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蒙不客气的点了一大桌子菜,等它们上来的时候她很快就不管不顾地吃得开心了。

  而希露尔坐在他们俩对面从头到尾筷子动也没动,好像真的只是单纯来请他们吃饭的。

  出于私心和情理,空都不想把希露尔晾在一边,他看着发呆的希露尔开始和他聊天。希露尔没有想从空身上知道的问题,这场闲聊就成了空单方面对他的提问。

  “希露尔是哪国人呢?”

  听他这么问希露尔的表情一下亮了起来,像是谈到了什么他得意的地方。他冲空眨了眨眼睛“见过我的人都觉得我是蒙德人。”

  小小卖了个关子,他骄傲的扬起脑袋接着说道

  “但是我告诉你个小秘密,其实我哪国的人都不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

  嗯…也不知道这种有些悲伤的过去让他得意的地方在哪里。可能是觉得这种身份很有神秘感还能让那些本以为对答案自信满满没想到却错的一塌糊涂的人大吃一惊吧。

  “那家人呢?”

  “有没有呢…”希露尔托着下巴,想出了一个自以为非常稳妥的答案。

  “说不定有、也说不定没有,可能还活着,也有可能死了。”

  …这就是废话文学吗。

  空那个复杂的要实质化的表情,让希露尔没忍住反问“那你呢?”

  整天和派蒙随机挑选幸运国家瞎溜达,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我旅行七国的目的是想找到妹妹。”

  又是一个看起来孤家寡人其实家庭美满的人,希露尔对这些深藏不露的人不理解,既然幸福的话就给他像秀恩爱一样大胆的表现出来啊。

  “原来是想找妹妹。”不过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倒是让希露尔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我还以为你只是一个想到各国多管闲事享受把救世主待遇的大圣父呢。”

  “…倒也没有那么无聊。”

  “抱歉抱歉,是我误会了你。”他没什么诚意的向空道歉。

  空锁着眉头,短暂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希露尔是为什么成为执行官的呢?”

  “终于绕到正题了吗?”希露尔对空绕了一大圈才来到正题的拐弯抹角的行为有些不满,撇了他一眼,但他意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空的问题。

  “我是被老师救回来的,所以得报答他才行。结果报答着报答着就被女皇看中升官发财了。”

  说起以前,他的记忆一直断断续续的。脑海里关于一切的最开始就是把皮肤都要烫的烧起来的大火、被染红的天空,和老师牵着他的手。他想看老师,却只能看到他戴着面具不知喜怒的侧脸。

  老师对他来说,既是恩师,又是父亲。

  “唉,这就是救命之恩大过天吧。”希露尔有些沧桑的趴到了桌子上。

  现在想想,他完全是年纪轻轻就被忽悠进了传销窝点,从此开始了下岗遥遥无期、同事斗智斗勇还要被迫内卷的打工人的一生,简直是往事不堪回首。

  “你有想过离开愚人众吗?”空像是认真的在问他。

  希露尔一愣,然后下一秒他就控制不住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像听到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他笑得眼泪从他的眼睛里冒出来。

  “你别开玩笑了。”希露尔好不容易缓过来,喘着气嘲笑空的天真。

  “如果我逃跑的话,老师一定会杀了我。”他一脸正色。

  虽然老师对他总是冷冷淡淡不在意的样子,但他就是知道。

  “如果我带你离开,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好啊。”

  虽然并没有没把空说的话放在心上,但希露尔还是十分捧场地给他鼓掌,就好像真的在期待着空能把他从愚人众里救出来一样。

  他端起桌子上的果汁像举起酒杯,对着空举起来。

  “我等你把我从愚人众里救出来的那一天。”

  他有模有样的将果汁一饮而尽,亮晶晶的眼睛却在盯着空看。

  “不过你们现在还是先考虑一下怎么从离岛出去吧。”

  他一句话将在若有所思发呆的空和正吃得开心派蒙的击回了现实。

  希露尔还记得他刚才想带空去稻妻城的乌有亭见见世面时,走到离岛关口那个叫小林的勘定奉行役人公事公办地把空拦住告诉他没有通行凭证不能离开离岛的事。

  他憋着看好戏的坏正大光明的偷笑。

  “连离岛都出不了的人没资格说大话。”

