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餐桌上喝酒的人变多了。

  卡维是最逊的那个,他已经度过了胡言乱语的阶段,然后醉趴下了。

  你爸爸拍着年轻人的肩膀,唏嘘道:“酒量不行啊小朋友。”

  卡维:zzz……

  他又看向你:“我闺女酒量像我,千杯不醉。”

  你那是在应酬里练出来的吧。你心里吐槽了一句,撑着下巴看着邀请其他人喝酒的温迪,他那瓶酒现在都已经见底了,于是他非常遗憾地说,以前在迪卢克老爷的酒庄里,酒可不会这么不经喝。

  要是迪卢克听到了这句话,大概会说:我谢谢你的夸奖啊。你喝的那是一瓶酒吗?那是以桶为计量单位。

  而比起在场所有人,你妈妈大概才是最清醒的那个,她滴酒未沾,这会儿靠在椅背上玩手机,和你平常参加聚会是一个模样。可能对于她来说,这顿饭也就是一场不得不来的聚会。

  你喝了口水压压喉咙里的酒气,从餐桌边离开去煮醒酒汤。煮汤的时候,还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厨房的灶台前,抱着腿发呆。

  外面很热闹。隔着墙的热闹有着强烈的催眠效果,大概也有你喝了酒的缘故在。

  你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合着眼听火舔舐着壶底的声音,还有蒸汽上涌又凝成水的声音,屋子外的觥筹交错、人声嚷嚷,没有太多的勾心斗角,但是很嘈杂,就像是一张调成暖色调的模糊画面,人影晃动着,辨认不清,声音也忽远忽近。

  “又想睡觉了?”有人用指背贴了贴你的脸,向来平静冷淡、毫无波澜的声音如春夜里的惊雷,将你从朦胧的浮声中打捞出来,好像周围一切都是虚拟的,唯有此刻存在于你面前的他是真实的。

  “嗯。”你掀开眼皮,应了一声,还没看清楚靠过来的人影是什么模样,就又重新闭上了眼。

  他的声音已经表明了他的身份。

  “醒酒汤就算了,蜂蜜柠檬水喝不喝?”青年从你身边离开,嘴上这么询问着你,但其实不太需要你的回答,已经打开冰箱拿出了装蜂蜜柠檬的罐子,又出去找你的水杯。

  你慢吞吞地应声时,他人都不在厨房里了。

  你睁开眼,盯着摇晃的火焰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叹了口气。

  一点钟开始吃的饭,吃到现在已经三点钟了。不出意外晚上是不用吃饭了,就算要吃,那也只会是小零食……

  家里还有可以用来当零食的东西吗?哦,对,你买了很多的零食呢。薇塔和真说不定也会做一些甜品。

  你漫无边际地思考着,等艾尔海森将你的杯子递给你的时候,你都快要在这种不加限制的思考里睡过去了。

  你捧着杯子喝柠檬水,酸酸甜甜的,把你刚才的那点睡意都打消了。你在椅子上盘好腿,抬起头看一眼正靠着流理台看你的艾尔海森,问:“你不是也喝酒了吗?”

  他听出了你的未尽之意:“我不喝。”

  “多好喝啊,”你道,“比醒酒汤不要好喝点?那可是苦的。”

  艾尔海森道:“嗯,所以小孩子不爱喝。”

  你咕咕哝哝:“这是人的口味问题,没有人说成年人一定要不喜欢吃甜的,人都喜欢吃甜的,因为多巴胺令人感到快乐,这是生理性感受的,很正常。我这叫做尊重生物,你们才是违背自然定律。”

  艾尔海森:我说了一句话,然后违背了自然定律。就问有没有人比我更厉害。

  “才喝了三杯就醉成这个样子,你的酒量也没比卡维好多少。”他关了火,转头道,“出去坐着。你在这儿也没什么事。”

  你委屈地说:“你嫌我烦吗?”

