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你是一个完美的人偶,一个普通的人,所以才会费尽心机让你同正常人一般无二。”凯亚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所以,绝对不可能出现这些小的疏漏。”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中,他对七国并没有具体的认知。七国之间纷争不断,偶有魔神之战爆发,但总体来说互相还是了解的。那么,到底是哪一个国家,既被七国排除在外,又拥有能够制造人偶的科技呢。”

  凯亚笑了笑,他没有动作,甚至离得很远,法瑞尔却被这番话逼入角落,他垂着头,被汗水浸湿的碎发搭在额前,这让他看起来很狼狈,他有些想干呕,这是来自他身体内部的反应。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这具身体对这个信息的排斥。

  是制造者在临死之前,给他下达了忘却一切的指令吗?否则为什么会如此排斥真相。

  凯亚蹲下,法瑞尔的面前出现了一小片阴影,他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就像是呼出了一口气那样轻,“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法瑞尔抬头,他没有看凯亚。

  越过凯亚那双笑意不及眼底的眸子,他向后看到了袖手站着的迪卢克。

  他代替了凯亚的位置,完美地融入了黑暗,法瑞尔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迪卢克。”

  法瑞尔想着,他应该先顾好自己的,但是看到迪卢克表情的表情,他心里突然颤了一下。

  “迪卢克……”

  迪卢克没说话。

  他在回忆,视线依次从凯亚和法瑞尔的肩上跃动,他微微蹙起眉毛,凯亚同他剖白的时候,在那一瞬间,他确实感受到了背叛,但现在已经好太多了。

  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的。

  无论在黑夜里多么唾弃自己的出身,在白日里多么夸耀自己的出身,当这个人隐没于人群的时候,他的本质所在,也就只是个人而已。

  说的更为消极一些,也就是一个符号而已。

  “没事的。”迪卢克罕见地笑了笑,唇角出现了一个小到忽略不计的弧度。

  没事的,迪卢克。

  人,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更何况法瑞尔并不能改变自己的出身,他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同理,凯亚也是如此。

  他的视线转向凯亚,发现凯亚一脸幽怨地看着他,可能是在怪他,于是解释道,“我同样没有怪你。”但随即,迪卢克愣住了——这句话真的是出自他口吗?

  是的,感知着喉头的余震,他心里的震惊不止于此,他能如此坦诚地说出这句话,解开缠绕在自己心头的枷锁。

  他其实早有预感,自己和凯亚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长年累月的相处让他们与彼此相熟,并且依赖彼此,就像是双生花那样。

  纵使他们追求正义时,有着不同的方式方法,但无论如何,相伴多年的亲情是无法被抹杀的。

  在迪卢克陷入震惊之时,这句话,如同一枚小石子,轻轻地砸进了水面之中,激起了无数涟漪。

  凯亚愣住了。

  他从未见到迪卢克如此坦诚地同他说这种话,我没有怪你,这是他等了许久的和好的预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正经了许多,“是吗?”

  好吧,正经失败。

  迪卢克笃定的声音传来,“是的。”

  他的半张脸隐没在月光所带来的阴影中,法瑞尔清晰地看到他纤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迪卢克和凯亚的身姿逐渐融合成一位,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他们两人之间彻底破碎。

  凯亚很感动,他表示,“我请你喝酒。”

  “不必了。”

  感动到此为止。

  迪卢克冷酷拒绝,“一会儿我还要去猫尾酒馆一趟。”言外之意,不要让我在酒馆抓到你,“你身上的职责还很重,骑士团的办事效率低下,你这个骑兵队长难逃其咎。”

  他睫毛扇了一下,凯亚没好气地应答道,“好,知道了,别说了别说了。”在离开之前,他从拐角处探出半张脸来,“法瑞尔,我跟你说那些,要保守秘密哦。”说完,还眨了眨眼,像是做了个小小的约定。

  法瑞尔冲他点点头。

  迪卢克走上前伸出了手,“还能站得起来吗?”法瑞尔没客气,把手搭在他的手心里,发现迪卢克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法瑞尔低声说,“你很紧张。”

  “嗯。”

  “我们现在去猫尾酒馆?”

  “嗯。”

  “怎么是你们?!”

  “怎么是你们?!”

  双方同时说出这句话,尤其以白毛小生物的声音最大,简直要掀翻屋顶。它飞行着在法瑞尔的身边绕着圈,仔细观察着这个抓住自己的坏人。

  法瑞尔也在端详这个小生物,看起来像是有智慧的那种,还可以沟通交流。

  高科技。

  他在心里暗自评价,由于迪卢克与那名绿发少年温迪,法瑞尔已经记起了他的名字,达成一致之后,法瑞尔就被迪卢克打发去了楼上。

  并且——

  他看着身边一直飞来飞去的小东西,“你别飞了,看的我头晕,你叫什么名字?”