  希露尔无聊的咬着筷子“仔细想想,要是赫赫有名的旅行者就这么被困在了离岛一辈子,好像也很有趣。”

  想到这儿,他突然来了劲。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在离岛成家立业,天天来回跑来跑去的冒险又累又危险,说不定哪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了呢。”

  “喜欢的人,我可以给你介绍哦。”

  看空只是低着头不理他,希露尔更加嚣张,他拽了拽空的手套撒娇似的挑逗他“考虑考虑嘛,考虑考虑嘛。”

  空垂眸看希露尔放在他胳膊上的手,突然说道“如果你要介绍的人是你自己,我可以考虑考虑。”

  希露尔一脸嫌弃,马上触电似的把手缩了回来。

  他是喜欢逗人,但他只喜欢看别人被他的话弄得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的样子,但不代表他真的喜欢你来得正是时候的男酮。

  “…你真狡猾。”希露尔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被空的话麻到了。

  “居然用这么恶心的手段来报复我。”

  希露尔十分倒胃口,起身欲走。空也跟着起来送他,就这样跟着希露尔走到了那个熟悉的离岛关口。

  希露尔没什么义气可言的趁他们两个都没反应过来时从勘定奉行役人的胳膊旁边绕了过去,在小林脸色微变想用枪指着他时拿出了自己的通行凭证在他面前晃了晃。小林连忙恭敬地给希露尔让路。

  过了关口,希露尔连再见也没和身后的两个人说就头也不回的走了,那潇洒离开的模样好像刚才还和空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谈心的是另外一个人。

  希露尔在寂静的夜里走了一会儿,心里毫无征兆泛上来的一阵怅然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他远远只能看见三个模糊的身影,空他们两个居然还站在那里没有走。

  他已经走的远到看不清空的脸了,但一种强烈的直觉却在告诉他,空还在看着他。

  他们两个隔着小林遥遥相望,希露尔一瞬间把他和空两个人幻视成是被一道银河分开的牛郎织女。

  那他是编织云霞的织女还是放牛的牛郎呢,想要编织云彩这个酷一点的身份就要抛弃男性的性别,希露尔陷入了深思。

  “你觉得我是做织女还是牛郎,哪个更好一点?”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希露尔又回到了空的身边。

  他们还是隔着小林相望。皎白明亮的月光照在空的脸上,空的眼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温和又强势如水波,那柔软又灼热的情感好像要就此将希露尔回避的心融化掉,空带着笑意说道

  “你是辉夜姬,而我是逐月的人。”

  “啊…啊”

  希露尔动着嘴唇,话在他嘴边却说不出一句来,现在的他像傻子一样除了啊、啊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

  陌生的感情席卷了希露尔,不受控制跳起来的心脏让他害怕,骤然升起来的体温让他的手颤抖不停,身体的一切都像不属于他了一样。

  他咬着嘴唇自觉丢人的跑了,这回希露尔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空…”

  “我们去见勘定奉行本人。”

  派蒙犹豫着,最后还是将话在嘴边的质疑放在了肚子里。出于伙伴的私心,她不想让空和希露尔多接触。希露尔的没心没肺和空对他不掩饰的特殊待遇让她不安。但更是因为出于伙伴的情谊,她又不能对空诚挚的心泼冷水。

  唉,派蒙垂头丧脑的叹了口气跟了上去,怎么感觉她像操心儿子被外面的小妖精骗的老母亲一样。

  做个导游兼伙伴也太难了吧!