  艾尔海森想说有点,你坐这儿有点妨碍他发挥,但是凭你现在这个状态,他认为他如果说出了这句话,那恐怕海岛那天的“盛景”又要再出现一次。

  当时只有他知道,现在外面可坐着你父母。你要是哭一哭,一时停不下来,你爸估计连前因后果都不会问,直接乐到给你拍照留念,然后明天早上你起来就开始大义灭亲。

  “没有。”于是他说,“椅子往后撤点。我倒醒酒汤。”

  看来柠檬水没用,还得给你来一碗醒酒汤,毕竟苦总比甜让人更加清醒。

  你拖着椅子往后撤了几步,重新在椅子上盘好腿坐下,得亏厨房活动空间不小,否则你这么大个人杵在这儿就是个大麻烦。

  外头喝酒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喝醒酒汤,这是钟离特制,专门用来灌温迪的,效果不错,你家常备。

  你见他把汤都倒好了,就把水杯放下,拒绝了他让你喝汤的要求,端着托盘去走廊分发醒酒汤。

  此时的场面有些混乱,你爸性格过分外向,温迪也不是个内敛的,两人一见如故,在餐桌边跳交际舞。你妈面无表情地录着像,若陀乐呵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其他楼层赶过来的人们兴奋地给他们打着拍子。

  你:“……”

  你只是去煮了醒酒汤,不是穿越了时空吧。

  坐在你位置上的达达利亚握着酒杯,和钟离碰了一下,转头看见你站在他身后,立即道:“气氛太好了,借坐一下。”

  你道:“坐吧。我来送醒酒汤。”

  “哦,辛苦了。”他一口喝掉了一杯酒,抬起手垫在托盘下帮你承担了所有的重量,让你得以腾出手来把醒酒汤放在各人手边,像卡维这种已经喝睡着了的,你打算等会儿再来弄醒他。

  你来回走了两趟,最后有点无奈地说:“各位,不要再喝了,醒酒汤都不够了。”

  本来只有三四个人喝了酒,但看热闹的一来,你爸又热烈邀请他们,结果一传十十传百,整个走廊上都是人,你都不知道哪位未成年在其中浑水摸鱼。

  但最终还是抓住了两个。你拎着行秋和胡桃扔进自己家里,把他俩按在沙发上,道:“不要带坏其他人!”

  “哪有。”胡桃眨眨眼睛说,“这叫勇于尝试新事物!”

  “酒哪算新事物。小心第二天头疼。”

  “不会的。”胡桃晃了晃头,“我可擅长喝酒啦。”

  “不,你不擅长。”你给他俩倒了两杯蜂蜜柠檬水,又指了指自己的零食柜,“要吃东西就去那里面找,不要去喝酒。不然就多写两篇作文。”

  “作文好呀!”行秋兴奋地说,“来吧!”

  胡桃昂首挺胸:“对对对。”

  你:“那就再加两张数学试卷,两张物理试卷,两张英语试卷——正好让你们提前适应一下。”

  行秋叹了口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不行。”

  你哼了一声:“不听我的话,我就摇人来揍你们哦。”

  胡桃摇头晃脑:“哎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艾尔海森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站在你身后问:“你们很闲?”

  行秋立即正襟危坐,摇了摇头:“实不相瞒,近日我正在疯狂码字,差点就要被关小黑屋了,实在不闲,反而忙得要死不活。”

  “本堂主忙着看店呢。”胡桃也一本正经说,“哎呀,艾老师,你不知道,我那店可火了!每天人来人往,我天天都要坐在柜台后头收钱数钱,可累了!”

  艾尔海森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是吗?我看你们还能在这儿吃吃喝喝,以为你们已经闲到要来找我要试卷了。虽然我不想在假期还给你们改试卷,但是我尊重你们的求学之心,并不介意为你们空出点时间。”

  “不不不不,我们介意。”行秋点头哈腰,倒退出了你家门,道,“我的编辑打电话来催稿了,老师再见。”

  胡桃摸出手机,一脸震惊:“啊呀!伐难说店里人太多了忙不过来了,我这就去帮忙!”

  你目送两个机灵鬼跑得飞快,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眼他们俩没喝的蜂蜜柠檬水:“饮料都还没喝呢。”

  “给其他人。”艾尔海森在沙发上坐下,有些倦怠地道,“不缺喝了酒的学生。”

  你凑过去看他:“嗯?你累啦?”

  他掀了掀眼皮:“你不累吗?”

  “社交能量降到最低了是吧,了解。”你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提议道,“我们私奔吧!”

  艾尔海森笑了下:“可以。”

  002.

