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我见诸君多有病【完结番外】>第69章 拿他的头给你看

  我在摄政王府将就一夜,天大明时,便收拾好了行装出城。

  钦北与我们走的是相反的路,他得回幻胥宫,为我出行之事打掩护。

  涿州离京华算不得远,也就半天的路程,但我的腿上的药布拆了,实在无法长时间骑马,所以一路走走停停的,黑天了才到涿州。

  涿州是玄天殿的地盘,守城的都是玄天殿中的弟子。

  方止行是玄天殿的大长老,对外他又说我是他的孙子,所以玄天殿中无人不认识我。

  若是此刻进城,必定会打草惊蛇,所以我们没走城门,只等夜深了,将马安置在城外,翻了城墙进去。

  我们寻了家小客栈歇脚,三个人开了两间房,那掌柜的不知想到了什么,收我们银子时笑得意味深长。

  我捻着指节,打量着这客栈的布局,思忖着杀干净这客栈中的人要几刻钟。

  “公子几个虽小的来。”掌柜的验完了银子的真伪,将银子往钱匣子里一丢,领着我们往楼上去。

  站在楼道里,他指着两间房,对我道:“柜子里都有干净被褥,若是脏了,只换上便罢了。”

  说着话,他那混浊又下流的眼神往戴着面纱的泠鸢身上飘了几飘。

  泠鸢今儿穿了件妃色的衣裳,虽是束腿紧袖,却勾勒出了玲珑的身段,才叫人错将她看成了媚人的娇妾。

  我往旁侧挪了一步,挡住那掌柜的视线,“没什么旁的事了,你且下去吧。”

  那掌柜虽说好色些,却到底是个人精,看我们不像寻常的生意人,也不敢再纠缠,很快便下楼去了。

  瞧不见他的身影之后,我领着仨崽子进了门。

  门一关上,泠鸢一把扯掉了面纱,小脸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我瞥她一眼,说:“等会儿再去,动作麻利些,一个活口都莫留。”

  这话正中泠鸢下怀,立刻便笑了起来,靠在门边就开始磨刀。

  我解下坠在腰间的,谢镇山给我的那块令牌抛给九阙,缓声吩咐:“你快马加鞭,务必在天亮前到八风门调一队兵马来。”

  “不必进城,就在城外候着,见了本尊的响箭再来接应。”

  “属下明白。”

  九阙点头,将那块冷硬的令牌贴身收好了,转身便撞出了门。

  雪蛟目露羡慕,眼巴眼望地瞧着我:“主子,属下干点什么啊?”

  “你?”

  “安生睡觉。”

  话落,泠鸢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雪蛟霎时像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蔫在了椅子上,泠鸢笑着捏了捏他的脖子,而后揣着匕首走了出去。

  我朝雪蛟勾了勾手指,将他唤到近前,摩挲着他的脑袋说:“你也想做什么?”

  雪蛟忙不迭点头。

  “去吧,帮你泠鸢姐姐把事儿做干净些,再给本尊做些吃食来。”

  算不得什么重要的差事,雪蛟却依旧很高兴,眼珠子亮晶晶的,像是被主人奖励了的大狗一样。

  他转身便要走,又被我叫住:“你身上的药散都给本尊一些。”

  雪蛟疑惑我为何要那些,却也没多问,只从腰封里掏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纸包来,一股脑塞进我手里。

  我哭笑不得地接了,只留了几味毒药和百日散收进袖中,将其余的皆还给了他。

  雪蛟还记着要去帮他泠鸢姐姐出气,将药散胡乱的塞回腰封里,便扭身快步而去。

  我闷笑着叮嘱他轻声些,等门关上,那点笑顷刻就敛了去。

  说实话,这场仗有些难打。

  我对玄天殿了解不多,不知门中私兵多少,也不知傀九的宅子在何处。

  他在明,我在暗,处处都对我不利。

  我应该周密筹划,在纸上谈千百次兵,有了十足的把握之后再来的。

  但我不敢拖。

  我怕温喻之等不到我,也怕黎楚川和萧祁都折在这里头。

  我是恨,我是怨,我是觉得他们该吃些苦头,可除了我之外,谁碰他们我都不愿意。

  很古怪,但就该是如此。

  想动我的人,怎么着也得掉层皮不可,更何况我们之间还有一场深仇,一只毒蛊横亘着,更是化不开的仇怨,便是有亲缘,也难善了。

  只是我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我与他是同胞兄弟,他为何恨毒了我,非得要置我于死地?

  本以为没人能给我解答这点子疑惑,却不想到了丑时,便有人前来为我细细地解。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方止行。

  如今我已记起了大半,知道他对我的诸多恩情,想对他和颜悦色些,却又想起傀九是他的得意高徒,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连话都未曾与他讲。

  方止行倒是不在意我的冷淡,自顾自地坐下,从怀里掏出只热气腾腾的烧鸡来。

  我一整个白日水米未进,此刻闻见这香味儿不禁咽下一口口水,却还是没动。

  “怎么,怕老夫给你下毒?”

  我心道你老人家猜对了,面上却分毫异色不显,只道自个儿不饿。

  闻言,方止行哼了一声,“你的脾气老夫还能不知道,你一日水米不进,也不怕坏了身子。”

  我仍未动,只问道:“爷爷今日来,是为了玄之,还是为了傀九?”

  方止行没接我的话,只是没头没尾地问:“你皆知道了?”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玄之都知道了一箩筐,不知爷爷问的是哪一桩?”我抿起唇笑,声音却带着些冷。

  烛光摇曳,方止行的一张脸隐在半明半暗之间,显得晦暗,叫我看不出他的喜恶。

  我斜倚在桌边,撑着下颌瞧他,看似悠然闲适,掩在袖下的手却悄然攥紧了。

  方止行跟魏青,跟逍遥子之流都不同,他若是铁了心要护着傀九,这事还真有些棘手,但棘手不代表我办不到。

  “玄之小儿。”

  “孙儿在。”

  “你是为何而来?”

