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下午, 师泱在状元府的书房内,给方芊和李竹盈讲了半天的故事。
方芊哭得眼皮发肿,而李竹盈,手边写了几十张密密麻麻都是字迹的小抄。
师泱只和李竹盈讲述了她与阿漓在南玥重华宫的事迹, 从相遇相知再到相爱, 只以她的视角。
她其实明白, 那一段遭遇里, 算不上有多美好。
从最开始的时候,她以一场替身与折辱开始了她们的关系,尽管后来种种,直到如今, 她也依旧不能否认, 事情的最初之际,她伤害了阿漓。
其实想想, 从头到尾, 她伤害阿漓, 太多了。
那一段经历, 或许在阿漓那里, 还有另一种境况。那样的境况,自己后来也曾体会过。那些互相伤害的折磨与纠缠, 复仇还是不复仇, 直到如今, 隔着回忆往前看,依旧觉得叫人心痛和绝望。
她也庆幸,她与阿漓走到如今这一步。
李竹盈编撰的《公主记》原型虽然参考了她与阿漓之间的恩怨, 但是大体上还是有很多的不同的。
故事是以瑰国桐月公主为主视角撰写,而另一主角张为歌, 也并非是一朝女帝,只是一个江湖组织的阁主之女,因为一场刺客之乱,被桐月公主绑在身旁做禁脔。后来解开身世之谜,才弄清楚,张为歌是瑰国皇帝遗落在外的私生女,而当朝受尽宠爱的桐月公主,却并非是皇裔,而是瑰国皇帝最钟爱的女子所生之女,两人之间设定了一场原本没有的家仇恩怨,故事情节,从逼迫到仇恨,再到相爱与相杀的纠结虐杀,中间又夹杂着身世之谜,从误以为同父异母的姐妹,再到杀母仇人之女,情绪波动极大。人物设定上,比之师泱和卫若漓真实的关系之间要复杂很多,前前后后反转也有很多。
很符合李竹盈的一贯虐恋之风,每一卷之间也时时刻刻牵动着读者的心。
因为时间有限,再加上有李竹盈记录摘抄需求,师泱也并没有将她与阿漓之间的经历全数一一细说,只挑了几个她觉得重要的符合话本冲突的部分。
毕竟也只是原型,并不是全搬硬套。
更何况,她与阿漓相伴的那整整七年里发生的一点一滴,又岂是三两句可以全部细说的。
师泱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只觉不早了,她还答应了阿漓要在宫门下钥前赶回去的。
坐了半晌,脑子又回想了太多的过去,师泱也一时沉浸在叹惋与悲伤之中,心情也不似来的时候那样欢快了。
师泱叫上方芊,离开了状元府。
临走前,方芊还有些依依不舍,心里还惦记着她的《胭脂记》,再三嘱咐李竹盈不要忘了,只是李竹盈现在满脑子都是《公主记》的新构思,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想别的故事情节,但又不好公然违拗方芊,只是很敷衍的答应着。
出了状元府,管家提前将马车停在了门口。
师泱与方芊站在门口,忽然方芊冷声喝道:“什么人?!”
