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泱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一直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师齐带兵冲进璇玑殿。
满宫都被人包围住,他看向地上坐着的人,在房间里环顾了一圈, 冷声问她:“卫若漓呢?”
师泱慢慢抬起头, 双眸里黯然, 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光亮, 她望向他质问:“你为什么骗我?”
师齐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过去,然后在她面前蹲下来,伸手将她下颌用力捏起来,逼她仰头看着自己, 他眼神狠厉, 笑道:“是阿姐从小教导我,成大事者, 要不惜一切代价。骗你又如何, 阿姐忘了国仇家恨, 可我却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你引狼入室, 丢了师姓江山, 竟还不知悔改去做敌人的皇后,阿姐, 你早该死了。”
师泱呆滞地望着那张可怖的面具, 眼泪从眼尾无声流淌下来, 拉出一条长长的泪痕,绝望在心底里无尽蔓延,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
是她的报应, 她豁出去一切去守护的亲人,到头来, 竟是这样的下场。所谓众叛亲离,不过如是。是她亲手将阿漓一点点地推离,甚至不惜要了她的命。
师泱心如死灰,一双眼睛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绝望,她吞下所有的酸涩,不顾一切,满心出了阿漓,再也装不下任何,她淡漠地问他:“你给我是什么,解药在哪里?”
师齐听见她的话,忽然大笑起来,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无尽嘲讽道:“解药?阿姐可听说过,断魂散有解药么?”
如遭雷劈,师泱猛然回过神来,几近失声:“你说……什么?”
她抬头望向站在师齐身后的林叶,眼神逼问过去。林叶与她视线相撞,她有些愧疚,然后垂下眼睫不去看她,声音淡淡:“公主,对不起。我骗了你。”
“阿姐,杀了卫若漓,也算你头功一件,将来到了地底下,你还是能向父皇母后交代的。”师齐慢慢走了过去,半弯身对上她,“告诉我,她的尸体在哪里?”
师泱麻木地一样流着泪,她似乎已经感受不到那剜心的疼痛。
是她杀了阿漓,是她亲手杀了阿漓,竟将断魂散下在了那碗长寿面里,那碗她期待了半个月生辰之日的长寿面里……
断魂散哪里有解药,那是世上最毒的药。
眼泪迷蒙了她的视线,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止也止不住,她仰头看着眼前那双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睛,只恨自己从前瞎了眼。
她扶着案桌起身,摇摇晃晃站起来,转身要往外走。
生死不离,她曾亲口答应过她的。
师齐见状,转手拿起身旁侍卫手里的箭弩,没有丝毫犹豫地对准师泱,就要发射出去。
林叶眼疾手快,连忙伸手就要去挡,可那长箭太快,从她掌心里划破了皮穿出去,她没能握住,径直就打在了师泱右膝上。
师泱猛然踉跄,她扶着门框,身体痉挛地颤抖弯下来。
还和从前一样的位置,没有丝毫偏差。
她发狠地笑着,忍着攥心的疼痛,继续往前走,可下一瞬,又是一箭,同样是在她的右膝,接连几发,她再也忍不住,整个人跌到在廊庑下。
林叶冲过去,伸手要去扶她,被师泱一把拂开。
师齐走过去,低头看她,忍着怒意:“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卫若漓的尸体,究竟在哪里?”
师泱仰起头,冷冽的寒天冻得人彻骨,可她却满头潮湿汗意,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恨意,坚定地开口:“你杀了我吧。”
“阿姐永远是我的阿姐,我不会杀你。”师齐嘲弄地看她,“你也永远是大玥的长公主,是大玥新皇最敬爱的长姐。”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师泱,吩咐身后的人,说:“来人,将长公主带走。她若是逃了,我会叫你们生不如死。”
他如今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少年皇帝师齐了,那张可怖的面具,彻底将他隔成了两个人,连林叶也没有想到,他会到如此地步。
她上前拦住人,将师泱护在身后,师齐见状,无情地嘲讽:“林叶,不要想着带她逃走,大梁南玥如今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带着她逃不了的,如果你敢轻举妄动一步,我会即刻杀了她。不要以为我不会下杀手,如今,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
事态早已不知何时全都变了,卫若漓以为万无一失的,她笃定地认为能将师齐桎梏在掌心里,可她却没有想到,戎狄会在这时候乘虚而入,或者她也想过,只是不愿意相信,又或是为了师泱,迟迟没有下手,才酿成了现在的局面。