  希露尔热着脸走了老远,才想到自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抬头看周围时才发现自己这么长时间闷着头走,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镇守之森。

  现在自己的家被那个不知好歹的武士占了,他今天已经不想再和他交流了。

  早知道应该把他随便扔在一个地方,也不至于让自己现在有家没法回啊。

  不过幸好镇守之森这里又安静又漂亮,来的人也少,是个能休息的好地方。

  他顺着一座座鸟居而上,静谧的森林里找不出来第二个人。只有潺潺流水声和发着光的花。

  他走到道路的尽头,一个巨大的狸猫雕像出现在他眼前。希露尔端详了一下这憨态可掬的狸猫雕像,眼睛一下子放在了他圆滚滚的肚子上。

  “嗯,躺在上面应该会很舒服。”希露尔自言自语。

  “吾辈可是名震天下的妖狸五百藏!躺在吾辈的肚子上睡觉是大不敬!”

  “谁在说话?”

  希露尔拍了拍雕像的大腿“雕像说话了?”

  “噫,好痒,好痒。吾辈才不是雕像!吾辈只是暂时被封印在了这里,是大名鼎鼎的五百藏!”

  “完全没听说过。”希露尔回答的毫不犹豫。

  “现在的人已经没听过我五百藏的大名了吗?”

  “时代变了,妖狸先生。”

  希露尔倚在了五百藏的腿上“腿总可以了吧,别这么小气嘛。”

  “行吧行吧,谁让吾辈是心地善良的五百藏大人。反正吾辈这里几百年都没什么人来,就让你躺一躺吧。”

  解决了一个麻烦,现在终于可以睡觉了吧。

  希露尔刚要借五百藏一个地方就此入梦,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他。

  “希露尔。”

  …送走了一尊大佛又来了一尊,今天晚上他是不是被打脸了太多次。

  他只是想睡觉而已啊!

  “散兵,巧遇也要有个限度吧,你怎么也来镇守之森了,别说是大晚上睡不着觉来溜弯儿。”

  “我不像你那么无聊,是有事需要你要做。”

  希露尔在地上试图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然而散兵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的视线让他难以无视,最后还是没办法的起来准备跟着他走了。

  “希露尔。”

  五百藏突然叫住了他,希露尔回头问他

  “怎么了五百藏?”

  “咳咳咳,我要说的可是机密啊,咳咳咳,某些无关的人是不是…”

  虽然五百藏现在是个使不了眼神的雕像,但他怪腔怪调的咳嗽个不停,明示他是想和希露尔单独说。

  散兵轻嗤了一声,对五百藏这个被变成雕像封印了五百年也没脱身的没用狸猫要说的话一点想知道的兴趣都没有,自觉走到了远处等希露尔过来。

  “吾辈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很不好的气息。”

  五百藏对希露尔劝说道“吾辈闻到了很吓人的恶意,你最好不要跟着他去。”

  “没关系。”希露尔不以为意。

  “散兵一直都是这样,阴暗是他的常态。不憋着什么坏就不像他了。”

  之前没见过散兵的五百藏被他的样子吓到也是正常,不过希露尔对散兵这副阴阳怪气日常笑里藏刀一肚子坏水的模样可以说是相当熟悉了,要是什么时候散兵对他和颜悦色了那才奇怪呢。

  他还能怎么样,无非就是给自己找点麻烦下点绊子来膈应他,希露尔对自己的能力可是有恃无恐。

  “安心吧,等我回来陪你和那三个小狸猫玩儿。”

  不顾五百藏在后面大着嗓门的挽留,希露尔跟上了散兵的脚步。

  希露尔知道散兵是想折腾他,只是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到了踏鞴砂。

  周围电闪雷鸣的一股不舒服的气息,希露尔终于停下来忍不住问散兵他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给你分享个好玩儿的东西。”

  “什么啊,这种事你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对上希露尔你什么时候真的变得这么无聊的嫌弃眼神,散兵没忍住捧腹大笑,笑得原形毕露。

  “我只是觉得这么有趣的东西不让你看到真是可惜了。”

  散兵面露得意,冲他指了指在不远处一直挥着刀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的武士。

  希露尔顺着散兵手指的方向看他,挥着刀的武士似有所觉,那双死寂癫狂的眼睛也向他看过来。

  “我在找什么…我在找什么,你知道我在找什么吗?”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散兵你找我来是想让我给脑子有问题的人看病的吗?怎么,觉得我治你的脑子很有用想把我推荐给别人?”

