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诺斯,帕诺斯。”
混沌的意志被再次凝聚,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那声音沙哑,充满疲惫与无力。
在这片纯白的空间里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漂浮于空中的意识体,我的灵魂,它回应呼唤,顺从心意向前。
无数双眼睛在与纯白界限分明的黑雾中等待,它们看着我,偶尔眨眼。
明明是这么诡异的画面,但我完全不觉得害怕,只有意志久违的疲惫下来。
“你累了吗?”
我说或许。
“万物在提瓦特的法则下生存,也必然按照它的规则磨损。任何坚韧的灵魂都有迷失的可能,你大抵特殊,但也遵循这种法则。”
“生、死,在脱离了法则的意志与身体,我们跟随你的意志,寄居你的精神,看着你新生死亡,再重复这一过程。”
“你该感到无力与绝望,世界不断循环重启,在原初的力量下没人可以逃脱。”
“不应在这条路上,你自己也不希望你这样做。我们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你来到我们面前,但它还是早于我们的期许。”
“你曾杀死我们,将我们的一切吞并,为了、这片土地。”
“没有一个真理值得追寻,命运或许稍稍改变,但命途既定。你还做那些无意义的事吗?”
嘈杂的声音进入脑海,每一条我都能听清。
但我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
我不知道那些话语包含的意思,不清楚什么是对的,也不明白何谓应该,何谓意义。
沉默已久的黑影们,这些曾经的魔神残念,模仿着人的语言,用我能听懂的方式自顾自说话。
直到一个问题出现所有声音停歇,眼睛们一眨一眨,近乎包容地看我。
“我、我不知道。”
花一下午钓鱼,或是突发奇想不远千里采一朵生长在悬崖上的花,还是帮某位大人物解决不便出面的难题,抑或找到大量无名宝藏,我不知道哪个更有意义。
当我存在,除了我愿意的,偶尔也会有不愿面对的厄难上门。
有时我没有拒绝的权利,有时我可以视而不见但我依然接受。
我从蒙德来到须弥,我看到了这片大地。
那朵风车菊陪我翻山跨海,有风时轻轻转动,提醒我气流的变化。
曾赠我茶水的老伯,饭我鱼肉的渔翁,途中偶遇捎我一程的商贩,还有所以伸出手展露善意的人们。
夜风微凉,春雨恰好,泛舟偶有渔歌相唱。
这些是没有意义的吗?我不知道。只是有时站在山坡上远望,我会产生如梦的错觉,清晰听到血液流经的脉搏。
意义、价值,我无数次提到这两个词语,无数次反思它们对我意味着什么。
但归根到底,如果我不愿,如果我选择忽视,没有任何力量能推着我前行。
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呢?我闭上眼睛。
当我站在提瓦特的土地上,我的所见所闻都不应以这种词语去衡量。
因为它已既定,既定而存在,而存在本身就是种意义。
大脑逐渐走出迷蒙,思维收拢,我重新开始思考。
“很高兴,能听到你说这些。”他们这样回答。
我记起我和黑影共享意志,他们能轻易探听到我的思考。
但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而说高兴?
“你终究没有陷入那些过于世俗意义上的大事件里,很高兴看到属于你的生活。”
“我们和人的距离太遥远了,隔着时间与生命形态的巨墙。但是生活,大概就是你所遇到的一切吧。”
“不要去看天空,要看大地,你与大地血脉相连。”
黑雾的颜色变淡了许多,我仍然看不到里面那些曾经的魔神。
意识到这是个不妙的讯息,我向前伸手,企图触碰到这份让我平静的黑暗。
但它向后退去,像缩回某个地方,迅速坚定。
“不,你该醒来了帕诺斯。”
“珍爱你的生命,做你要做的事。”
“我们在终点等你。”
我猛然清醒。
“——血流了很多,体温慢慢下降,就算有神之眼也不能复活。博士大人走了吗?”
另一个声音说:“你自己听到声响了,需要我回答帮你确认吗?”
“我有些害怕,安德烈,这些疯学者就要死在我们手上了。队长不想自己动手,把人推给我们。”
安德烈:“士兵总会杀人。”
“可,可不应该这样。我看着他们,家人亲朋,他们都有,就算被流放或许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人牵挂着。”
安德烈:“你总是想的太多了,所以才在任务中频繁出错。我加入愚人众前你就在这个位置,几年了依然没变。”
“无所谓。干活吧,士兵服从命令,服从就不会出错。对吧?”
