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宴晚微微顿了顿, 她不动声色的远离了一下傅岁和。
而就站在她身侧的人明显感知到了她的躲避忍不住抬眼看了下纪宴晚。
逼仄密闭的电梯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人,这样突兀的后退倒是像一种欲盖弥彰的掩饰。
二人谁也没再开口。
出了电梯又上车,一样的动作和目的地但又都很默契地一前一后走着没有开口。
折腾了一天回到家时,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最后一点太阳也隐在了云层后面。
门锁应声而落, 偌大空洞的一楼再次只剩下她们二人。
氛围一下变得很压抑, 像被一场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乌云隔绝住的山雨,沉甸甸地压着,叫人胸闷得厉害。
傅岁和转过身, 开门见山道:“所以你是和神女做了交换吧?”
看似问句, 可是她已经将答案给肯定了, 只是傅岁和很好奇她是用什么交换来的。
狼族?可是在傅岁和离开雪山前不仅仅打伤抢走了她的灵力, 甚至还借着她的灵力重创了狼族。
那一战,狐狸几乎虐杀完了所有的狼群。
见过的,没见过的,只要是狼就杀。
所以用狼群做交换是不可能的。
那她会剩下什么呢?傅岁和皱着眉凝眸看着眼前人, 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是纪宴晚神色淡然, 低垂的眼眸看不清楚情绪。
四周再次安静下去, 无尽的沉默久到傅岁和觉得自己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纪宴晚开了口。
她说:“用我的全部。”
傅岁和一愣,分析着她口中的全部。
可一时间竟然真的没有想出来她可以交换的全部是什么东西。
纪宴晚冷笑道:“很得意吧,能将雪山上繁衍了几千年的雪狼一族几乎被屠到灭族, 现在化形成人后当做无事发生一般。”
她的语气是恨的, 表情也是恨的, 只是灰色的眼眸里疲倦更甚。
纪宴晚站在客厅中央, 身后是客厅,偌大的沙发连通到落地窗边, 渐渐落下的太阳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背上,绷直的背脊有种说不出的僵硬感。
傅岁和突然间觉得眼前人像是破碎掉到瓷器,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将她一整个摧毁掉。
这个想法只冒头就被她压下去,站在她眼前的并不是普通人类,而是雪山之巅的狼王。
是以冷血,凶狠,暴戾出名的狼族。
那样高高在上的狼王,怎么可能是易碎的呢?
想到这里,傅岁和讽刺地勾起一个笑。
她的笑意很浅并不达眼底,只是勾着唇:“得意的真的是我吗?难道不是那个屠尽狐族全族,威风凛凛的雪狼王么。”
“屠族之仇又岂是我狐族在先?”恨意很快蔓延,眼眸因动气而变得血红,傅岁和死死盯着纪宴晚:“所以将狐族屠尽后的狼族又获得了多少灵力呢?”
“足够很神女交换长生不老地位永葆么?”
她的话一字一顿,字字含血。
在漫长的沉默里傅岁和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的人。
“当年屠族并非我本意。”纪宴晚叹气道:“这件事神女应该也有告诉你。”
那双灰眸在夜色里格外亮,傅岁和徒然叹了口气说:“不论当年狐族被屠和你有没有关系,你是狼,就是我的仇人。”
“天敌就是天敌,而且。”傅岁和沉默了会儿,低低地说:“我已经没有九条尾巴了。”
她的语气很淡,可是浓浓的悲伤压不住,尽管她故作着轻松,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纪宴晚愣住了,她错愕地看向傅岁和,皱着眉分析着这句话。
“是你和神女做的交换么?”纪宴晚轻声问:“是用你的尾巴......?”
