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丝被风吹进来, 玻璃窗还是老式的那种插销款,雨打在上面,雕花的玻璃看上去像是花蕊淌下了水一般。
舒池突然很想擦去那条水渍, 因为丁芽的影子映在上面, 像是丁芽哭了一般。
可丁芽分明是笑着的。
“有。”
舒池点头,家常菜比较常规,她发现一般店里都会放辣的菜这次都没放, 也就是鱼有一点点减不掉的辣。
她知道是丁芽要求的。
但明白之后心里又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像是小时候吃到老式奶油蛋糕的那种感觉。
腻在喉咙里,她喝水也无济于事,晚上睡觉依然能感觉到那股甜腻冲到脑门。
但有种微妙的幸福。
被关心着、被照顾着的感觉很好。
舒池不是长女, 小时候也是姐姐们带着的,可是她们没什么玩的时候, 放学就要帮忙干农活。
要么就是去生火做饭, 要么就是带着最小的那个弟弟。
特殊照顾很少, 因为家里实在没什么能特殊的了。
基本都是被包括在范围里,“你”的成分很少。
人活在那样的环境里, 感知偶尔会被麻痹掉, 逐渐被吞噬掉“我”, 反正不重要。
起不了任何作用, 对“我”特殊照顾也没好处。
日子还是要过,钱还要赚,你们最好快点长大, 不要给爸爸妈妈添麻烦, 早点补贴家用吧。
舒池一句好的能概括所有逢年过节的电话。
她在二十岁之前很少说不好。
也不知道什么是遗憾, 跟不知道什么是我也可以。
她只知道,有人想我, 我很高兴。
丁芽这次没再问,她慢条斯理地吃着鱼,余光里舒池的神情被顶上的灯泡照得分明,带着点陷入回忆的迷茫。
眼神也是。
她这一刻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舒池的欲望。
也有种莫名其妙地笃定,舒池会接着说。
不用她再刻意地引导了。
“我就是想谢谢她。”
舒池突然笑了一声,“想当着她的面说。”
她手边也有一瓶饮料,舒池没有咬吸管的习惯,她甚至不太爱打扮,哪怕穿的衣服不算便宜,配饰也是,连那块表也要丁芽好几个月的工资,却依然给人一种扑面的实在感。
“没了吗?”
丁芽吃得有点少,筷子一口好像都不够小猫吃的。
舒池:“喜欢过,但不合适。”
她喝了一口可乐,气体冲到口腔,舒池下意识地鼓了鼓嘴,“她不会知道她对我来说多……”
舒池平时就不太会夸人,油腔滑调这个词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但合伙人井羽绮却宁愿她是那样的,至少不会三十岁看着像个孤寡老人,活像这辈子都没盼头。
丁芽捏着易拉罐的手蓦地收紧了一些。
她听到舒池带着笑意地说了两个字——
“宝贵。”
丁芽问:“那你为什么不发给她直接说要见面呢?”
舒池摇了摇头,她吃了口饭,又慢吞吞起来:“她可能都有新生活了。”
丁芽压下心里的情绪,口气听不出喜怒,说:“你也知道是可能。”
舒池:“我对她的意义不大。”
她的眼神瞬间落寞了起来,可能心里有话还没说出来。
丁芽:“不是网恋对象吗?”
舒池噢了一声,“大概吧。”
丁芽没什么胃口,她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酸到了,也有可能是这条红烧鱼里的五香味道太冲。
她一瞬间都有点绷不住表情。
还好心跳不会被人察觉,还好我的脸不会很容易红。
真是的,突然觉得我好渣啊。
搞得我是彻头彻尾的骗子一样。
“你除了性别和学历,还骗过别的吗?”
丁芽喝光了饮料,整个人好像冷静了一些,舒池却侧过脸,看了看她。
丁芽没看她,她盯着酒精炉看,看豆腐被烙在锅底,看包菜都被烤焦了。
像是她被舒池那句宝贵扰乱的心。
和窗外的雨一样,好乱好乱。
配上胡作非为的风,丁芽竟然涌起了全盘托出的感觉。
十几岁的冲动早就不复存在,丁芽从小到大都鲜少冲动。
她不爱运动,却跟母亲学舞蹈。
但她不努力,舞蹈也就那样,毕竟也没打算往那方面发展。
她不爱学习,但学习是学生的天职,她就在考试前临阵磨枪,被丁树青说是大年三十养猪的典型人群。
在同学青春里各种激动里,丁芽向来是个旁观者。
她很难共情那种激动,却也知道不能扫兴,完美得融入其中,像滥竽充数的表现型。
“没有了。”
舒池还在吃饭,甚至很疑惑丁芽不继续吃,“等会凉了。”
丁芽:“我吃饱了。”
舒池:“真请我吃饭自己不吃?”
丁芽握着筷子,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不说还有呢。
那年你说的那么多宝宝我爱你,是真的吗?
饶是丁芽在心里问,可是她真的不敢再问了。
毕竟舒池性格摆在这里,她的真诚让丁芽觉得自己格外无耻。
又有种略微惶恐的感觉。
舒池却没在乎自己这个故事带给丁芽多大的涟漪,她格外认真地说:“丁芽。”
“如果那个人真的有家庭了,就不要……”
她可能很不擅长说这些,后半句开始吞吞吐吐,最后憋出一句:“可以再找的。”
大概又觉得这句话有些冷,舒池补了一句:“毕竟你很可爱。”
丁芽反问:“我很可爱吗?”
