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漓妥协答应放了林叶, 林叶要了一匹马,又带着师泱走了十几里地,将人扔下,独自离开了。
卫若漓带人追上去, 就看见了倒在路边的师泱。
她冲过去, 将人抱起来, 师泱奄奄一息, 浑身是血,唇角惨白地没有血色。
林叶并没有杀她的打算,只轻微划破了她颈间的皮,可她颈间的鲜血太多, 怎么也止不住似的, 看着叫人心惊。
“你为何不随着她一起走?”卫若漓忽然开口问她。
师泱靠在那里,抬头看她, 声音里凄惶发颤, 她喊她:“阿漓, 对不起。”
卫若漓看着她, 抿着唇瓣一句话没有说, 拦腰将人抱起。
一行人匆匆回宫,卫若漓抱着人, 飞快地冲进了璇玑殿, 叫来了裴嫣。
裴嫣赶来, 卫若漓没有开口,满殿的人没有敢说话。
师泱意识还算清醒,裴嫣替她处理伤口, 擦拭脖颈间的鲜血,上完药包扎伤口。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卫若漓见她无碍, 这才转身要出去。
师泱忽然叫住她:“阿漓……”
屏风后,卫若漓站定脚步,她听见那道凄弱的声音犹豫了片刻,却终是没有回头,她声音淡淡地,道:“皇后今日受惊了,好好歇息吧。”
说完,没有再停留片刻,抬脚出了大殿。
殿外,钟怀则站在廊庑下。
天已经黑了,可风却不止,比白日里的更大,也刮得人更冷了。廊庑下挂着两盏红灯笼,被风吹得飘飘摇摇,旧影婆娑映在朱漆大门上,生出一种萧条的颓败。
“人追上了么?”卫若漓淡淡开口问。
钟怀则垂首,说:“没有追上,出了七封州界,人就不见踪影了。”
在意料之中,事出突然,来不及调兵遣将,仅靠着那几个人,是追不上林叶的。
上一回的诱捕,耗费了多少心力。如今人走了,只怕再也追不回来了。
“璇玑殿的守卫呢?有问出什么端倪来么?”卫若漓忽然有些颓丧,力不从心地问她。
钟怀则又摇头:“几个月来,林叶与,与娘娘,并未有出格的接触,所以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是啊,几个月的光景,连和她朝夕相处的自己,都没有察觉出半分来,那些守卫们又能看出来什么?
到底有没有勾结,还是真的是意外,卫若漓思绪混沌,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抬眼,看向钟怀则,忽然问她:“你相信,林叶像是会做出这样事情来的人么?”
钟怀则低头抿唇不语,没有回答她。
连钟怀则都不相信,可她却妄想着给自己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去相信师泱。
风吹得她太阳穴突突跳着疼,她抬手扶额,几欲承受不住这样的疼痛,她拧着眉头,思绪混沌地说:“朕头疼得厉害,你回去吧。”
说着迈脚就要往外走。
钟怀则知她困顿犹豫,她忽然开口问她:“璇玑殿内的暗卫,还照常么?”
她今日早上才下令,将璇玑殿所有暗中监视的守卫全都撤去,说要给师泱“自由”,可不过一日,就出了这样的纰漏。
卫若漓顿住脚步,没有回头,瘦削颀长的背影隐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有些落寞。
钟怀则候在那里,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她的吩咐,良久之后,才听见她开口道:“都撤了吧。”
钟怀则没有多说什么,看着她独自迈入那片漆黑的夜色中,然后被黑夜彻底吞噬。
她放不下师泱,所以忍着被欺骗的痛苦,也不愿意放手。
可一腔热忱的爱意,到头来,又换来了什么呢?
无非是一场心甘情愿的痛苦与背叛罢了。
卫若漓离开璇玑殿,刚出了广和左门,迎面撞上来一个宫女。
隔着漆黑夜色与钻心的疼痛,她头也没抬,不悦地咒骂了句:“滚开!”随手就用力将人拂开,推在了旁边。
那人踉跄了下,险些没站稳脚跟,忙扶着墙壁停愣在那里。
跌破了灯笼,烛火翻转,整个灯笼突然燃烧起来。火光吞噬了黑夜,映出钟怀珍眼中的泪光。
她知晓今日一大早,她就带了师泱出宫去了。
后又遇上刺客,师泱受了伤,逃走了一个林叶。
她料定这里出了纰漏,所以来看看她。
这半年来,她知道她心里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师泱,所以明白自己没有丝毫的指望,可她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她怕她知晓自己的心意,却又怕她不明白,这半年来,她总是有意无意的与她偶遇,甚至于与她说了两回话,她以为,她会记得她的,可到底是她自欺欺人……
钟怀珍扶着墙壁,绝望地闭上眼睛,一行清泪从眼尾流下来。
璇玑殿内,裴嫣替师泱处理好伤口,又吩咐由春熬了药,让她服下。
夜深,所有人离开,由春怕她受刺激,一直坐在脚踏边陪着她。
师泱躺在床上,她没有睡着,只闭着眼睛背朝里,一动不动。
由春知道她没有睡着,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台上蜡烛在无声燃烧着,由春看着她瘦弱嶙峋的背影,凄声问道:“公主,你当真,不记得了么?”
