他最长时间的是越来越厚的近视眼镜，还有需要隐瞒一辈子的生理缺陷。
檀楚浑浑噩噩捱到了晚上，胃饿疼了才想起来要吃东西，正好有两个苹果能拿来充饥。他把它们洗干净了，也不擦水，慢条斯理地啃咬。同学群里像过年一样火热，他看得津津有味，仿佛自己也能沾到一些别人的快乐，获得为期几分钟的友谊体验。
檀楚收到一条私聊信息，是同桌发给他的，附带一张过程详细的演算纸照片。
「陆责：今天早上的数学题，不难。」
他不想解题，也看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步骤，反而被陆责的字吸引，寥寥几个汉字写得笔锋凌厉，字母像印刷似的整洁明了，一看就能拿高分。
陆责这个人，和大哥一样的品学兼优，而且不知是不是老师偷偷搞了一对一帮扶计划，两个人做同桌之后，陆责经常给他讲题。平心而论他是很感激的，但对方越是不厌其烦，檀楚就越是惶恐愧疚，特别是陆责板着脸问他“为什么这道题错了第二次”的时候，他只觉得背后发凉，想要快点逃走。
「檀楚：我知道了，真的很感谢你:）」
「陆责：不客气。」
两人照例都没有多说话，就像他们的关系止于同桌，并不熟悉，而且以后都不会再见了，陆责将凭借优异的成绩平步青云。想到这一点，檀楚小心翼翼添上一句：
「高考加油，祝你前程似锦。」
好一会儿，对面发来：
「谢谢，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