傅岁和讽刺一笑:“是啊,九尾祥瑞其实是天煞孤星,可笑么。”
纪宴晚的表情未变,她看着傅岁和的眼眸彻底变成红色,熟悉的记忆回笼。
在头狼还不是狼王的时候,她只是一只小狼,在父王的命令下去追杀狐族。
狼狐千年来维系的和平,在平凡的一天被狐王给打破。
为爱女捕猎心切的狐王误闯了狼族之地,还捕杀了一只雪狼幼崽。
而那只幼狼正是老狼王老年得的幼子。
与头狼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可是头狼并未来得及看一眼那只狼崽子,等头狼回家后狼崽子已经消失。
等再次找到时,已经咽气了。
维护千年的和平也被打破,老狼王当场下令谁若屠尽狐族全族谁就可以袭位。
这一诱惑勾起了狼群们的好胜心,年轻力壮的狼群纷纷出动,甚至还有上了年纪的老狼也紧随其后。
而原本该顺利即位的头狼地位很快被挑衅。
年轻狼群里有人捕杀回来狐王尸体,也有老狼叼回幼狐或者年迈老狐。
在天敌的面前,饶是繁衍了千年的雪狐都没有办法。
没有硝烟的战争以血色开场,狐族和狼族就这样开战了。
那段时间新雪上满是狐族的血迹,新雪变成老雪,狐族的鲜血将纯白的雪山染红,红成天边的那抹残阳。
头狼不愿让王位染上血痕,可是在绝对的地位面前怜悯是最不该有的东西。
高强度的捕杀下,再出现的狐族已经很少了,几乎全部覆灭。
可老狼王并未消气,狐王得女,其女有九尾,捕杀回来的幼狐里并没有九只尾巴的。
所以狼群们再次倾巢而出,开启不眠不休地搜山模式。
头狼已经厌倦这赶尽杀绝的纷争感,在一次追捕时她故意掉队,脱离开了狼群跑到山后躲清闲。
也就是在那里,她看见了传说中的九尾狐。
相传雪狐都极美,它们有最丰满的银色长毛与尾巴,而眼前这只小狐狸更甚。
小小软软一团盘踞在雪堆里乍一看根本发现不了,要不是那双血色眼睛,头狼甚至都发现不了那边有东西。
一狼一狐就这样对上了视线。
小狐狸看着眼前的狼,天敌当前,她却因为腿上无法奔跑,只能看着天敌朝着自己走来,平淡地迎接死亡。
可是想象中的痛并未袭来,头狼找到了九尾,却并不想杀掉它。
犯错的是狐王,九尾和其它狐族都是无辜,现在雪狐一族几乎被屠杀殆尽,实在没必要赶尽杀绝。
这是一贯心狠的头狼第一次有怜惜感,那双血红色的眼眸藏在新雪里,四周白茫茫一大片唯有那一抹颜色。
后来老狐王因为失去爱子忧思过度,在屠完雪狐一族后便撒手去了。
头狼顺利袭位,尽管她并没有将找到的九尾交出来,她还是上位了。
新狼王年轻气盛身手矫健,反应灵敏,很快就获得了狼群的拥护。
唯有一点无法服众,那就是被她偷偷豢养起来的九尾狐。
头狼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玩伴劝她:“毕竟是狐族遗孤,早日杀了为好,以免为患。”
可头狼不信,那可怜巴巴的一团小狐狸若是被丢弃必然活不过这个冬季。
于是她不顾众人的反对将小狐狸养在了身侧。
直到后来,被头狼一手养大的小狐狸有了爪牙,将头狼的玩伴紧紧按在爪下。
被重伤的头狼什么都做不了。
又一次新雪被染红,而这次被屠族的却是狼群。
带有恨意的记忆像火把一样,从心底最深处腾升起来,一直蔓延到眼眸里。
纪宴晚看着站在眼前,同样是一脸恨意的傅岁和,只觉得讽刺:“就因为我的一丝怜悯让整个狼族覆灭,要是重来一次,我一定在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杀了你。”
她的怒意已经压制不住,系统在脑海里发出最后警告。
傅岁和冷笑道:“那你杀了我吧。”
“哦对,还得谢谢你。”傅岁和轻声笑:“这也是我为什么只是打伤了你没有杀了你。”
“看着族人全都死亡只留下自己一个人的感受,很难受吧?”
