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好,只是有些晒。

  从仓库取出的帽子盖在脸上,不知存放多久,拍了几遍呼吸之间仍是陈旧的尘埃气息。

  或许为了感受时间留在这种常见物品上的痕迹,又或许单纯懒得把它从我脸上拿开,我一动不动。

  尘埃是时间积累在事物上最不值一提的重量,人们习惯用尘埃厚度判断一件东西是否常用、可用。

  我和他们没什么区别。

  也许诗人会赋予尘埃更深刻的含义,在艺术作品中,似乎一切都能超出本有的价值,比起本身,那些物品往往因所具备的深刻精神而珍贵。

  这种精神似乎能感染人,使人本身因相似物联想。

  不,应该说人本身就具有感性部分,睹物思怀最正常不过。

  像将帽子交给我的那位士兵,他打开仓库在走进去前有一个愣神的反应,恍惚了四秒,然后准确找到位置翻找。

  “请好好保管。”士兵的神情有些复杂,我难以理解。

  但,不是每种东西每个表情都需要得出结论。

  对我而言,情绪的分析与学习固然重要——那毕竟是属于“作为人而必要具备”的部分——在疲惫状态下我依然有拒绝学习的权利。

  这就是我此刻躺在树荫下的昏昏欲睡的原因。

  其实也没睡着,至少眼睛依然睁着,大脑皮层活跃,我的思维尚处于兴奋状态。

  很早以前我就说过,这具身体和普通人类有很大差别,尽管随着时间流逝差别越来越小,不可否认它仍然存在。

  因此,我可以很好的适应极端环境,不需要像普通人一样固定频繁进食补水。

  站在工作性质角度,这或许是个优点。

  以上那些与我现在的疲惫并不冲突,我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勤奋的人。在条件允许情况下,回归本性自然而然。

  曾经自己计划让马奥尼科夫离开璃月也没打乱我日常三点一线的生活,更何况眼下有其他人动脑筋,我只要按指令做事就可以。

  习惯独自推演站在阴谋诡计中间,突然离开,难以置信我居然有些不习惯。

  无论如何,我此刻都是真真切切躺在原地,所以这些事不必细想。

  耳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似乎只是路过。我本来并未在意,直到脚步声停在我的面前。

  稍作片刻,一只手拿开了我盖在脸上的帽子。

  这个看上去憨厚老实的年轻人似乎没料到我睁着眼睛,因此对视的动作发生时,我明显觉察到他的尴尬和僵硬。

  然而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尴尬?

  按理来说,工作时间偷懒被发现,那个偷懒的才应该产生这种近乎羞耻的感情。

  我从不为所作所为而牵动情绪,因此不存在上述情况。

  难道说,正是因为我没有羞耻,他反而因我的自然而尴尬吗?

  “本来想吓吓你,原来你没睡着啊。”平吉脸色微红,很有趣不是吗?他会因未实现的想法手足无措。

  此刻,我的帽子还在他手上,帽沿被手指紧紧捏住。

  我承认自己是有些恶趣味在身上的,对平吉的尴尬不仅没有安慰,反而装做未发觉的观察起来。

  因此,我目睹了他的表情向放松转变这一过程。

  耗费的时间够多了,平吉仍未主动开口。

  “是有什么事吗?”

  “啊,对了,队长找你。”

  我站起来接过平吉手中的帽子戴在头上,说自己了解了很快会过去。

  离开前,平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工作时间不要偷懒啊,被队长发现就遭了。”

