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玄金想的不同。
闻道一没有追过去。
他只是站定在原地, 望着玄金逃开的方向看了许久。
垂眸。
长睫在眼周落下阴影，盖住眼底那抹痛楚。
地上的叶子已经被风卷至脚边。
闻道一俯身拾起。
像是想挽留那点和玄金的关联。
*
月落日升。
新的一天到来。
玄金沿着小路走到海边别墅区。
事实证明妖都足够大，他狂奔了那么远, 还在青越城的范围之内。
而且阴差阳错地正好是往元绪他们一族聚居的方向跑的。
昨天吹了半夜的风，一想到剑修, 玄金脑子还是一片混沌。
最后决定按照原计划先去找元绪。
至于要怎么面对剑修——
车到山前必有路。
担心再遇上下午那种, 问路反倒惹上麻烦的情况，玄金还是抛掉那点不好意思，直接给元绪打了电话。
问路怎么了, 他之前又没来过青越城，问路人是问，问老友也是问, 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
接通电话后，玄金才想起来他为什么迟迟不愿意联系元绪。
这厮说话实在是太慢了。
修炼这么多年, 修为上去了，语速倒是下来了。
当年刚认识元绪的时候, 那只小龟说话肯定没这么慢！
不然根本做不了朋友！
好在元绪听出了他的不耐烦, 很快挂断电话, 跟他说一会儿给他发张地图过去。
玄金就按照地图, 一路走到了青越城的东南边。
青越城靠海，海岸线从东北到西南划出一条弧线。
黑背龟族群聚居地就在东南边临海的地方。
玄金拿到元绪给他的地图时，已经濒临清晨，走了没多久, 就到了海边。
看到海之前, 先听到了很明显的海浪声。
循环往复。
空气变得湿润, 微凉。
再走过一片建筑，眼前豁然开朗。
大海像一块巨大的深蓝色宝石, 扎到他的眼前。
风吹开天上皱褶堆叠的薄云，只露出几颗因天将明而显得异常明亮的星星。
星光坠落，掉在海面上。
从出生之后就没来过海边的玄金有些激动。
“剑修你看……”
他下意识地想把眼前看到的景象分享给“身边人”。
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对方不在。
玄金重重地哼了一声。
哪怕周围没人或妖看到，也有些尴尬。
以及心中难免泛起一丝难言的酸涩。
要是剑修没搞出下午那桩事就好了。
玄金难免埋怨起闻道一。
说什么喜……
哪怕是回想起下午经历的场景画面，玄金也浑身不自在，脸一热，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啊啊啊！！！
不要再想了！
可剑修望过来的眼神，就像被什么东西焊在他脑子里一样，怎么都消不掉。
那犹如深潭一般的黑瞳，和他眼前的深蓝到近乎发黑的海水是如此相像。
又让他如何能不屡屡想起剑修。
他甚至有些怨恨起眼前一望无际的海岸。
怎么偏偏就是这个颜色！
然而转瞬间，朝阳初升。
那轮红日几乎是一跃而出，将深蓝色的海面烫红。
玄金眼前又赫然出现剑修宣告喜欢他之前，那几乎红透了的脸。
似乎比已经变色的海水还要夺目几分。
完了……
以后不会看到什么，他都要想一下剑修吧！
玄金伏在地上，爪子盖在自己头上，无声喊叫。
都怪剑修！
自己奇怪，把他也弄得古里古怪的！
“喂？”
有什么东西靠近！
玄金收爪后撤龇牙一条龙。
还是要怪剑修！
要不是脑子里全是他，自己怎么会连有妖靠近都没察觉。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少年，头发极短极黑，覆盖在脑袋上薄薄的一层。
看着他粲然一笑：“是玄金爷爷吧？”
玄金：……
爷、爷爷？？？？？？
玄金缓缓石化，之后再被海风吹得一片片裂开。
少年仿佛没看出来玄金的异常，仍然耿直地自顾自道：“我叫元州，是黑背龟少族长，奉了绪爷爷之命，出来寻你的。”
玄金勉强把自己拼好：“哦……”
元绪那个混蛋，都有孙子了？！
为什么要让他孙子叫自己爷爷啊！！！！！
“绪爷爷说你要来，但可能在路上贪玩，怕你走岔路到别的地方去，所以特意喊我，让我带你去族里。”
玄金很想当着少年的狠狠骂一通元绪。
什么叫他“可能在路上贪玩”！
没见过大海还不能看一会儿了？！
但少年叫他玄金“爷爷”，直接把一个辈分分明的长辈的壳套在了他身上，玄金的言行举止都不免变得刻意起来。
真他喵喵的不愧是黑背龟！
玄金心里骂骂咧咧，脸上还要保持不动声色。
即使自己的形象已经所剩无几，也得维护住长辈的面子。
“玄金爷爷，跟我来，我们族地就在那边！”
“……”
玄金跟在少年身后没多久就到了少年口中的“族地”。
过程中他们穿过一道结界，应该是用来划分黑背龟一族聚居地和其他公共区域的标志。
出现在玄金眼中的，是若干栋独栋别墅，据元州介绍，说他们一族自古以来都聚居在这里，只不过近几千年人族发展迅速，这附近的一些强大妖族也就联合起来，仿照人族的模样，建设了妖都青越城。