  “我着急嘛,难道你不着急?哦,对了,我叫派蒙,你呢?”派蒙绕着圈,最后坐在了法瑞尔的肩头,“你还没有和我道歉呢,你拽着我的衣服,痛死啦!”

  “我还没嫌弃你压到我的头发了呢。”法瑞尔毫不留情地回怼。

  “呃啊!你,太没有礼貌了!我要给你起个难听的外号!”派蒙趴在法瑞尔的肩头,大声说。但它很快发现,法瑞尔对它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让它兴趣全无,只好安静下来。

  法瑞尔眼睛仍然紧紧盯着在商谈的两位,他觉得酒馆二楼就像是一个幼儿所,专门用来放置他们这些派不上用场的小孩的。

  “喂,我在和你说话呢。”

  “不好意思。”法瑞尔及时道歉,“你说他们在说什么呢?”

  二楼距离一楼太远,法瑞尔有点听不清楚。

  唯一能看出的就是,迪卢克神色很紧张,几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压抑。

  “你想知道吗?”派蒙看着面前这个神色认真的人,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和他说,“我不知道能不能告诉你,还是等他们来了再告诉你吧。”

  法瑞尔伸出手,再度拽了一下派蒙的披风。

  “啊!你又拽我。”派蒙明显生气了,“你这个跟屁虫!”

  法瑞尔挑眉看它,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取这个名字。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迪卢克的跟屁虫。

  “随便你。”法瑞尔并不在意它说什么,仍然紧紧盯着楼下说话的几个人,然后,他看到温迪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而后冲迪卢克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们在讨论关于自己的事情。

  法瑞尔在心里想,二楼距离一楼实在是太远了,正想着,法瑞尔看到温迪再度抬头,冲他笑了笑,少年的笑容如同上好的蒲公英酒,令人沉醉。

  而后,迪卢克冲着他招了招手。

  这是他们谈完了,法瑞尔可以下来的信号。

  当法瑞尔下去之后,他能明显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氛围因为他的加入而变得稍微缓和了起来,至少从迪卢克的脸色上可以看出这个信息。

  迪卢克紧紧皱起来的眉毛舒展开,这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有攻击性了。

  但站在他正对面的白衣少女,派蒙说她叫荧,法瑞尔看着荧,发现她眼里蕴着浓浓的警惕,手指一直有意无意地朝着剑柄移动。

  她看起来和其他人很不一样,法瑞尔第一次感受到这么浓厚的敌意。

  然后,温迪让他们放松,“好啦,事情已经敲定了,就不要这么警惕了。”

  法瑞尔在心里给他们排了个顺序,他应该站在迪卢克的身边,因为迪卢克对他来说最为安全,而后,应该远离温迪,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最危险的就是他。

  温迪接下来的话,佐证了这一点。

  “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了法瑞尔的身份,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慢才反应过来。”温迪摸着下巴在两人之间走来走去,不停审视着,法瑞尔能感受到温迪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他的身上。

  “我知道一些关于人偶的知识。”温迪说,“但这并不代表我告诉你,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需要什么诚意?”

  他没顺着迪卢克的话说,而是开启了另一个话题,“伟大的风神在上,也许他只是想听到天空再次被奏响,他又有什么错呢。”温迪痛心疾首地说,法瑞尔总觉得他在表演,“或者,游吟诗人能在演奏的时候,稍微来那么一口好酒。”

  “这件事,想都不要想,还是说些别的吧。”

  “那我说点别的吧。”温迪的手指从风琴上拂过,风琴随着他的动作褪去华贵的外表,“这把天空,是假的。”

  天空中央那枚熠熠生辉的宝石瞬间暗淡下去,随着它光彩的消散,风琴也开始展现出它的原貌,一把原木雕刻的,再普通不过的风琴。

  “障眼法?”

  “好厉害的障眼法!让我看看!”

  “确实如此,只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被调包的,在丢给我之前吗?”

  眼看着迪卢克又要陷入无意义的沉思,法瑞尔及时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现在的问题不在于什么时候被调包了,而是在于,掉包之后的天空去了哪里。这件事要及早调查清楚。

  根据温迪所说,天空之中藏匿着昔日风神留下的一缕神力,虽然稀薄,所剩无几,但仍然是蒙德风起的象征。

  换而言之,天空的外交意义比它的实际意义要大得多。

  想到这里,法瑞尔出声:“不是你的问题,迪卢克老爷。”他的手轻轻搭在迪卢克的肩膀上,转而去问温迪,“既然你早就知道,那为什么刚才不说?”

  他本以为温迪会找个什么借口,诸如刚才没有看出来,或者是其他,没想到他只是:“欸嘿。”

  法瑞尔:我忍。

  但总有人忍不了。

  “欸嘿是什么意思啊!”

  派蒙马上飞行到温迪的面前,它飞行的时候,背后星空色的小披风正在随着它的动作上下摇摆,法瑞尔伸出手将它拢在手心里,“冷静点,白毛飞行器。”

  “跟屁虫。”

  “反弹。”

  “你这个跟屁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