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雅并不是现在才知道, 即便自己写下一大堆禁令,也能被沧澜烟钻空子。
这老妖精不仅有的是手段拿下她,还能让她心甘情愿。
她终于后悔当初写了太多规则, 不然只要享受就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还得抓着沧澜烟的手去调整位置。
即便她偷偷为自己买了新的海豚, 但在那之前的有些步骤,到底还是不能省略的。
沧澜烟细长的指甲仍然保留着,划过皮肤表面的时候会有一种怪异的舒适感。尹雅还故意把她的手虚搭在自己颈部, 扣着她的虎口慢慢下按, 让指甲得以留下浅浅的红线。
凭借这段时间恶补的理论, 她认真走着自以为合格的流程。
直到她眼前场景骤变, 一股灵力隔着衣服,慢条斯理地在她手腕上打了几个转。
即便并不是第一次成为沧澜烟的“人偶”,这一回尹雅依然大开了眼界。
下铺完全成了沧澜烟的主场,她以为已经走到位的流程被全盘否定, 推翻重来。
守护神再一次向她这渺小如蝼蚁的人类展示了何为“神的威严”。
随着藤蔓般灵力的辅助, 熟悉的冰凉一次又一次落下, 将她每一个试图逃离的念头无情掐灭。偏偏又有温软恰在她最为沮丧的时候凑来,供她寻回一丝踏实。
而后她似被巨浪托起的船,忽然悬空,又与“踏实”相分。
尹雅情不自禁地接连呼唤起沧澜烟的名字——上一次, 还是沧澜烟第一回 上街的时候。
这条恶劣的心机鱼故意玩失踪, 害得她找了那么久, 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问了那么多人, 又在哪里也见不到沧澜烟的街上喊了一遍又一遍。
“害怕么?”
偏偏沧澜烟选在这时问。
尹雅瞬间抓紧了她的胳膊。
没戴眼镜的时候,她看不清沧澜烟的神情, 原以为这样就可以给自己壮胆,却没想到模糊带来的未知也是恐惧的源头。
“不怕……”
哆嗦着说出这个违心的反馈时,尹雅一时也分不清,自己此刻的战栗究竟是出于害怕,还是出于即将迈出崭新一步的喜悦。
“若是不怕,为何要一遍又一遍呼唤我?”沧澜烟轻声问。
“是、是因为……”
下意识专注于回答时,尹雅并没有想过“声东击西”的兵法还能这样用。
她险些被击溃,即便很快就回过了神,到底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却又不敢乱动,下意识看向沧澜烟时,发现自己眼前已蒙上了一层雾。
“别怕。”
迷蒙之中,她隐约看到沧澜烟微微低头,微卷的雪发顿时散落在脸上,如羽毛轻拂过,似能安神。
……当然,所谓的“安神”不过是那一瞬间的错觉。
下午的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尹雅已经记不得沧澜烟为自己擦了多少次眼泪。
有法术真好,明明她们离桌子那么远,沧澜烟都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递来纸巾。如果不是错觉的话,她甚至还能隐约感到沧澜烟在清理。
这让她莫名有种自己不被重视的感觉,顿时心生委屈。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妖精,一边发掘着来自现实的喜悦,一边又那么理性地处理着后续的麻烦!
不知为何,这份委屈随着难受,竟在尹雅心里渐渐发酵。等到沧澜烟再凑过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狠了似的开始报复。
淡淡的铁锈味很快便刺激着味蕾,沿着她的喉咙缓缓往下。
最后反而是尹雅受不住血腥味,挪开沧澜烟的脑袋,对着她及时递来的纸巾干呕了一声,带着哭腔阻止:“你够了!”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绵软得有些吓人。
会不欢而散,是她们都没想到的。
沧澜烟拿着浅蓝色的新海豚离开时,还能听见非常非常小声的啜泣从背后传来。
清洗消毒时,她一直在反思自己究竟哪里没办好,怎会让神明难受成这样。
但她很快便发现,这并非自己的过错,至少当时她感觉到了神明发自内心的喜悦,这些时日于梦中的尝试,也算得到了令她心满意足的反馈。
那应该是因为什么呢?她分明办妥了一切,连神明最头疼的清洗大件也不必考虑了。
莫非神明是回想起了不好的往事么?可即便是在心像幻景里,她也未曾发现神明有过这样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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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雅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总能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最后再变得一团糟。
她甚至都不敢往垃圾桶的方向看,也不敢下地走动——好像只要动作稍微大一点,刚才那种感觉就会找上她。
她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可怕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自己没受到重视。
如果沧澜烟不重视她,根本不会细心地处理掉最让她烦恼的东西,而是一心专注于满足自己的掌控欲。
沧澜烟明明在一心一意对她好啊!