如今三方联盟,西北戎狄能征善战,一向与中元互不干涉。大梁、南玥,以及戎狄,从来都是三方鼎立的局面。现如今,慕容氏不知以何种理由劝说戎狄,勾结势力,再伙同师齐手里的旧部,他一个人虽然不成气候,可这三方齐进攻进来,卫若漓手里那一点的势力,自然也没有抵挡得住。
以死相搏孤注一掷,或许可以有一线生机,可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而那些跟在卫若漓出生入死的将领暗卫,不论结局如何,最后的下场,只会是死在这片土地上。
不值得,为了这一时的痛快,搭上性命也无力改变的结局,没有任何的意义。所以姜沫当机立断,命钟怀则带着所有人撤离,保留最后这些势力,不怕没有来日。
眼下最重要,是卫若漓的伤势。
她旧毒未愈,又添新的致命之毒。
即便自诩鬼医的姜沫,也几乎束手无策。
姜沫与姜幸柏兄妹是一齐赶到大梁的,她带着卫若漓与铁骑兵退回了旧日的无月刹。
这里如今是唯一安全之地。
眼下,也没有比卫若漓性命更为重要的了。
她也终究是被这师姓姐弟,害得几乎彻底失去了性命。
以命相守的人,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比她的亲娘,她输得还要彻彻底底。
这一次,是真的死心了。
无月刹水榭之中,姜沫用毒针之法,替卫若漓逼出她体内的毒,她全身上下都扎满了长针,整张面容没有一点血色,唇瓣惨白,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生命体征。
短短几日,姜沫翻遍了所有的医书,用上了她毕生所学,连未尝试过的解毒之法,也不得已用在了她身上。眼下已经没有最坏的结局了,只要能吊住她最后一口气,已经没有任何的忌讳了。
姜沫几夜没有合眼,累得几乎快要虚脱。
她从密室里出来,脚步虚浮,眼前也一黑,整个人也往前栽了过去。身旁忽然有一只手掌伸过来,一把扶住她的身形,紧张地喊她:“阿沫!”
姜沫抬头,看见他,无力地牵唇:“哥……”
姜幸柏扶住她,将她扶到了桌边,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道:“她命自有天数,如果真的无力回天,你就算耗尽性命,也无济于事。”
对姜幸柏来说,她们才是真真正正一母同胞的亲人。
姜沫是他的亲妹妹,而卫若漓,不过是外甥女。
姜沫伸手接过,一杯温茶入喉,这才缓了下,她深深吸了口气,缓声说:“我知道哥,只是她是阿姐唯一留下的子嗣了,纵然她身体里也流着那个人的血,但漓儿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从头到尾,那个人都不配,她也只是阿姐一个人的孩子。阿姐拼了性命,临终前也不忘为漓儿打算,所以我相信,她是不愿意她死的,所以为了阿姐,我也会拼命救她的。”
姜沫放下手里的杯子,她低头看着那空荡荡的杯盏,残缺与不快乐,从这个家破碎之后,就一直留在姜家每一个人的心里。这世上,也再也没有真正的快乐了。
“哥,你想阿姐么?我常常想念她,想念我们小时候的日子,可惜再也回不去了,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说到最后一句,姜沫声音里有抑制不住地颤巍哭腔。
姜幸柏默言不语,他们姜家三兄妹,小时候亲密无间,整天都形影不离地生活在一起,似乎从来不知道烦恼是什么。
这个世上,没有一种关系会比家人更加稳固和牢靠。
能够让他们付出性命的,也只会是家人,亦或是这个苍生黎明。
可后来遇见了那个男人,一切就全都变了。
这个家,变得四分五裂,连无月刹也几欲不复存在了。
他起初也和阿沫一样,恨她的背叛,可到了如今,他还是很想念她。她与阿沫都是他从小疼惜的妹妹,他舍不得叫她们吃一点苦,可到头来,他真的没有想到,她却会是那样的下场。
独自孤身一人,死了冰冷的漠关。
她不是为卫桓而战,她也没有忘记自己身为无月刹圣女的使命,她是为了大梁的黎明苍生而死。
姜幸柏声音微颤,说:“阿沫,她依旧还是我们姜氏的骄傲,她是为黎明苍生而战,为大梁的百姓而死。”
姜沫眼眶湿润,坚定地嗯了一声,道:“所以,老天一定不忍心带走她唯一的心愿,漓儿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还怕没有机会么,漓儿有她娘的聪颖善战,又有一个大梁第一将军姜幸柏舅舅,届时有我们无月刹,一定能将江山重新夺回来。”
姜幸柏牵唇,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看向她,探底问她:“漓儿她……你有多少胜算?”
姜沫伸手拭去眼尾湿润,道:“我有一个想法,但是无法确定。师泱给她下的毒,是无色无味的断魂散,可偏偏蛊毒与它相生相克。我上回替她逼出来的那些蛊虫,如果能种回她的体内,或许能够替她解了这毒,只是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胜算。如果失败了,她受两者剧毒折磨,必死无疑。”
姜幸柏看向姜沫,她一向是制毒解毒的高手,如果连她也束手无策,卫若漓就真的再也无力乏天。
“能不能活,只看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