是啊,她演得太过拙劣。
连由春都不愿意相信了。
师泱闭着眼睛,依旧一动不动,也没有回由春的话。
由春一直守着她到后半夜,直到床上的人呼吸渐平稳,才替她又掩了掩被角,退身离开。
师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掉进河中,整个人漂浮在水中,窒息感压迫而来,几欲叫她无法呼吸,渐渐地,她挣扎着没有了力气,混沌之际,忽然有一道身影跳下来,朝她而来。
她知道有人来救她了,她奋力地睁开双眼,想看一看,到底是谁,可挣扎了半日,她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往河深处坠下去。
猛然间,像是有一道力量注入她的身体,她感受到拉住她的那双手,她忽然腾地睁开双眼,可在看见眼前的那双眼睛后,她惊愕地瞠大了双眸。
她没有认错,是卫若漓。
那双熟悉的双眼,分明是她朝夕相处了多年的卫若漓!
师泱猛然惊醒,她瞪大了双眸,望着头顶上湖色的帷幔。
她静静躺在那里,耳边是窗外呼啸的风声,吹得她心里发颤。
梦里的那个场景,时常地在她梦中出现。
她梦见自己掉进河里的恐惧和窒息,也梦到过那个将她救起来的人,可她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的脸庞。
她也默认,那个救她的人,是云荣。
可刚刚,她梦见的,居然会是卫若漓。
那双熟悉的眼睛,和她白日里看见的一样。
她满是痛苦与失望地望着自己,那双带着宏大的绝望的双眸,竟叫她挥之不去,魂牵梦绕。
连同梦境也居然出现了混乱。
她失魂落魄地望着头顶上的帷幔,一瞬间陷入了无边沉寂之中。
忽然,窗外一道闪光掠过,随之而来,是轰隆一声,像是要劈开天光的一道雷声。只在顷刻间,泼天的大雨倒下来。
下雨了,师泱惘惘地听着那道雨声。
大梁几乎不怎么下雨,这样潮湿的风雨声,忽然叫她想起了大玥,想起曾经那些过往……
母后是她十二岁那年离开她的,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
轰隆隆地,刀劈一样的闪电和雷鸣,震得棂窗刮过来,又摔过去。
再没有人会将她抱在怀里,哄她叫她泱泱了,她失眠到天亮,却怎么也等不到她的嬢嬢,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会像嬢嬢那样爱她了……
她绝望地跑去了兕匣山,兕匣山后有一条河流,她因雨天湿滑,不小心掉进河里。
她以为嬢嬢来接她了,可后来落进一道柔软的怀抱里,那个怀抱,像极了她的嬢嬢。她想,或许是她的嬢嬢,托生成了一个人来救她的。
师泱蜷缩起身体,将头蒙在被子里,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将整个人缩成一团。
她是一个没有嬢嬢的小孩了,再也没有人疼爱她了。
意识混沌,她闭上双眼,再次沉浸在那个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之后,发现早已天亮了。
由春过来替她穿衣,她问:“什么时辰了?”
由春拿着帕子给她擦手,说:“已经巳时六刻了,我见公主睡得沉,就没有叫您。”
居然睡了这样久,自从来了大梁,她竟从未睡得这样沉过。
师泱坐在床边,脑子有些昏沉,她将手里的帕子递过去,微顿了下问:“有人来过么?”
每日这时,她早该会带着御膳去太元殿,算算时辰,正好是卫若漓下朝的时间。
可昨日一遭,她们之间,似乎又出现了嫌隙。
由春像是知道她问起谁似的,却并没有主动提出来,只淡声说:“没有人来。”她停了一会,再次回禀她,“璇玑殿外的侍卫,都撤去了,只剩下几个洒扫的宫娥黄门。”
璇玑殿外只有两个守门的侍卫,师泱知道,除去这两个人,殿里还有其他的暗卫。
她忽然想起昨日清晨,她同她耳鬓厮磨之际,她答应她,会撤去璇玑殿所有暗卫,还她自由。
现下看来,卫若漓如约守信答应了她。
她不再防备着她了。
大概是知道,她不会逃走了,连昨日那样的情况下,她都没有同林叶远走高飞,一切守卫,也似乎没有了必要。
肚子里空空如也,饿得她有些发虚。
她摸了摸脖子上缠着的纱布,有些无力地说:“传膳吧,我饿了。”
从昨天晌午在岳楼的那一顿,将近一天一夜过去了,她都还未进食。
由春抿了抿唇,道好,然后出去吩咐人传膳。
慢条斯理一顿饭下来,师泱才终于开口问:“陛下下朝了么?叫膳房送些吃食去太元殿吧。”
不论关系如何,戏,终究还是要演下去的。
由春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告诉她:“陛下今日没有上朝。”她顿了一下,去看师泱的神色,继续道,“太元殿伺候的人说,陛下昨夜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