尹雅缩在还残留着一点气味的被子里抹眼泪,不知道一会儿该怎么面对沧澜烟。
直到被子被掀开,一只手将她连人带被子捞起,她都不敢抬头,怂怂地枕在冰凉的心口,听着沧澜烟平静的心跳声,才稍微放下心。
沧澜烟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着,像之前那样为她擦了眼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试图以此来安抚。
“对不起。”
良久,还是尹雅开口打破了沉默,“是我、我没控制住情绪,我……”
“不必自责。”沧澜烟却截住话,“我也是有一定责任的。”
她将下巴靠在尹雅的头发上,将她往怀里又圈了圈。
“是被引起了不好的回忆么?”她问。
“诶……?”尹雅一愣,忙摇头,“没有!我、我从没见过这种事啊!”
“那究竟是为何?”沧澜烟眉头微蹙。
“……”尹雅顿时又没了声音,懊恼地把脸往她怀里埋了埋。
她实在是不好意思把真相说出口,而且如果沧澜烟真的照着这个原因改了,要是哪天她们将时间挑在夜里,那她岂不是又要大晚上开洗衣机了!
“下次……”她好半天才想到一个勉强可以两全的办法,因为刚才哭了太久还没缓过来,只好断断续续地说,“下次我也去卫生间吧?”
“依你。”沧澜烟没有意见,然而眉头依然没有舒展。
“真不是你的问题!”尹雅忙伸手,试图为她抹平,“是我、是我没有经验,又太矫情了,一点点小事都要……”
“不许这么贬低自己。”沧澜烟再次截住话,声音一沉,似乎并不高兴。
“那你也不许多想!”尹雅立即说,“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否则就、就干脆不要有下次了!”
“……好吧。”沧澜烟拗不过她,无奈答应下来,隔着毛绒睡衣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抹了又抹。
指尖触碰到她的唇时,尹雅下意识看过去,发现伤口居然还在,忍不住按了按。
“我以为鲛人的血会有特殊味道。”她小声说。
“没有鲛人血的设定么?”沧澜烟顺着她的话问。
“有是有,但基本是功效类的,味道因为正文用不上,也就没有设定。”尹雅边回忆,边咂了咂嘴巴,“延年益寿、提供灵力、疗伤什么的,不过一滴两滴的效果是不够的,起码得一碗,这样才会引来其他种族的猎……”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感觉身体不太对劲,刚才又哭又焦虑的时候没感觉,现在提起鲛人血的时候,才发现异样。
她忍不住摸了摸肚子,意识到鼓胀的位置是小腹,瞬间吓得惊叫一声,一把抓住沧澜烟的手腕,将她的手摁了上去。
“怎么回事啊?”尹雅吓坏了,“这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言,鲛人血入腹即会变为灵力,继而进入丹田,自行开始转化。”沧澜烟耐心解释,“对于妖而言,一滴两滴的效果确实不够,可你是普普通通的人族,又从未修炼过,灵力便会暂时淤积在一处。”
“那该怎么办?”尹雅焦急地问,“你能把灵力收回去吧?”
“我的灵力被禁止进入你的躯干部分。”沧澜烟平静地提醒她,“不进入,便无法引出。”
“那它就这么待在我身体里会不会有事啊?”尹雅一听更急了,“我会爆体而亡吗?还是……”
“不会。”沧澜烟说完,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只是转化的速度会很慢,可能要难受几天。”
尹雅“噢”了一声,瞧着她一脸平静,完全不担心会发生什么,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先去洗个澡吧?”沧澜烟岔开话题,“你也不算少。”
尹雅猝不及防,从愕然与羞耻中回过神的瞬间,挣开她的怀抱就要跑,谁知刚站起身就感觉不太妙,差点没绷住,只得扶着床梯,不情不愿地看向沧澜烟:“你……可不可以扶我过去?”
她并不知道自己红着眼圈示弱的样子有多少杀伤力,就连沧澜烟也迟疑了一秒,才起身将手递给她。
即便行动稍有不便,尹雅依然拒绝了沧澜烟的好意,咬牙坚持自己冲洗。
她没赶人,沧澜烟索性就站在洗脸台边看着,也方便随时帮忙。
神明的轮廓,她早已在心像幻景里看习惯了,现实里却没什么机会见,因此这时便有些在意,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不管神明有多凶,到底还是这么一小只,从脸到肚子,都和仓鼠一样软乎乎的,稍微流几滴眼泪,便能让她心软。
她有些庆幸神明当时写下诸多禁令,不然,她只怕早就伤着弱小的神明,令对方像数日前梦境里那样,排斥甚至厌恶自己,而不是像刚才那样,仅仅只是凶了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