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殿内, 师泱昏睡了很久,夜里也没有醒来,卫若漓一直抱着她,与她同塌而眠。
原本是想等夜里师泱醒过来的, 她想与她说说话, 可一直等了很久, 也不见她有动静。她就这么抱着她, 贴在她的身旁,等着等着,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这几日,因为朝政之事, 再加上师齐与慕容氏之间的来往, 卫若漓忙得焦头烂额,心里又记挂着师泱, 因为那一块玉佩, 连着几日都没有睡好觉, 这会抱着她, 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馨香气味, 只觉得安心。
她其实不能没有师泱,如果少了她, 就连最简单的安睡都无法做到。
天未亮的时候, 师泱醒了过来。
其实她夜里那会早已醒了, 也察觉到卫若漓就在她身旁,只是她不敢面对她,一直假装没有醒过来, 后来闭眼听见她平稳的呼吸,意识渐渐浮沉, 也跟着一起睡去了。
寅时一刻的时候,师泱睁开眼睛。
深更凌晨的天有些凉,可身旁人身上却很暖和,师泱贴着她,眷恋地往她脖颈胸前蹭了蹭。
卫若漓的怀抱很安全,也很温暖,她贴拱进去,只觉得周遭外面的一切都不再与她有关,她或许一无所有了,能要的,能选择的,只剩下这个怀抱。
要在复国报仇和她之间选一样,她似乎哪一件都无法取舍。
如果选择了卫若漓,那么复国无望,她将会是大玥的罪人,一生都将被人唾弃;可如果选择了复仇,卫若漓必死无疑。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要舍弃卫若漓,她丢不开,要放弃报仇,更无法做到。
眼眶逐渐酸涩,眼泪迷蒙上来,心口像是被刀尖戳穿,疼得几乎快要无法呼吸了。她本能地不愿意去面对,去取舍,本能地逃避这样的境况,逃避这样的选择。
腰间手掌忽然收紧了些许,卫若漓紧紧将她往怀里又拥了拥。
师泱怔住,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上就飘下一道声音:“哭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对你兴师问罪,等到那时你再哭,也不算迟。”
师泱神情惘惘地抬起头,长睫上还挂着湿润的眼泪,一时有些错愕,没有想到她居然醒了。
“你怎么醒了?”师泱心跳加快,忐忑地问她。
帐幔内还算隐约有些光亮,卫若漓不喜关灯,所以夜晚的寝殿内一向有盏烛火亮着,师泱隔着昏黄的光芒,泪眼朦胧抬头望着她,即便就在眼前的脸庞轮廓,这一刻也变得朦胧乌蒙起来。
晚间的事情并没有解决,她用喝酒起疹子遮掩了过去,可眼下什么都没有了,她害怕自己暴露了桦儿的踪迹,叫卫若漓拿住把柄。
往常她其实天不怕地不怕,即便被囚|禁被折磨,她都不怕,因为终究不过一个死字。可这一刻不知怎么了,她忐忑得一颗心都快要从嘴里跳了出来。
或许根本不是因为桦儿,只因为她无法在两难的境地里做正确的取舍,她怕卫若漓看穿她的挣扎,看穿她的痛苦。
卫若漓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搭在她腰间的手,渐渐上移触摸到她的脸庞,她用指头勾了勾师泱脸上的泪水,有种兵败如山倒的无奈,她苦笑着说:“我被你拱得胸前一片湿冷,你知晓,我睡眠一向很浅,一点动静就能醒过来。”
师泱见她这样说,这才恍惚想起来。
她才喝了一小杯酒,就醉得连东南西北也忘记了,她撑开身子,顺着视线去看她胸前,果然竹青色的寝衣领口都被她拱开了,上面斑驳点点,都是她的眼泪。
她有些赧然,忙坐了起来,竟破天荒地和她道歉:“对不起,我……我……”
她想解释,可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为什么哭,瞬间连谎都扯不出一个来。
卫若漓侧身仰头躺在那里,将师泱略微慌张的神色全都看在眼里。
她从未见过师泱喝过酒,所以也并不知道她喝了酒后,是什么模样。她往常只说,自己讨厌喝酒,现在她才明白过来,其实她是不能喝酒。
卫若漓主动拆穿她:“阿泱,今晚你是故意喝的酒,是么?”