傅岁和的声音冰冷,她在看向眼前人的眼神里只有恨意。
她的语气成功激怒了纪宴晚,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去,纪宴晚沉步朝着她走去,低声道:“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这一天,你求死的这一天。”
纪宴晚抬手再次掐上傅岁和的脖子。
这个动作她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也实践过无数次。
可是都没能做到最后一步。
纪宴晚的手掌渐渐收拢,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手掌内部跳动的脉搏正因为她的束缚而加速跳着。
可是被她掐住的人却是一脸平静。
素来会踢打反抗的人这次却只是闭紧了眼睛,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什么反应。
手掌渐渐施力收拢,纪宴晚的手臂上隐隐有青筋暴起。
傅岁和可以呼吸到的空气渐渐变得稀薄,她感受到自己的喉管开始错位,皮下包裹的气管因被积压在一起而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房间里没有开灯,唯有二人的眼眸亮着。
此刻那双血红眼眸已经渐渐撑不住了,在窒息下翻起了白眼。
脖颈间的脉搏渐渐慢了下来,喷洒在手臂上的温热呼吸也渐渐消失。
可是复仇的快感并没有出现。
狼王的脑海里开始出现回忆,传言死亡前脑海里会如同放电影一般回忆过去的事件,而狼王的脑海里只有那只小狐狸。
初次捡到时的谨小慎微,相处一段时间后的渐渐熟悉,狼王将生存技巧以及捕猎技能全都传授给了小狐狸,耐心地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幼崽一般。
可是现在她要亲手了结自己养大的狐狸,其实从将狐狸捡回去的那天起,头狼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
毕竟它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如果雪狐一族没有被屠尽,那这只小九尾也会是一只很厉害的狐王吧。
最终,在手里的人晕厥过去时,她松开了手。
与此同时系统叮一声上线了。
【滴——】
【经过检测,您并不具备完成任务的能力,您所负责的任务已经超时。】
【本次《渣A本渣》的攻略任务已经失败,现对宿主进行调整。】
漫长的滴声剥夺了纪宴晚的意识,她的手也松开了。
随着她手的松动,二人双双摔倒下去。
漆黑一片的夜空,系统正在尝试着重启。
【现任务已经失败,主人格失败原因为被蛊虫操控,副人格失败为恨意过强。】
【经检测主副人格不宜分散,驳回初次分离意识的操作。】
【提出修复意见如下:现紧急启动对二者进行修复融合的操作。由主宿主进行下面的任务操作,并抹杀狼王记忆。】
【融合中......滴声后停止。】
已经陷入了昏厥的傅岁和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平静地承接着纪宴晚的怒气。
在绵长的痛感折磨着她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她摸到了手腕上那颗包裹在红绳里的小牙齿。
锋利的齿尖刺破掌心,血珠顺着那一尖牙滚落出去,可是这样的痛在窒息感面前不值一提。
窒息感造成的颅内空白,傅岁和又见到了雪山。
山脚下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凝结成的冰。
她的父母依偎在石头上互相为彼此舔抵着毛发,一只小狐狸在他们身边蹦跶。
小狐狸似乎长大了些,不再是梦魇记忆里那一丁点大的形状。
脑袋和肚子都要更圆了些,四肢也长高了些,九条尾巴像一片展开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摆动着,散在茫茫一片白里,比新雪更甚几分。