  你们又一次逃离了热闹的餐会,远离了太过嘈杂的环境,在三楼的走廊里还能听见楼上的欢笑声,但当进了屋子关上门之后,那些声音就如同被关在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你进盥洗室用热水洗了一把脸,随便用纸巾擦了擦,就走了出去。

  艾尔海森站在阳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你没管太多,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放松,好像灵魂爬出了身体,连呼吸都懒得呼吸了。

  重新走回来的艾尔海森踢了踢你的脚,让你坐好,你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给他空了点位置,等他坐下来翘起了二郎腿,你又软趴趴地瘫了下去。

  他随手拿过边上的书开始看,眉目舒展,显然离开聚会之后心情不错。

  你把两只手交叠搁在肚子上,安详地复刻葛优瘫,瘫了没一会儿便觉得颈椎难受,于是又坐了起来,翻出手机开始看小说。

  嗯,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都是爱看书的人呢。就是涉猎范围不同而已。

  冬日下午有太阳时,时光都是惬意而温柔的。你酒还没醒完全,身边一旦安静下来,便立即又陷入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视野里一切似乎变得虚幻缥缈起来,好像自己就要失去生命特征了,又或者正在成为一种四维生物。

  嗯……人真的是三维生物吗?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其实是一维生物呢?

  你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思考里,慢慢地掉线了。

  艾尔海森在二十分钟后才发现你又睡着了,发现的原因是他这本书终于看完了,他准备换本书看的时候,才瞧见你靠在旁边睡觉,手机息了屏,落在沙发上。

  他把你的手机捡起来,和他的书一起放在桌面上,随后起身到卧室里把被子抱了出来,盖在你身上。

  他自己在床上盖着的时候没觉得被子大,有的时候还有点嫌弃被子太短了,伸个懒腰脚就冒了出去,还是得去再买一床长一些的。但是这会儿看着你坐在沙发上盖着他的被子,多余的部分垂落在地面上,因为面积太大,重量超过盖在你身上的部分,于是拉扯着似乎要将整个被子都扯掉下去。

  艾尔海森把底下的部分捡上来放在沙发上,想起来早上去拿充电线时看见的场景。大概是因为被子里太冷了,你睡不着,缩成一团,露出半张脸偷偷地玩手机。那一团在被子里占据的位置也很小,团紧一点,都能抱在怀里当个抱枕。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床宽敞得过了头。

  艾尔海森很善于观察,这是人们以至于神明都清楚的一件事。他总是游离在人群边缘,不言不语地对每个人进行着观察,总结出来的结论如果他不说,那么便无人可知。

  他的知识体系、人生经历、性格因素决定了他的观察细致与否,而通常情况下,他所看到的即是人能看到的最大限度,所思考的也许是超于某些神明的思考。

  他看见你的脸因为酒精尚未完全代谢而泛红。酒精会使你的体表温度不再像以前那般容易冰冷,耳尖、手指、脚尖都不会再冒着冷气。假如你这个时候把手塞进他的口袋里,他就不会因为那一瞬间他人的低温而惊讶,但他还是会抓住你的手。

  谁让你把手塞进了他的口袋里。要知道,闯进他的领域里的东西,自然是他的。

  显然你不知道。否则你不会得寸进尺地侵入他的空间,还大方地对他开放自己的空间。

  艾尔海森收拾了桌面上的书本,思考了两秒钟楼上的卡维什么时候会醒过来,醒过来之后会不会下楼,假如他回家之后碰上某些事情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他把书收回了自己的房间,换了一本新书出来放在沙发扶手上。

  他再一次地拉起落在地面上的被子,庆幸地想,幸好卡维还算爱干净,地板今天早上才拖过,被子落上去沾不到太多的灰。随后他掀开被子坐进去,伸手压实了被子,杜绝了它再落下去的可能性。

  你身侧的沙发陷下去一块,因为挨得太近了,连带着你的姿势都被牵连,身子往艾尔海森的方向歪了歪,靠着衣服和沙发之间的摩擦力好不容易停住了,没靠着他,结果下一秒就被拉了过去。

  于是着力点彻底改变,你靠着艾尔海森的胳膊,盘起的腿被人特意抬起来,往下抵了另一个人的腿。这更改了你的重心,方便你靠着他睡,而你分享着另一个人的温度,睡得无知无觉。

  艾尔海森拿过边上的书,平静地好像什么都没干。他翻到目录部分,大致地看了一下作者的思路,然后跳过了前言,专注地看起了正文。

  至于等卡维回来之后发现这一幕会是什么反应——管他有什么反应。只要他别大呼小叫到提前吵醒你,一切都能当做没看见。而至于你,那就要看你自己能不能用自己的逻辑说服自己了。你能说服自己,那他就不用费口舌,你说服不了自己,那他就四两拨千斤一下,让你认为这件事也不是不能接受。

  总之最后都是他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