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钟离一起去了往生堂,但谁都没进去,并排坐在石凳上。
死亡向来被人忌讳,做丧葬服务的店门口,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人靠近。
门口散养的白猫伸了伸懒腰跳下石凳,走过来绕着钟离的腿打转。
他就拿出身上带的糕点,俯身喂猫。
“你有要处理的急事吗?”
我不解的看向钟离。
“不,不会很久,只是问问。”
“应该没有。”我理所当然的把给夜兰交代的事抛之脑后。
总务司诸事繁忙,夜兰也不会天天待在岩上茶室,我最多留个口信给她。
因为我也不会在璃月停留太久,这次回来,主要是见钟离。
眼前青年微微点头,然后站了起来:“以前归离原还在的时候,每至作物收获,集市大开,一连几日。归终喜欢热闹,早早拉着留云她们去了,回来总说人间如何。我本不欲参与凡人盛典,友人们热情难却,最终还是走了一遭。”
他回头:“我就是在那里认识的你。”
算算时间,魔神战争尚未结束,晃眼间,已逾千年。
战火造成死亡,而后新生……往昔种种,虽久远而未褪色分毫,梦中可及,闭眼可及。
他从未遗忘过去,包括回忆中一闪而过的少年。
说来好笑,那时由于帕诺斯身上过于浓厚的非人气息,让钟离误以为是别处潜入的魔神,他们还险些大打出手。
还是归终他们发现不对及时阻止,一番盘问,才知道帕诺斯是为魔神残渣而来。
钟离本不打算听这个可疑人物废话下去,但归终却听到了什么,同意让帕诺斯试试。
“我可以净化。”
这番说辞钟离并不相信,魔神根植于提瓦特法则之中,虽死不灭。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种不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消解方法,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能力可以清除魔神残渣的影响。
直到少年在他们的监视下伸手,抹除了久未根治的残渣。
即便如此,讶然过后,钟离对少年的看法仍是怀疑大过惊喜。
毕竟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目的不清的人,又有能净化魔神残渣的能力,无论对归离原的凡人还是他们都太危险了。
他们要为所有跟随他们的信徒负责。
容许帕诺斯在眼皮子底下活动是他能做的最大的让步。
对于这个结果,少年未置一词,仔细想想,大概是不在乎吧。
少年并不在意他人如何看待,不在意由此衍生出的敌视和麻烦。
寻找、消除、继续寻找,这就是以前帕诺斯一直在做的事。
他太安分,或者说过于专注,做的事又尤其重要,以至于钟离都渐渐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
“命运总爱和人开些玩笑,神明固然强大,似乎也难逃无形的蛛网。那次之后,你没有留在归离原,但也在我能看到的区域活动。直到——”
直到某一日,他听到了少年的死讯。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突然到任何人都来不及重新审视与帕诺斯的关系。
先前,接触少年更多的友人们还提出希望帕诺斯能作为盟友,为拯救苍生尽一份力。
但和现实比起来,这个想法来的太晚了。
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偶尔的对话打满机锋,宁可互相猜疑也不主动和解,甚至没有为彼此留下姓名,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以无名少年代指帕诺斯。
“我一直以为你永远停在那里,但帕诺斯,五百年前坎瑞亚事件过后,你却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想的是自己被愚弄了。
我对你说,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可你没有回答任何疑问,只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嘱托我记住这些话。然后你说,你还会回来。”
故人纷纷离去,谁能想到今天,他们会坐在一起以故友的身份闲聊。
白猫踱着步子,跳到钟离原本坐的地方,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着。
我试探的伸手,猫耳竖了起来,眼睛却没睁开。
见钟离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趁他没反应过来,又补了句:“钟离先生常听说书,和田先生他们应该有过交流。但我觉得比起讲故事,您还是比较适合做其他事。”
钟离:“……”
“你似乎不喜欢这个故事。”
“至少我认真听完了。”
“嗯……”钟离叹了口气,“我以为你至少会思考一会儿。帕诺斯,不是每一种真实都被允许说出。”
“事实如此,我不反驳。”
“那么我想知道对你而言,回忆意味着什么?