她很活泼,学着父母舔毛的动作个偏过头去舔自己的,被母亲给看见她拙劣的模仿。
母狐王是狐群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她盈盈一笑间身后的雪山都失色几分。
母狐王是幸运的狐狸,生长都在雪山,成年后接任母亲顺利为王。
雪山脚下十分富饶,狐群已经再次生存了数千年,相传每千年里狐群中会诞生出一只九尾狐。
九尾狐是狐族祥瑞,平安长大的九尾可庇佑全雪族,她有最漂亮的皮毛又最机敏的反应。
而母狐王的第一胎就是九尾狐,她当年刚即位根基不稳,甚至还因为体弱被质疑过,直到她诞生出九尾又凭借绝对的领导力,坐稳了狐王之位。
小狐狸很是聪颖活泼,时常模仿父母的动作。
笨拙地扭头顺毛的行为被母狐王看见,接着小狐狸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父母在她身侧,温柔地替她顺着毛发。
家园在母狐王的治理下越发繁盛,狐群们不出去捕猎时都会三五一团聚在一处,交谈玩闹。
小狐狸被父母给拥着,九条尾巴舒服地来回晃个不停。
沉寂了一夜的黑暗随着狐尾的晃动而破碎,最东边的天地下泛起金色的光芒。
小狐狸抬起头看见破晓,强光落在她和父母的身上,母狐王雪白的毛发在强光下渐渐变得透明。
母狐王似乎并没有不适感,依旧温柔地笑着:“太阳要出来了呢。”
“这太阳落下去的也太久了些,但好在新的一天就来了。”
“我的阿暖要好好的哦。”
冲破地平线的太阳似乎没有停顿的意思,渐渐攀升到了高处,在太阳的照耀下一切都变得透明。
妈妈,狐群,雪山。
小狐狸看着近乎透明的母亲忍不住伸出手去抓,可她刚上前一步就跌落进无尽的黑暗。
持续地下坠感随着踢开的动作结束,傅岁和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呼吸着。
她的手维持着伸出去的动作,入眼是洁白的墙面。
可不及梦中雪山半分。
一场梦魇夺走了她太多的力气,傅岁和垂着脑袋调整着呼吸,下意识又抬手去抚摸上手腕上的红绳。
可是却摸了个空。
红绳还在,可是里面尖锐的小牙齿却消失了。
傅岁和抬起手将绳索解开反复查验着,可来来回回翻找了几遍,依旧是空空的。
妈妈留下的小牙齿不见了。
傅岁和转过身才发现身侧空荡荡的,纪宴晚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昨晚的彻夜长谈最终没有换到一个好的结局。
但似乎除了这样却又没有别的办法了。
傅岁和翻身下床,才发现一楼餐桌上有为她留着的饭。
熟悉感渐渐涌上心头。
......
......
滴......
纪宴晚敲开病房门时,随着开门的动作外面的阳光穿透玻璃,跟着她挤进房间里。
但很快就被隔绝在门外。
她手里提着的保温饭盒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因为病房内就她一个人是清醒的,带着氧气罩的纪禾颂紧紧闭着眼,浓密的眼睫在眼睑上投射出阴影。
而她并未插着针管的手被人紧紧握着。
趴在床边上睡着的女人似极不安稳,这样轻的关门声都能吵醒她。
惊醒过来的纪明陶抬起头看向门口,她的眼睛红肿,眼下是一片乌青,在看见来人后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些。
纪宴晚指了指怀里的保温桶,示意纪明陶吃东西。
纪明陶手紧紧握着纪禾颂的,恨不能与她骨肉相连分担痛苦,她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了,又将脑袋埋回去,发顶着纪禾颂的手臂。
纪宴晚将保温桶放在茶几上,搬着椅子独自坐到了阳台上。
这是间单人病房,阳台正面对着绿色的草坪,草坪上有几个穿着病号服慢慢踱步的人。
有年轻人也有老人。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纪宴晚有了几分真实感,她似乎经历了一场极其漫长的梦境。