师泱一愣,忙顺着方芊的视线看向长街对面的瓦房,那里有一条细胡同,等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早已无人,只瞥见了一道离开白色的衣角。
方芊作势要上前去追,刚才她看到一道人影,久久站在那里,正望着这边看,她有内力,所以也能察觉出来,对方也是个内力极其高强的练武之人。
方芊刚上前走了半步,师泱便就喊住她:“方芊!”她轻轻垂眸,像是知道那人是谁,声音淡淡道,“不用去追了,我们回去吧。阿漓还在宫里等着。”
方芊瞥见她的神情,也在片刻间陡然察觉了出来。
能在守在状元府外只为师泱,内力又极其高强的,除了林叶,别无第二人。
方芊也没有再追上去,抬眼又瞥了下对面的胡同处,随即和师泱一起驾车回宫。
外面天已经黑了,冬日昼短,才将将过酉时,天就已经黑透了。
师泱伸手掀开帘子,手掌探出去就触到一片湿润,她探出去看天,这才发现,竟然下雪了。
宫门在酉时下钥,她们回来时还是稍微晚了一点,马车到宫门口时,方芊正要找人开门,谁知凑近了,才看见门口乌沉的夜幕里,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方芊轻勾唇,朝着车内轻声道:“娘娘,主上来接您了。”
师泱听见声音,连忙伸手掀起车帘,马车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她坐在车上,朝着那道宫门越来越近,离那道身影也越来越近。
她站在那片沉色暮霭中,风雪也渐渐大了,雪花飘过来,白色的,冰冷的,拂过她的脸庞,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一点都不冷,那颗心被包裹得密密实实,满是温暖。
她像是迷乱在一场漆黑的暴风雪夜之中,独自飘零了多日,终于见到了一盏明灯,那盏明灯,只为她一人点亮。
马车停当在宫门口,卫若漓身穿着月白淡蓝披风,朝着她伸过手去。
师泱看着那道干净温润的手掌,笑着将手递了过去,卫若漓紧紧回攥住,将人从车上抱了下来。
“不是说好宫门下钥前回来的么?到底什么约定,怎么到这么晚?”卫若漓一边说,一边伸手将师泱身后的披风帽子拉起来,拢在她头顶上。
师泱抬起头,嫩黄色披风衬着她皮肤雪白,只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脸庞,她只说回去再说,又伸起双手,一齐去摸她的脸庞,暖暖的,滑滑的,她笑道:“不是说好了在宫里等我么?等了多久了,冷不冷?”
卫若漓伸手去回握住她的手背,奔波了一路,师泱手指发冷,卫若漓将她两只手一起放在掌心里捂着,一边牵唇说:“不冷,我猜晚间会下雪,怕你夜黑看不清路,所以就来接你。”
说着一边牵起她,带她回宫。
师泱又问她:“折子有没有批完?”
卫若漓道:“都批好了,一本没有落下。”
师泱:“那你说要练剑,练了么?”
卫若漓将自己晌午过后所有的作息全都一一汇报给她:“练了足足一个时辰,我恢复得很好,约莫着来年开春,就能带你上屋顶看月亮了。”
方芊在一旁,瞥见两人恩爱无间,也跟着抿唇笑起来。
她没有再上去打扰,直接牵着马车,往廊下家去了。
雪渐渐下得大了,路上湿漉漉地铺了一层雪霰子,天也似乎一下子冷了起来。
两人回到璇玑殿,殿内早已烘了暖炉,一走进去,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师泱一下没适应这道暖意,鼻子一下发痒,重重打了个喷嚏。
卫若漓一下紧张起来,忙扶着她问:“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冻着了?”
师泱揉了揉鼻子,囔着声说没事,笑道:“太暖和了,我一下没有适应。”
卫若漓也笑,伸手去解她领口的披风,脱下来扔在一旁铜架子上,又问她:“晚膳是不是还没吃,我去叫人传膳。”
话音刚落,师泱连忙拉住她,道:“阿漓,我不饿,不用叫膳。”
说完,又道:“有点累了,只想躺着。”
卫若漓看出她脸上疲惫之色,她晌午用了午膳就出去了,匆匆忙忙一直到现在,也不知和李竹盈约定了什么,谈到这么晚。
卫若漓依她没有传膳,只牵着她的手进内殿,捏了捏她这两个月来日渐丰腴的脸颊,温声说:“那我叫人打水洗脸,咱们上床。”
师泱点头,踮起脚仰头在她唇上轻点了下,笑着说好。
由春不在,整个下午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打水洗脸,全都是卫若漓亲自来的。
师泱坐在床边,等着阿漓来伺候她。
师泱仰着头看她,手巾温热,叫她整张脸到身上全都暖洋洋的,眉眸间被这道蒸汽氤氲地有些潮湿模糊,隔着这道模糊,师泱看着眼前这个人。
这样的日子,是她这一年里朝思暮想的生活,虽然平平淡淡,可却是她人生里觉得最幸福的时候。
从前只在九重天之上,万事万物,连情爱也要轰轰烈烈,可她如今才知道,原来平淡从容,只要和她在一起,只吃饭喝水都是高兴雀跃的。
师泱动容,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轻轻问她:“阿漓,你这样伺候我,会厌烦么?”