青越城实际上就是若干个妖族聚居地组成的一大片区域。
作为老一派的妖族，还是先天会和人族不太对付，所以在周围加固了一大片结界，避免普通人擅闯。
听到这，玄金顺着问元州知不知道“共生协议”。
“当然知道啦！”
元州还是少年心性，还很活泼，说话语速也不像元绪那么慢。
“不就是当年九域灵气不断流失，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不管是妖族还是人族都陷入了危机，所以联合起来一起研究原因，发现很可能是因为打架打得太多太凶，天道降下的天罚。”
“嗯？”这和玄金在电视以及剑修那边听到的差不多，这小龟是真的信这一套，还是在敷衍他？
按照鸾鸣那边的说法，共生协议完全是人族对要妖族的压榨，如果是真的，不可能只有他一只妖会有这种想法。
哪怕是不传之秘，也会有其他妖知晓内情。
这元州刚刚自报家门，作为少族长，不可能会对族内或者妖界的密辛一无所知。
玄金试探道：“这共生协议拟定的背景原因，是你父亲跟你说的？”
元绪摇了摇头：“不是。”
总不至于元绪也和他一样，是看电视里，人族讲解的九域简史得知的吧……
元绪补充道：“是我爷爷告诉我的啦！”
“你爷爷？”
“噢！就是绪爷爷的哥哥，我们族的大英雄——全名为元继。玄金爷爷您应该也见过吧！绪爷爷说您和他是好友呢，不可能没见过我爷爷吧？”
“……”
玄金真的很想捂住元绪的嘴，让他别喊什么“玄金爷爷”了。
真的很奇怪！
比剑修说喜欢他还要奇怪一万倍！！！！
他甩了甩头，让思绪回到“正事”上来。
敢情元州是元绪的侄孙啊。
元继他没见过，当年倒是也偶尔从元绪口中听闻过几次。
最近的印象是元绪说他当初闭关，就是被他哥哥元继逼着去的。
似乎是为了避免被那场人族和妖族之间的大战波及到。
元继既然都经历过那场大战，作为黑背龟一族的族长，肯定应该直接经历过“共生协议”，说的话有一定可靠性。
元继总不至于骗自己的亲孙子吧。
那又有什么好处？
这么说，人族的说法更真实？
但玄金也不能轻易下结论。
说话间，元州带着他直接来到这片沙滩中最大的那栋别墅门前。
“这就是族里分配给我住的地方，玄金爷爷想要在海边渡假，可以暂住在这里哦。我已经收拾好了。当然如果不喜欢这栋的话，我们也还有不少空着的。绪爷爷嘱咐我一定要让你吃好玩好。”
“……”他又不是来渡假的！元绪到底怎么传的话！
玄金不好直接拒绝“小朋友”的一片热诚。
他问：“那我方便见一下你爷爷吗？”
元绪当初只说到他们族地，就会有人招待，跟他们解释共生协议相关的事，也没说会是谁。
如果能直接询问亲历者就再好不过了。
元州：“现在应该不行哦。”
“嗯？”
元州爽朗道：“我爷爷残魂暂居的海螺石放在我们族的禁地之中。”
玄金：“呃……禁地……”
“啊！不是说玄金爷爷不能进入禁地的意思。”元州挠了挠自己的寸头，“是已经有人在禁地里啦，也不知道那人能不能碰上爷爷。”
比起震惊元州的爷爷已经故去，还留有残魂在现世的事实。玄金更惊讶于现在这节骨眼元州他们禁地会放陌生人进入，还允许对方尝试接触元继的残魂。
“谁？”
他这话一问出口，其实心里就有了答案。
“就是那个叫闻道一的剑修嘛。说起了，绪爷爷说你们会一道来，怎么他先到的？玄金爷爷你在路上玩也不带他吗？”
果然。
即使在路上的时候，没想过剑修也会直奔元绪他们一族的族地，甚至比他先一步。
如今听到元州说有人已经在禁地，他就隐隐猜测到那人会是剑修。
“方便带我去你们禁地那边吗？我也想试试运气。”
“唔，也成！万一那人没能触发爷爷的残魂共鸣，说不定玄金爷爷你可以呢！”
“……嗯。”
再不想和剑修碰面，正事在前，玄金也不得不暂时抛掉那些尴尬。
就算元州说剑修未必能引出元继的残魂，玄金也依然坚信剑修在禁地，一定已经和元继说上话了。
唉。就是不知道接连和残魂接触，对身体有没有不妥。
黑背龟一族的禁地在另一侧海滩靠近山崖的位置，底部有个曲折复杂的山洞，正是禁地。
玄金被元州带着等在洞口。
山洞口有一层结界，从内部死死封住。
元州说这是里面触发了他爷爷的残魂，不知道正在沟通着什么。
他们在洞口等了许久都没动静。
两只妖无聊到拿出手机一起玩了好几局联机游戏，直玩到玄金手机没电。
元州又掏出自己的充电宝，递给玄金，续了一波。
蹲到天边落日，海上升起明月。
里面才有了些动静。
他刚输了一局，脑子里只想着手写打字速度太慢，没来得及骂过瘾。
就看到剑修冷着一张脸从山洞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和元州一同坐在地上。
脑子木木的，甚至忘了不久前和剑修之间的尴尬。
仰着脸看向闻道一，抱怨道：“你怎么这么慢啊。我等了好久。”
闻道一眨了眨眼，似乎也有些不可置信。
眼睛里慢慢地漾出一抹惊喜。
嘴角牵出一个很小的弧度，下意识道：“我的错，下次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