她因被傅岁和溺死不成转头将人给关起来,然后进入了纪氏工作,与程家结仇,再到现在大姐受伤。
这些事情发生时她都知道,可就是没有什么实感。
就像完成了一场模拟的VR游戏,记忆在脑海里清晰但就是没有很深刻的印象。
而且记忆里有些东西就像是被可以模糊掉了,譬如打造铁笼的原因,譬如手机里被模糊掉的关于那间房里的监控记录。
纪宴晚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只觉得燥热。
她今早在看见傅岁和时,心底有些百感交集。
说不出的感觉,让她很难受。
昨晚傅岁和似乎和自己聊了很多,但是现在去回忆起来却是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岁和,对于任务纪宴晚也没有任何兴趣了。
就像是一夜间成长了般,以前那种强烈回去的欲望似乎被削弱了一半,纪宴晚渐渐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幻想中的长大一夜之间视线后的强烈割裂感很不真实。
纪宴晚再次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她总有一种要被困在这个小说世界里一辈子的感觉。
她只希望如果突然穿越回去时,还能保留她应届生的身份。
正当她乱想时,阳台门被人推开了。
出来的却不是纪明陶。
柏厘似乎也一夜未眠,她眼睑下的乌青不亚于纪明陶。
她与纪宴晚对视一眼,并没有开口讲话,而是沉默地点燃了一支烟。
尼古丁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
一贯讨厌烟味的纪宴晚突然不觉得厌倦了,她站起身走到柏厘身侧。
听见脚步声柏厘也没回头,像是猜中了她的来意一般,自然地将手里的烟盒递了出去。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一时间空气中只有烟味。
初次抽烟,纪宴晚的体验感说不上好,她像是无师自通一般,烦躁地呼出烟圈。
阳台上的沉默随着室内的声音而打破。
听见声音的柏厘率先灭掉烟打开了门。
原本趴在一旁的纪明陶已经站了起来,很乖巧地为医生让开。
进来查房的医生偶尔会询问几句,更多时候都是低头查看药剂和纪禾颂的状态。
“医生。”纪明陶等人查完,突然询问道:“我姐姐她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纪明陶的嗓子已经全部哑掉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从纪禾颂出事后到现在,她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上。
主治医生翻看了下手里的东西,叹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患者能不能醒过来。”
“药剂灌入的剂量很危险,差一点就是致死量,再加上送医时间不及时。”
说到这,医生停顿了下,因为眼前人的眼眶了已经有了湿意,怔怔的表情上满是无措。
见惯了家属大哭大闹的,徒然见这种默默掉泪的家属,医生有些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了,默了一会说:“病人其他部位没有受到损伤个,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醒过来了,一旦能醒过来就不会有危险了。”
“那医生请问什么时候能醒呢?”纪明陶的声音很小,带有浓浓的乞求。
医生却只是摇了摇头说:“这个得看患者,我们也不能保证。”
没有得到准话的纪明陶有些不甘心,可是她又不敢继续多问,医生换完药记录完情况后就出去了。
病房再次安静了下来,纪明陶呆呆地坐到纪禾颂身侧,牵起她没有插针的手。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自从进入小说世界后,纪明陶和纪禾颂都把自己当亲生妹妹一样疼。