师泱一顿,神色惊慌低头去看她。
或许是从前卫若漓伪装得太好,她一向觉得自己能将她拿捏在手里,可自从来了大梁之后,她种种的隐瞒和算计,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其实卫若漓什么都知晓。
就如今晚那杯酒,只消一个眼神,她就明白过来,是自己故意喝了酒。
师泱沉默不语,卫若漓也没有再像晚间那样逼迫她,她自嘲地笑了下,道:“你躺下来,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想和你说说话。”
师泱抿唇,她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凶也不恼,却叫她心里忐忑不安。
卫若漓将枕头往她那边又挪了挪,轻拍示意她,说:“躺下。”
师泱踌躇片刻,最后不明所以地躺重新躺了下去。
可刚躺下去,身旁的人就贴近靠了过来,卫若漓伸手环住她的腰,被褥下的长腿也顺势攀爬上来,撼住她的身体。
师泱一紧张,浑身僵硬住无法动弹。
卫若漓察觉出来,环在她腰间的手指忽然捏了捏,她瘦了不少,不如往日丰腴了,手感也不如从前,卫若漓淡声开口:“我们朝夕同榻多年,你还紧张什么,我不碰你,你只管放心,我只想开诚布公地和你谈一谈。”
师泱咬着唇,感受到鼻尖下熟悉的气息,她鬼使神差地应她:“我没有紧张,你想谈什么?”
她们彼此间那层窗户纸如今并没有捅破,卫若漓也没有打算要戳穿她,听见她嘴硬的话,勾唇轻笑,她望着眼前的帘幔,就这样抱着她,静静默了许久,似乎不知道一时该从何谈起。
她想了想,忽然开口唤她:“师泱,你相信我么?”
师泱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冒出来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她踌躇着应她,以一种很正派的话,道:“我是陛下的皇后,不论何时,自然是信你的。”
卫若漓听见她这话,只轻轻讽笑了下,并不多言,只幽幽曼声说道:“我们朝夕相伴在一起相处了七年,如果算上今年,满打满算,应当就快要八年了。八年的时间很长,除去稚年懵懂,几乎占据了我生命里的全部。我是十五岁时与你有交集的,往前三年,是夜幽殿里不见天日的折磨,再往前推,是整整十二年的前半生,阿泱知道么,我的童年过得并不好,生父不疼,母亲自我四岁起,便就一直征战沙场,一年里也见不上两回面。我是女儿身,却被母后安排做了扮做男儿,为了掩护,从不肯让任何人近我的身,除了怀则姐妹,我一个相熟的人也没有。因为母亲不受宠,禁宫里宫娥太监,谁都能欺负我,常常把我关在冷宫里,一关就是二十来天,没有冬衣,吃食也是隔三差五才有一顿。这样的日子,我过了整整很多年。”
师泱静静听着卫若漓同她说的这些话,从前,她只知道她过得不顺遂,却从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
说起来很不该,她们相伴了这么多年,她竟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些。
心口忽然有些酸楚,比起卫若漓,她的年少时光却很幸福。桦儿比她小了八岁,他未出生的时候,母后只有她一个孩子,所以对她极为宠爱,就算是天上的月亮,都会摘给她。
后来桦儿出生,母后因为难产损毁了身子,桦儿四岁的时候,就撒手西去了。临终前,命她照顾桦儿,守护他安然长大。再后来,父皇也在一年之间相继薨逝,桦儿被立为皇帝,命她监国,将整个大玥交给他们姐弟俩。
可不过才几年,她就将家国与亲人全都弄丢了。
往事不堪回忆,师泱同情卫若漓少时遭遇,却又不得不埋怨她,她望着头顶上的帷幔,不为所动地冷冷开口道:“陛下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卫若漓听见她冷漠的声音,轻笑了下,道:“我只想让泱泱多了解我一点,明白过来我这半辈子其实都很可怜,没有人疼,也没有人爱。”
师泱忽然怔愣住,反应过来卫若漓竟在同她诉苦。她抿着唇,原本要坚硬对她的心,一瞬变得无措起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应答她的话,索性沉默了许久,也没有说什么。
卫若漓手臂又环了环她的腰肢,将脸庞贴在她的肩头,闭了闭眼说:“泱泱,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讨得你的可怜,我只想叫你明白,我在意你,恋慕你,在我心里,你有多重要。”
她与师泱彻底坦白,不在乎一切算计与阴谋,将她们之间的一切都说开来,“大玥国灭,我们本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知晓你心里有恨,恨我所做的一切,可我愿意弥补,愿意挽回我们的关系,泱泱,我愿意主动提出来,是不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到最后变得难以收拾,我想叫你知晓,我的的确确是爱你的。近八年的时光,我也能够感受到你这些天来的挣扎与矛盾。因为在乎,所以才会陷在这样的苦恼中。我们不妨将一切恩怨都说开,上一回在水榭里,我便就和你开诚布公地说过,一切都还算数,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心里还在意我,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
师泱听得心惊,她竟将这些事情全都摆在了明面上说出来,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难堪与愤恨。
原来,她一直都明白自己在欺骗她,可却装着傻陪着她演了这场戏,她就像一个小丑,在她的眼前,演了近几个月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