  “你不觉得他和你很像吗?”

  散兵假惺惺的为希露尔找到一个“知己”庆祝“遗忘了过去,只知道在这里一下下的挥刀,好像一条狗啊。”

  “真是太好笑了。”

  希露尔面无表情的瞪他。

  希露尔越是生气,散兵笑得越是畅快。之前被希露尔气得头疼的仇终于被他加倍找回来了。

  “我在踏鞴砂上见到他时就觉得一定要让你也见到才行。”

  “哈哈哈,我想起来了,我要斩人,将敌人砍倒才是畅快!”

  他们两个人说话时那个无名武士已经自说自话的燃了起来,他拿出刀指向希露尔对他说道“就是你,和我比试一场。”

  虽然武士的举措在散兵的计划之外,但看他并不奇怪的样子似乎在他看来这也在情理之中。散兵一点同事情也没有的给希露尔留出地方站到一边观战去了。

  希露尔沉着脸变出了一把剑。以自己的实力想杀他是轻而易举,但既然武士说要和他比拼剑术,和普通人打架还要作弊的话也太不像话了。

  而且…

  希露尔的余光瞥向在一边等着看戏的散兵,他现在还不明白散兵把自己叫过来,又算计他和这个无名的武士决斗有什么意义。

  刀剑相接,虽然武士的剑术很精湛,但希露尔这么多年来四处打工的经验也不是白长的,他几招之下就击败了无名。

  “我竟然输了。”

  武士喘着粗气半跪在地上。

  “没有学过剑术的底子,招式上也能感觉出来对剑术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完全是靠蛮力和本能劈砍。我居然会输给你。”

  输了就是输了,有必要还要挖苦他一通吗。输了你要杀我、赢了你还要骂我,到底要让我怎样。

  希露尔切实感到无言以对,不过他大人有大量,不和脑袋有问题的人计较。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败。”无名不甘心的叫住他。

  “不要,反正不管比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希露尔累了,他只想回去睡觉。

  散兵也拉住了他“别这么早就下决定嘛,我还有个有趣的东西给你看。”

  经历了无名这个大惊喜,现在希露尔已经对散兵说的有趣的东西不抱希望了。

  “大人。”

  在希露尔拒绝之前,藏在不远处的债务处理人在散兵的示意下递给希露尔一张纸。

  以愚人众的实力,调查清楚一个武士的背景完全是小菜一碟。这个无名武士可悲又可笑的一生就这样跃然纸上。

  无名几十年来充满了悲情与命运捉弄的一生也不过是他手里短短一篇纸,甚至是散兵随手拿来取笑他的笑料。

  …不爽,不爽,他今天晚上到底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啊。五百藏活了几百年的阅历果然不得不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今天晚上从他跟着散兵来这儿开始就是一件错误。

  “真是拿你没办法,那就来吧。”希露尔向武士招手。

  第二次比试,希露尔的不耐烦肉眼可见。不再和武士留情,手中的剑直指他的胸口。在无名用刀格挡时,希露尔直接将武士自傲的那把贵月胴切一斩两段,再名贵的凡刀也比不上由生命这样强大的因果变化成的武器。

  在剑斩断贵月胴切顺着刺向无名的胸口之前,希露尔及时收住了剑。

  “已经够了吧。”

  说不清是怜悯还是触动,希露尔蹙起了眉头。他已经不想在对这个被命运无情眷顾的人做些什么了。

  “不,不,还没有结束,再和我比一场。”

  “…随你吧。”不打到满意,看来他是不会放弃的了。对现在这样上不去下不来的倒霉境况,希露尔有气也没地方发只觉得武士这一个职业辈出脑子有病的人。眼前的是一个,家里躺着的还是一个。

  “你的剑变得软弱了不少,怎么,是知道他的过去后开始对他手下留情了吗?”