记忆是有重量的,当你知晓一些事后,有些结果必然发生。就算那不是所有人都期待着的,性格、思维连同所经历的一切都会逼迫你踏上既定道路。
你真的想寻回过去吗?现在的你就算将所有发生过的事都一一听闻,也仅仅只是知道了,而非想起来。
你不是非要踏上某条道路。”
钟离语气和缓,不听内容大概和讨论天气差不多。
我知道他说不无道理,也承认他与我看法一致。
回忆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想这是个难题。
遗忘的责任,留下的麻烦,无数旧友与谜语,还有一段未能到达终点的旅行。
坦白说我不知道。
只是当过去找上门来,我已经被裹挟其中,开始出发了。
不算坏事,也绝不能说是好事。
倘若没有狼王提醒,我不会离开蒙德。
怯懦、逃避、随波逐流,随便什么词语,我不在乎中午吃的是提瓦特煎蛋还是佛跳墙,不关心喝的是兑水的牛奶还是热可可。
睁眼,然后生活,那就是我要关心的所有了。
责难非议,又或是夸誉,世上没有完全无意义的事物,我同样珍惜时间和遇到的人们。
但当我面对这些后回答这个问题,我的看法仍然是,它和清晨走过风起地大树下草丛,沾在裤脚上的露珠一样等价。
我的意思是,它可以意味一切,也可以什么都不意味。
只是现在,我有知晓的理由。
相同的话语说太多容易烂俗,我不准备再强调了。
“我想要知道那段文字的含义。”钟离会明白我的意思。
听到这话,青年深深看了我一眼,最后无奈的笑了下:“巨渊深处。只是那段信息的含义。”
巨渊,璃月与之对应的只有一处,那里同须弥交界,我以前去过一次。
温迪说的“在群峰之间”,蒙德没有多少高大山脉,最可能指的是雪山。
至于稻妻,神里绫人给的地图上,最南端是座无人岛屿,那里曾有一个文明,后来覆灭了。
三者的联系在哪里?
我问一旁沉默不语装树桩的钟离:“能告诉我层岩巨渊里面有什么?”
“你不打算亲自看看吗?”
“如有必要。”
“那里被开凿的太深了,除了地面常见魔物,还有部分来路不明的威胁,先前整个矿脉封锁,最近放开了一部分。路不好走,地下矿区物资短缺,下去得带照明设备、净水、药品。”
我沉默的看着钟离。
他像没意识到问题所在一样,坦然回视。
“你想让我进层岩巨渊,为什么?”
“我会帮你准备探索需要的装备。原因的话,帕诺斯,听闻永远比不上亲眼看到的感受。”
“你还有其他问题没有回答。”
“我不确定你是否真的做好面对那些的准备。但是……”钟离抬头看向天空,“你看到什么了吗?”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一座高高的,远在天穹之上的岛屿。
“对提瓦特一切违背法则或触及禁忌的文明,天空岛降下巨钉矫正。
这片大陆远不止如今存在的这些文明,不过大多消失在时间洪流,少部分被天空岛出手干涉毁灭。而这些来自天空的巨钉也带着属于天空的力量,层岩巨渊深处有一个。
帕诺斯,迎接命运前你必须做好准备,接触巨钉是其中之一。如果发生意外,我会为你收拾残局,我向你承诺过。”
巨钉吗?还在雪山时,抬头看到头顶的庞然大物,我似乎也生出攀登过的念头。
但是那时我为什么没顺从意愿去做呢?
“蒙德雪山也有一枚巨钉。”我一直注意着钟离的表情,很遗憾,没有变化。
因此我继续说:“我可以先去雪山。”
听到这里,钟离无奈的叹了口气:“老友,不必试探了。请你一定要进层岩巨渊确有隐情,不过这也和你目的一致。蒙德,诗人大概不会允许你接近它的。”
“为什么?”
“我的想法是,当你决心面对过去,我们都不能成为你的阻碍。诗人和我看法不同,他大概是最不希望你捡起回忆的人之一。”
青年外貌的友人不在说话,他站在我的面前,神色温和,却并未看我。
钟离在等我做决定。
“我知道了。如果此行已经过你的判断,我会接受。”
“如此,我会在三碗不过岗等你。”
“你要去吗?”
“是,我需要保证你的安全,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要去的理由。”他顿了一下,“出于某些原因,我不会进入。”
“给我半天时间。”至少要去总务司一趟。
“不必着急。对了,帕诺斯。”他叫住准备离开的我,“真假并不能界定故事的全部。就像说书,源自事实,异于事实。契约束缚之下,我不能告诉你全部,但故事未必全是故事。”
“你在钻契约的空子吗?”
“告诉你这些也是契约的一部分。”
是吗?我忽然觉得,这条我为自己准备的道路,并非认知中那样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