纪宴晚也早已潜移默化对眼前的两个姐姐生出了感情。
她见惯了纪明陶明艳动人气场十足的样子,这种脆弱崩溃的样子却是第一次见。
可纪宴晚却只能徒劳地站在一旁,听着纪明陶一遍一遍低声呼唤着:“姐姐。”
站在纪宴晚身后的柏厘也没有动作。
她第一次见纪明陶这样失态,从柏厘认识纪明陶起,纪明陶在她的面前就扮演着坚强的角色。
那个傲气的小孩被满屋子大人质问时,被亲生母亲抛弃时都没有掉过泪。
可是现在却牵着纪禾颂的手跪在床边低声哭着。
纪明陶曾经说过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可现在她却试图用最无用的眼泪唤醒爱人。
一滴一滴,总有一滴会砸进纪禾颂心里将人唤醒。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压抑,纪宴晚有些不忍站在一旁围观。
她觉得残忍。
这个世界残忍,明明是一个小说世界却处处都不如意,让相爱者磋磨,将无爱者捆绑。
在这一刻的动容里,纪宴晚宁愿躺在床上的是自己,或许在这边世界彻底失去意识就可以回到属于她自己的世界里。
也不会有人像这样长跪在她身侧痛哭流涕。
柏厘以及看不下去了。
纪明陶已经哭到抽噎,一向明艳的人现在仪态尽失,衣服上是干涸的血迹和灰尘,长时间的哭泣让她眼泪红肿着。
再强硬的人砸开心底也是柔软的,纪明陶从小到大见过很多风浪,她这一路走来也吃了很多苦,五岁前她没有固定的家,跟着母亲东躲西藏直到母亲去世回到纪家,她当过流浪汉,五岁的小孩挥拳和成年人抢吃的。
后来纪禾颂出现,给了她一个家,尽管纪禾颂只是出于可怜或者对妹妹的怜惜才施舍的一丁点感情,但是纪明陶却视若珍宝。
如浮萍一般飘零的人突然有了根。
纪明陶一路都在隐忍,可是她的美貌常常让人忽略她吃过的苦,于是她干脆竖起尖锐的刺让人彻底不敢靠近。
她不在意别人眼里她是什么样,初进纪氏负责带她的人丢给她一个难啃的合同,不会喝酒的纪明陶硬着头皮一杯一杯喝白酒,喝到后面趴在马桶边昏厥才拿下这个合同,可没人在意过程,拿不到合同她就只能滚出纪氏。
纪明陶在不属于自己的名利场混得风生水起,世人皆道她是疯子,疯起来会杀人。
可没人知道纪明陶第一次掏出枪抵住的那个对她耍流氓的变态时,用的是玩具枪,在变态骂骂咧咧地走开后她的手心全是汗。
人人都想看她苦,那她就偏偏不说苦。
只有纪禾颂懂她,那个十年如一日都温柔笑着的女人治愈了纪明陶,让这个尖锐的刺猬肯收起刺露出肚皮示好。
纪明陶不信鬼神,在她坐稳纪家这条路上她的手也沾染了不少血迹,可是这一次她信了。
最无助的家属只有眼泪,于是她试图以眼泪为条件,用自己的寿命与神做交易,换她阿姐平安。
柏厘走到纪明陶身侧,抬起手就将人劈昏了。
饶是失去知觉的前一刻,纪明陶的手还是紧紧攥着纪禾颂的不肯松开。
柏厘冲纪宴晚招了招手,让她帮忙搭把手。
苦熬了一天的纪明陶最终被抱出了病房,纪禾颂安静地躺在床上对这一切都无所知。
病房里一下就变得安静下来,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
纪宴晚打开,是公安局的传讯。
......
......
被铐在床上上的程祈脑袋上包满了纱布。
一张脸上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打量着四周。
纪宴晚见到程祈时,就只能看见她那双眼睛,如枯死的水井一般浑浊暗沉。
在看见纪宴晚后有了些波澜,汹涌的恨意将枯井点燃,程祈试着从床上挣起来,可是手腕都被铐起来了。
警员在纪宴晚进来后,将手里的审讯笔录给递了过去。
上面是程祈的口供。
程祈承认了自己给纪禾颂下毒,也承认了雇凶去分别找纪宴晚和纪明陶报复,并且把最终的结果点选在了北郊粮仓。
只是程祈不认为自己有问题,她字字句句都在控诉是纪宴晚害死她的妹妹。
关于程默的案件最终是以自杀案定性,处理案件的警察并不是一波。
警察把自己的来意表明后说:“所以现在想请纪小姐您再口述一边当初程默订婚宴上发生的事情可以吗?”