  散兵知道无名的过去,也看透了希露尔心中的动摇。他设计把他们两个人放在一局棋盘上,自己在一边看他们二人的彼此折磨倒看的乐呵。

  “再这样下去,第三次比试无名能杀了你也不是没有可能。”散兵分析这两次比试的情况,说出了他内心的判断。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压抑的空气、不绝的雷声、欲雨的天空,武士没完没了的纠缠和散兵的不怀好意,这里的一切不亚于一场让他难以呼吸的处刑。

  希露尔不理会散兵烦人的声音,对半跪在地上抱着折断的剑一言不发的无名说道“等你准备好了再来在叫我比试最后一场。”

  他话一说完也没管无名是不是听到了,转身就离开了这个令他不适的地方。

  “剑断了的话就没法继续比试了吧。”散兵逼近他,知心朋友似的拍了拍无名的肩膀。

  “即使没有剑,我也可以,我还可以战斗。”

  散兵笑了一声,一副全然为他考虑的好心人模样“我不是来劝你放弃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因为没有趁手的武器不能继续比试了。”

  “比试,对,要接着比试才行。”

  “我倒是有一把好刀,你要试一试吗?”

  等债务处理人叫希露尔回来时他一眼看到重新站在他面前的无名手里拿着一把全新的刀,不用想也知道是散兵在搞鬼。

  散兵注意到希露尔看他的视线,弯起眉眼朝他笑的无害“怕了吗?现在想逃走还来得及。”

  “无所谓。”

  是时候该结束了,他现在应该把这些糟心事都解决然后回去好好睡一觉。

  不愧是从小就一心投向武道的人,这三场比斗中无名的力量突飞猛进,单论剑术高低无疑压过了希露尔一头。

  希露尔一个不慎,被他划伤了胳膊。

  没关系,这种小伤很快就会好。他毫不在意的接着攻上去想要速战速决。麻痹的感觉顺着伤口横扫了他拿剑的整条胳膊,甚至还在向更深的地方蔓延。

  和普通毒药不同的疼痛让他的身体顿了一下,而就是这微秒之间的破绽让无名抓住机会,用那个浮浪人给他的好刀穿透了希露尔的身体。

  “唔”

  希露尔咳了一声,指缝间渗出来的是黑色的血。

  无名对着半跪在地上站不起来的希露尔举起了刀。

  他应该杀了他,像对待之前那些输在自己刀下的人那样。

  但是在对上希露尔满是他看不懂的情绪的眼睛的那一刻,无名好像又看到了公义倒在海里时那双死去的眼睛,细雨打在希露尔苍白的脸上,一如公义冰冷的尸体。

  不对,我是公义,我才是公义才对。

  “公义”头痛欲裂丢下刀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很快就在雨中没了身影,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了。

  “现在这个闹剧就是你想看到的?”

  站不起来,希露尔索性坐在地上仰头看他,被散兵抹在刀刃上的剧毒在他的身体里肆虐,身体痊愈的本能正在与侵略着身体的毒素激烈对抗,针扎似的的疼痛让他白着脸,可他却坚持和散兵呛声。

  “本来是想用这个和你一样可悲的人来好好嘲笑你一下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散兵走到希露尔面前抬起了脚。

  “我从博士那里拿的东西很好用吧。你的好老师倒是没白研究你的身体这么多年,还真让他琢磨出了不少好东西。”

  冷硬的木屐踩在希露尔的小腹上,高低不平的鞋底在他的皮肤上压出红痕,不过希露尔表面的皮肤已经长好了,没有合散兵的心意被他这一脚刺激出更多的血来。

  没有如愿看到希露尔变得更加痛苦的表情,散兵失望的啧了一声。

  在他想收回脚的时候,希露尔握住了他的脚踝。

  冰冷的奇怪触感让散兵皱起眉头,但他因为希露尔回应他的话停在了原地。

  “少五十步笑百步,说不定针对你的东西就摆在老师的抽屉里。”

  同是从博士那里出厂的病友,希露尔表示我都被坑了,别以为你能跑得了。

  “呵”散兵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他只是仔细观察着希露尔的能力。

  “与其说是不死,倒不如说是一种等价交换。”

  他这么说着剥下了希露尔右手食指的指甲,希露尔动不了,散兵这样对他时他也连叫也不叫一声,安安静静的看散兵。乖巧的就像任护士扎针的小孩子。

  没有毒这样外物的影响希露尔指甲几乎是眨一下眼睛的时间就长了回来,这一刻他身体里流动着的力量又少了一点。

  “呵,小怪物。”散兵嘲笑着想收回腿站起身。

  希露尔用全身剩下的那点力气扑倒了他。

  “怎么,说你是怪物你生气了吗?”