  感谢他此刻仍顾忌那微不足道的同僚情谊,我没有回头,扬声说知道,随即踩进正午的阳光之下。

  太阳,炽热夺目。

  我现在在的地方是八酝岛军营,隶属剑鱼三番队,队长是从其他队伍里抽出来的老兵。

  队伍已经成立很长时间,由于没有战争,减员的事很少发生,在我到来之前,他们已经是同生共死的家人了。

  虽然第一天有过自我介绍,但那是我对他们的,整个剑鱼三番队除了队长以外,每个人叫什么我大致只能将他们与外号对上。

  这就导致除了队长与职务外,我不能拿其他称呼去与人交谈,我们没有熟到可以互相称呼昵称外号。

  比如平吉,我仍然不知道他姓什么,甚至连这个名字是否真实也不得而知。

  我不清楚这是出于某种授意还是传统,他们似乎没有对新人自我介绍的习惯。

  第一天到来,我也仅仅报了名字,那个看上去不苟言笑的队长让我入列,和士兵一起训练。

  现在,一周已经过去了。

  我在这里见过两次五郎,都是远远看见。

  一次是他出完任务回来,背着受伤的士兵,另一次是他夜里坐在篝火旁,和士兵一起吃饭。

  堇瓜配着的菜肴难以下咽,很遗憾无论走到哪里,这种为军队所做的餐食都以一种违背食材精神的面目出现。

  我看见他一边说着最近发生的趣事,一边自然而熟练的将肉放到身旁年纪尚小的士兵碗中,其他人见怪不怪。

  因为新鲜,又有其他菜肴对比,肉这种食材勉强说得上可口。

  珊瑚宫心海问过我有什么发现,很抱歉暂时没有。

  在回信中,“军营里的生活平静如深不见底的湖水”,我这样告诉她,她的基本猜测都是对的。

  珊瑚宫心海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大胆一点说,她甚至能具体到某个小队与个人。

  然而对发生的状况,她只是不动声色,无动于衷。

  那并非顾忌产生的软弱,我现在还相信上次见面她给我留下的印象。

  猎人为猎物的完好充满耐心,择机而动,至少在我眼里,她是合格的猎人。

  我有理由相信,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最大的利益。

  “这片岛礁有一群流浪武士,我已经派佐仓和三木处理。帕诺斯,你的第一次任务,就是跟着他们学习。”

  他点了点地图,然后看向我。

  队长并未提及我没在驻地的事:“后勤部队准备了一批任务物资,你帮佐仓他们一起取来,回来准备出发。”

  我的视线始终在他指下的地图上,鼻间倏忽一股雾虚草的气息。

  我低声说:“是。”

  路上我碰到了上野队长,他并未注意到我,或许注意到也认不出来。

  这是当然的,人们最先熟悉的应该是自己队伍中的其他人,而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

  对我而言同样,除了队伍中的,我并不时常见到其他人,最多与相邻的兄弟队伍打过照面,就像刚才发生那样。

  剑鱼是要上战场的队伍,人们对受伤习以为常。

  资源紧缺、药物紧缺,就算不情愿,大多数人也需要凭意志抗过去。

  队伍里有人我至今未曾见过,听说是受了很严重的伤需要静养。

  刚刚加入人生地不熟,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见过一番队代理队长的。

  上野队长说那些药品是他用剩下的,可以止疼,因为还有任务他就不进去看了,请我转交。

  队长为我上的第一堂课,有说过重视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尤其是对最不可能的掉以轻心。”

  于是我把那些药物放在队长桌上,向他汇报。

  那时队长看着药品默了片刻,对我说:“上野的一番好心,我等会儿送去,你不用管了。”

  无论是上野还是队长,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其实我都不了解。

  有时无意听人提起,队长与上野曾是同侪,先队长死了之后,因为意见不和才从一番队调出来的,担任三番队队长。

  队长看上去严肃耿直,然而意外的好说话,至今他也没有对我偶尔躲懒之事施以惩罚。

  我一度以为他并未发现,直到他留我谈话,让我注意分寸。

  “在军营里,你首先是个士兵。”语气严肃而沉重。

  可是,知道吗?

  比起天领奉行,海祈岛军营的气氛其实没那么严肃,至少没有队长表情这样严肃。

  也许他是想攒在一起处理,不过那对我不重要。

  军营中不乏偷奸耍滑的老油条,有他们做榜样,又没有经历新人训练,我很清楚我这只无害的仓鼠形象是合理的。

  在适当的时候扮演恰到好处的角色,加上自己的理解在他人接受范围之内试探,这就是我一直以来与他人的相处方式。

  队长总是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不允许任何人在训练时间缺席,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只会在这时改变,所以我从不在那时迟到。

  我有些在意队长和上野队长的过去,但听人说那关系到他们的前队长,没人愿意谈论。

  上野和他的队伍很快消失在视野中,我领完物资返回,队长和准备出任务的同僚已经等在那里。

  他让我放下东西上前,然后指着地图分析:“这些浪人不好对付,虽然是常规驱逐行动,也要注意突然突发情况。

  队伍要求配置三人,离任务地点最近的是剑鱼二番队,他们今天在这里执行巡查任务,有问题不要硬撑,那是莽夫。优先保全自己,听明白了吗?”

  “明白。”

  他点点头,示意我们可以出发了。

  在离开营地前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队长那双总是带着心事的眼睛同我对视,并未移开。

  我重新启步,为这各种情报中看上去都微不足道的任务。

  现在,说说我的判断,对剑鱼三番队成员来说,队长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