卫若漓轻怔,明白过来她的顾虑,她用指腹一点一点蹭她的唇边,带着眷恋与爱怜,笑道:“我甘之如饴。”
师泱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的腰肢,将脸贴在她腰上,然后又整张脸埋进去,一点点拱啊拱,将眼里的湿润也拱了出来。
卫若漓察觉出来她的情绪,将手巾扔在一旁架子上,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轻声问她:“怎么了,泱泱?”
师泱听见她的声音,眼眶酸涩,眼泪彻底迷蒙了眼睛,她埋在那里,依旧没有抬头,只嗫嚅喊她:“阿漓,你能再多叫叫我么?”
卫若漓听见她声音里的哭腔,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忙伸手去捧她的脸庞,看见那眼眶里的湿润,她心颤了下,问:“泱泱,发生什么了,告诉我好么。”
师泱努力抿起一个笑容来,明明想安慰她,可那眼泪却很不争气地顺着眼尾滑下来,拉出两道长长的泪痕。
她终于忍不住哭着说:“阿漓,我从前很坏,是不是?”
卫若漓轻怔,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
这两个月来,她们形影不离地生活在一起,彼此之间几乎再没有嫌隙。相知相爱了一场,这个世上,没有再有第三个人,会比她们彼此更能了解对方。
她也坚信,她和师泱,都会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唯一。
她也并不否认,那些过去与从前,是老天捉弄了她们一场。
阴差与阳错,伤害与折磨,全都存在了她们的生命里,成为了不能够被抹去的存在。
她不抹去那些曾经,那些,只会让她们会比以前更加珍惜眼前的这个人。
卫若漓用指腹抹去师泱脸颊上的眼泪,单膝抵在腿间,然后低头去吻她,深深地用力地吻她。
将她此刻所有的委屈、不安、愧疚与伤心……全部一切,全都吞如腹中。
卫若漓一点点含住她的唇舌,吮吸啃噬,轻挑慢捻,然后眼睛睁开来,与她额头相抵,一遍一遍地喊她:“泱泱,泱泱,泱泱……”
师泱早已泣不成声,她紧紧圈住卫若漓的脖颈,托唇去亲她。
她今日不知是怎么了,或许是忽然去回忆从前,将她与阿漓之间的点点滴滴一点从脑海里抽出来,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是看待那些过往,她忽然就很心疼眼前的这个人。
她抛弃了自尊与骄傲来爱她,可到后来,自己居然那么伤她,她的心就疼得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像阿漓这样爱她的人了。
卫若漓单膝抵在床沿边上,师泱圈住她脖颈的手,微微用力,将人拉下来,让她整个人压在自己的身上。
卫若漓猝不及防,怕压疼她,单膝跪在她腰侧旁,半撑起身体。
可师泱却将人拉下来,声音里带着刚刚哭过的倔强与清冷,她说:“我喜欢阿漓压着我,也喜欢阿漓的重量。”
情|欲来得没有任何征兆,卫若漓牵唇轻笑,“不是说累了么?”
师泱笑道:“忽然就不累了。”
卫若漓听着她长长拖着的软音,笑着反手去拉下床旁铜钩里如瀑布的湖色帷幔,将整个帐内的春色全都遮挡了个严实。
师泱将整个手臂搭在卫若漓肩后,软声说:“阿漓替我宽衣。”
卫若漓:“好。”
“阿漓。”
“嗯。”
“我很爱你。”
“我知道。”卫若漓低头去啄她的唇,一下一下,总也不够似的,她忽然停了下来,只这么居高临下凝眸看着眼前人的脸庞,静静看了良久,才道,“我也爱泱泱。”言罢,再次重新低头吻上的唇,闭眼将她衣衫尽数褪去。
今夜,殿外冬雪飘飘,帐内缠绵交颈,暖意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