  即使被希露尔压在了身下,散兵的嘴还是比钻石还硬。

  头重脚轻,眼前的视线也有些模糊,希露尔只能看到他一张一合的嘴巴。

  “人偶就应该茫然又可悲的活着,人偶就应该没有一点感情,人偶就应该…”

  希露尔打断了他,他低头咬上了散兵喋喋不休的嘴。

  希露尔什么都没做,只是贴着散兵的嘴唇。

  散兵的嘴唇是软的,温度却和他本人一样的冰冷。即使是亲密相贴,也从他身上得不到半点多余的体温。

  散兵用要杀了他似的错愕眼神看着他,不过希露尔在心里不停嘲笑他现在难得一见的狼狈样子。他现在脑子不清楚,散兵可是个头脑身体健全的正常人,推开他就能解决的事,也不知道自诩聪明的他为什么现在也没反应过来。

  希露尔轻轻点他的脸颊问他“你明明在说我,为什么你的表情就好像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散兵脸一沉,推开了希露尔。

  他现在连脸上虚假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但他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恼怒就像被人戳中了隐秘的心思,他捡起了被丢在地上的刀。

  “我想研究一下你的脑袋会怎么长出来,是会长出来一个新的,还是自己接回去。”那平平常常的语气就像他只是单纯的要做个小实验,而希露尔只是满足他好奇心的小白鼠。

  “还有就是…”

  刀指在希露尔的颈前,散兵挑着眉冷笑。

  “你会不会因为这个变得聪明点。”

  “哈哈哈。”

  刀都要落在希露尔的脖子上了,但他还是对散兵笑得肆意,在这种情况下那张脸还能露出散兵最讨厌的明媚张扬、无忧无虑的,把他的心搅动的不像自己的表情。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希露尔痛苦,怎么才能让他长记性。他不会要和这么简单的问题斗争得不死不休吧。

  散兵低头,希露尔还在不服输似的看他“那你还在等什么?”

  希露尔是讨人厌的东西。散兵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他握紧刀,手心却在微微颤抖。他忽视掉那点不适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明明是个和他一样的人偶。但那张脸上总会有多余的表情,傻气十足的笑、蠢得不行的脸,看不到希露尔时有关他的消息也能传到他耳边来,现在更是在他身边乱晃,碍眼至极。

  散兵站在希露尔面前,挥下了刀。

  …他的世界终于清净了。

  “大人…”

  以为自己今天晚上的任务只有一个给希露尔送情报的债务处理人万万没想到他能亲眼目睹一场上司相残的大场面,他犹犹豫豫的走过来。

  “希露尔大人他…”

  “怕什么?”

  散兵阴晴不定的看着希露尔化作蓝色光点消失后空空如也的地面,冷着脸离开了。

  “他好着呢,最多明天就会阴魂不散的回来。”

  此时的离岛在床上躺着半梦半醒间的武士,突然听到屋里一声闷响。

  他下意识缩手,猛地想起来他的刀已经在御前决斗时断了。

  所幸进来的人是个熟悉的人,希露尔从地上站起来。

  武士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现在哪儿都是红色的狼狈样子。

  明明身上都是他自己的血,而希露尔只是用平静得过头了的脸一点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直直走进了房间里的浴室。

  屋子里很快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伤已经养好了吗?”

  从浴室里出来时希露尔湿漉漉的,看向他的时候也湿漉漉的。他光着脚踩在地上,只披了件浴巾还不好好穿,粉粉白白的皮肤露着,洗过澡后的香气引得床上的人头发晕。

  希露尔软着嗓子说话,他的话却不好听。

  “我明天就送你走。”

  希露尔一句话就对他的未来做出了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