警员已经准备好了纸笔随时准备记录。
纪宴晚点了点头,答:“当然。”
她的眼神盯着程祈,慢慢开口:“程默是自杀,她当时就在我的不远处,我亲眼看见她把吊坠给含在嘴巴里,咬破,毒药出来。”
程祈在听见程默的名字后就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可是她手腕被铐在床边,挣扎只是徒劳。
“想来程祈应该比我要清楚吧。”纪宴晚说:“你当时就站在程默旁边,你应该最清楚的看见她咬破吊坠吧,哦,对了,程默本来没准备将玻璃吞下去的,是在她听见你说话后才吞咽下去的。”
“程祈,你不是亲眼看着程默死掉的吗?”
这句话像是平地惊雷,程祈疯了一般在床上弹跳起来,顾不得嘴边的药物就破口大骂道:“纪宴晚!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把那个女人带到婚礼现场,默默她就不会死!”
她的语气凄厉,嘴边的伤口随着她嘴唇开合的动作而涌出鲜血。
警员上去按住她,防止她咬伤自己。
“可不是我哦。”纪宴晚纠正道:“柯娜和我说她跟程默本来都逃婚成功了,她们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城市重新开始了,程默和她在一起很幸福。”
“都是因为你,程祈。”
“要不是你逼她回来结婚。”
“要不是你用她的婚姻去换前程。”
“要不是你试图逼死她的爱人。”
“她也就不会死了。”纪宴晚突然勾起一抹笑意,“所以啊,程默的死你比我清楚。”
警员皱了皱眉,但是并没有做出行动。
因为纪宴晚的回答和警员接手的笔录是一样的,程默的那封绝笔书警员也看过了,上面确实如纪宴晚所说,字字句句都在控诉程祈操控她的人生。
这场悲剧的诞生,都是因为这荒谬的联姻导致的。
之所以喊来纪宴晚再做最后确认,就是想让程祈死了心好配合调查。
可是自从纪宴晚来后程祈就变得情绪过激。
程祈骂道:“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跟傅岁和拉拉扯扯不干不净,要是一开始阿默跟傅岁和订婚了,她们肯定过得很幸福。”
“我的阿默,我的阿默根本不可能走上这一步。”
程祈因为动气,她的嘴角血液越涌越多,而情绪也变得越来越异常。
说完这段话后整个人就不可自控地深呼吸了起来。
纪宴晚徒然笑了出声,她说:“怎么能怪我呢?你的阿默是因为爱而不得才自杀的,柯娜是我的女伴,程默看上我的女伴而被你阻拦才自杀的。”
“说来也巧,怎么你家阿默每一个喜欢的人我都认识呢?还恰巧出现在同一个宴会场里。”
警员看着程祈的反应,忍不住出声道:“纪小姐,请您注意一下用词。”
纪宴晚乖巧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程祈时忍不住冷笑出声:“其实我知道杀死程默的凶手。”
她的话音刚落,程祈就大力地挣扎了起来,她的力气很大,将铁手铐在栏杆上撞得很响亮。
看着程祈情绪彻底被激怒,警员有些后悔叫来纪宴晚了,于是她礼貌道:“谢谢纪小姐的配合,现在配合结束后还请您回到您的病房。”
纪宴晚点头应下,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说:“警官小姐,其实柯娜,也就是程默的爱人去婚礼现场是准备继续带程默走的。”
“她们这次逃婚计划去一个有海的城市,因为程默喜欢海边,她说小时候姐姐带她去过一次。”
程祈的挣扎渐渐停下,不可置信地盯着纪宴晚。
纪宴晚迎上她的视线,轻轻一笑道:“柯娜还说程默这次回来是准备给姐姐帮忙,本来她们已经过上了很好的生活,可是程默不舍得让你一个人撑着程家,想回来给你分担。”
“只可惜,你一回来就逼她和傅家联姻。”
“程祈,你才是杀死程默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