一阵沉默后,那个名字没被叫出过的士兵再次开口:“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安娜,她的药费账单两个月前寄到我手上,你知道我当兵是为了什么。沙漠先遣队士兵薪水高处其他地方,还是不够。”
“怎么会?为什么这么多?为什么不早说?我可以借你一些应急。”
“不,你得留着。”
“这种时候你还啰嗦什么?任务完成后就跟我去打申请。”
“听我说安德烈,我明天就要启程回至冬了。”
“升迁?”
“是深渊先遣。”
一阵伴随着至冬俚语的打斗声传来,安德烈怒气冲冲,狠狠砸在士兵身上。
另一人没有太大的反抗,医院里陈列的物件器材随他们动作被推到发出声响。
刺激着不远处疯学者的神经,歇斯底里喊叫。
大概是这叫声太吵,又或许他们也累了,打斗声停止,安德烈嗓音低沉,压着怒气:“什么时候的事,我从没听你提过。”
“三天前,记得吗?队长搞到一批劣质酒,你喝醉了。队长说他看到总部深渊下一次探索名单有我,我承认是主动申请的。银行保险实验协议我都签了,等我一死,安娜会得到一大笔钱。她、你要是能平安回到至冬,替我看看她。”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
“安德烈……”两人再次沉默。
安德烈起身踢到凳子,转身向外走去。
“安德烈?”
“走吧,回去吧,懦夫。”
“任务怎么办?”
“上面的话想要灭口,一群连话都说不明白的疯子,废墟里放三天自己会死。我们……如果不是命令,谁愿意看到流血?”
最后那句声音很轻,几不可闻,他又扬声说了一遍:“走吧,懦夫。”像是自嘲。
士兵们迈步离去,地下室只剩我和疯学者们。
我右手动了动,感官在恢复,体液的流失似乎并未带来太大副作用。
老老实实趴着不动,专心致志计算时间流逝。
大概三小时后,我从地上站起,活动着略感不适的身体。
我的确想过博士突然出手,虽然速度很快但我并非没有时间反抗。
不过因为有千风神殿的经验,我并不觉得自己会出死在这里,总是想尝试更多可能与极限。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会轻易死去。
那股无法控制的力量会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出现。
但这次没有,是因为魔神们出手了吗?
还是……
我思索着,想起了博士说过的话,曾经,他也像这样杀死我。
这不可能,当初的我应该不至于那么死去,按照钟离的说法,在更晚的时间线我还去过璃月。
魔神们说我不断新生死亡会付出代价,这个代价被特别提出一定不会小到可以忽略。
就算曾经出于某种理由死在博士手下,我也不会新生的那样迅速。
所以上一次他出手我没有死,而这次没触发那股力量……果然是魔神们出的手吗?
我停顿下来低声道谢,脑海中没有回应。
他们一如往常无影无踪,像某种神经性疾病患者的臆想,有时出现,有时则不。
活力之家的愚人众跟着博士离开,周围魔物清理过不会太快产生。
环境安全,时机姑且合适。
我蹲下查看疯学者身上携带物品,试图寻找线索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这是多余的。
众所周知,教令院会将因连接世界树而疯掉的学者流放阿如村,不管他们从雨林哪儿来,但在沙漠,只有阿如村是他们的归宿。
想清楚后我解开绳子,带着这些人爬出洞口。
正面进来的狭小通道被我和哲伯莱勒炸掉,愚人众没费力气挖开。
眼下只有从侧面爬上去能离开。
我自己不是问题,但饿了很久的疯学者们不这么想,他们不愿也无力去山坡。
如何让情绪不稳定的人好好待着是门学问,至少我现在还在入门,往往顾了其中之一,另外的人就开始吵闹。
好在,他们最终还是被我一一顺利转移。
坐在高地上休息,任汗水留下蒙住眼睛,手下按着的沙砾滚烫,我没有抬手的意思。
疯学者们自己找了个地方避热,这会儿倒安静了。
我坐了会儿起身,沙上深浅不一的脚印有一行快被掩埋,最后处理痕迹的士兵身影很远,远到我无法看见。
收回目光,我该前进了。毕竟,时不我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