她当然知道自己初次见面的人会得到多少的好感度,就像她爱玩的游戏,一关一关。
对同性没攻击力,对异性没有多大性吸引。
毕竟她不是万人迷,也不是什么颠倒众生的好性格。
至少在有限的范围内,丁芽觉得感情是能用手段得到的。
就像一个家具的安装教程,就像一个新游戏的新手攻略。
可是游戏之外,谁也不知道这段被个攻略的感情是不是be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隔壁桌的人已经吃完了,新的客人坐下,估计是大学生了,嬉嬉闹闹的。
舒池跟她对视了几秒,诚恳地嗯了一声。
丁芽唉了一声:“可是我前男友说我可爱没用,喜欢我的时候很喜欢,一边又喜欢看一些身材火辣的美女。”
她的抱怨听起来让舒池有种自己被依赖的感觉。
仿佛丁芽营造出了独一无二的属于她俩的亲密感。
舒池问:“你们为什么分手?”
她想:果然像我这样的比较奇怪,正常人网恋结束,果然是像丁芽这样的吧。
也不是没人喜欢舒池,只是她都不愿意接受。
井羽绮就恨铁不成钢,偶尔还恨不得戳她的脑门说你试试会少块肉吗你怎么不去出家。
舒池对出家也没兴趣。
大多数的没感觉,就是看到对方的时候不想再看一眼。
也没什么好奇心,也不会期待下一次见面。
更不会被对方吸引。
丁芽欸了一声:“你很好奇吗?很少看到你主动问我。”
她的尾音都绵绵的,像是被破壁机凿出来的冰沙。
舒池摇头:“像你这样的女孩,应该没人舍得跟你分手吧?”
丁芽在心里骂了一声。
她听过很多称赞,男女老少都有,异性有些很吝啬称赞,会变成调侃。
有的又像是从油田捞出来的,稍微正常点,是压根没那方面的意思。
我难道没遇到过正常人吗?
为什么她这句话说得让我恨不得亲她一口?
丁芽盯着舒池,她俩的手肘靠在一起,丁芽往前挪了挪,手掌并排,大小差异一眼明了。
她试探着把自己的手放在舒池的手背上:“他啊,觉得我很奇怪。”
丁芽对自己的便宜前男友没什么很深的印象,在这个时候甚至忘了对方叫什么。
“他觉得我不主动。”
说完她松开手,又加了个“吧”的语气词。
“喏,就像牵手,你觉得我刚才这样对你,算主动吗?”
舒池不知道。
她对主动的理解有限,人生里主动的次数屈指可数。
好像她生下来就是被动选择,没人真的欢迎她。
反正是个女孩,有时候她宁愿自己像失踪的妹妹一样,变成那棵水草。
舒池摇了摇头。
丁芽又叹了口气,顺势把头靠在她肩上:“这样呢?”
丁芽身上的香水不浓,只有靠近得的时候才闻得到,上次丁芽扑进她的怀里,舒池梦里都仿佛充斥着这股果香。
舒池:“我没有参考价值。”
她很认真地解释了一句废话:“我是女的。”
丁芽很自然地说:“反正你在网上当过别人的老公,没差啦。”
舒池噢了一声:“挺主动的。”
丁芽坐直了一些,哼了一声:“所以啊,男人总是不肯满足。”
如果沈穆在这里肯定会在心里骂她颠倒黑白。
那哥们分明是被你甩的。
但丁芽的脸太有欺骗性,舒池还安慰了她一句:“只是没碰到适合你的人。”
丁芽实在吃不下去了,但她又给舒池盛了一碗饭,推给她:“那你呢?这个遗憾要是满足了,你要考虑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吗?”
她的口气又轻快起来,带着点调侃,又可能是调戏——
“你之前不会在为你的网恋老婆守身吧?什么年代了舒老板。”
她像喂小狗一样往舒池的碗里夹了一块鸡翅,“没想到你这么古板。”
舒池总觉得这话不对,但又无法反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是的……”
她很乖顺地吃了口饭,一边含糊地辩解了一下——
“我都没和她见过面,也没和她说过话,怎么会想那么多。”
只不过对方畅想的未来,想要的物质,变成了我冥冥中前进的动力。
一直以来我的人生里好像都没有“我”,偏偏是她,让我有了另一种可能。
丁芽噢了一声,却没问那句——
你当年为什么死活不肯和我语音?
声音不好听是主要原因吗?
毕竟舒池没和她说具体的网聊。
当年丁芽叽叽喳喳,舒池却一直不肯露声,永远是文字的回答。
*
丁芽早就联系过汉服店的老板。
对方本来觉得同城快递照片也可以,但丁芽坚持要来。
她也没阻拦。
今天下雨园里没什么人,丁芽跟舒池进来的时候老板刚好给一个客人卸完妆。
进来的两个人看上去比之前亲密了许多,丁芽还没说话,老板先开口了——
“你们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