  “为救温喻之而来。”

  “那你想如何处置傀九?”

  “杀了。”

  方止行略皱起眉,眸中似有深意,“就因为几个男人,你要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

  这是要保傀九的意思了。

  我并不意外。

  我淡笑,捞过茶壶倒了一杯,亲手搁置在他面前,“可他欺我太甚,也得给个教训不是。”

  许是我语气放得太轻,叫方止行生了我在求和的错觉,他缓了两分脸色,叹道:“也怪我往日太惯他了,才教出这么个狠性子。”

  可不就是这样。

  若无方止行在背后遮掩,他算计我,叔公与我怎会不知。

  方止行未瞧见我略带着讥讽的笑,接着说:“既你已知道此事了,那前尘往事便都一笔勾销。”

  “老夫叫他给你解蛊,至于那三个小子,你便只当不认识便罢,不伤了你们兄弟情谊才好。”

  真的奇怪。

  明明方止行说的每个字我都明白,可放在一块儿,就是叫我难以理解。

  情谊?

  我与他二十多年来没见过几面,大打出手前甚至不认识有这么一个人,现如今将我逼急了,大祸临头了,倒是扯起情谊的旗子来了。

  这是妄想。

  不管这是傀九的意思,还是方止行自作主张,我都不可能如他们所愿。

  叩叩叩——

  见我经久不说话,方止行拧起眉敲了敲桌,不悦地看着我,很是不满我的反应,“怎么,你如今翅膀硬了,连爷爷的话都不听了?”

  我瞧着他这样子厌烦,却也知道现下不是该与他撕破脸的时候,便撑身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为他顺气。

  方止行知道我身上有伤,翻不出什么风浪,便也对我不设防,一截脖子就大咧咧的晾在我面前。

  他在我面前,的确有自傲的资本。

  我收回目光,无波无澜道:“傀九欲置我于死地,就这么放过了,是不是太便宜了些。”

  “毕竟,我可是没少流血啊。”

  方止行睨我一眼,满不在意道:“那你说想如何。”

  我眉尾轻抬,缓道:“虽说是至亲,但他害我至此,怎么着也得低头道歉才是。”

  话落,方止行便不说话了。

  要傀九低头难,可我能委曲求全至此更是难得,若是将我逼急了,我拼死也能从他身上咬下块肉来。

  孰轻孰重,他得仔细掂量。

  半晌后,他的思考有了结果。

  “就依你说的办。”

  “三日后玄天殿大宴上,老夫叫他亲自给你认错,你觉得可好?”

  台阶给到这儿,我要是再不下,他便要恼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有爷爷安排,玄之自然放心。”

  我端了那杯冷茶递到他面前,说:“如此,爷爷便用玄之一杯茶,也算前尘事一笔勾销了。”

  他接过了我手里的茶盏,伸出一根手指在茶水搅了搅,忽一弹指,将整杯水都倒了。

  “落了个虫子。”

  其实没有什么虫子。

  不过就是他信不过我,就像我信不过他,不吃他带来的东西一样。

  我挑眉,轻而易举信下他的说辞,拿了茶壶来,当着他的面倒出一盏新茶,右手笼在杯口上,递到他手里。

  “这茶方才还是热的,说这么一会子话,便半点热气儿都没有了,爷爷别嫌弃才好。”

  说着话,我将右手展开了,给他瞧我空无一物的干净掌心。

  方止行扫了我一眼,终是放下心,将冷透了的茶一饮而尽。

  眼瞧着他喝完了掺了料的茶水,我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我略有些瘸拐地走到他对面坐下,慢悠悠地从袖里拿出几个纸包。

  “自负的人最愚蠢,这是爷爷教给我的道理,怎么自己不记得了?”

  我眨眨眼,幽幽道:“爷爷猜猜,玄之给你下的是什么好东西?”

  方止行面上丝毫不见慌乱,反而大笑了起来,“你这点子功夫还是老夫教的,不成想也能瞒过我去了,当真是后生可畏。难怪傀九处处比不上你。”

  他冷哼,复又嗤笑:“不过你以为,只是这点小把戏,就能让你们安然脱身?”

  “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派人将这里围了,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几个便难出涿州。”

  “谁说我要杀你了?”我勾唇,朝着方止行露出我此生最为邪肆的笑,“大长老对我有教导之恩,即便是虚情假意,却也实实在在教了我本事,这药只是叫大长老昏睡上几日罢了。”

  我朝他伸出三根手指,“猜猜你睡上三日,够不够本尊屠净玄天殿?”

  我的语气太过镇定,叫方止行探不出半点虚实。

  他惊疑不定地瞧着我,那点叫人厌烦的狂妄终是瓦解。

  他指着我,目眦欲裂:“你敢!”

  “本尊为何不敢!”

  我倏然起身,前倾身子,死盯着方止行那双混浊的眼,一字一顿道:“本尊会砍下他的头给你看,还会砍下他的手指,给你泡一盅酒,来谢你教导之恩。”

  “如此知恩图报,大长老可满意?”

  百日散的药效上来了,方止行变得有些迟钝了,可那双鹰隼似的眼睛仍死盯着我。

  他咬着牙,阴恻恻地说:“当年我就不该看在谢镇山的面子上留你一命。”

  “想来大长老此刻必定是肠子都悔青了。”我轻嗤,又道,“转念想想,若是傀九与我都养在他们膝下,只怕也不会长成这样吧。”

  “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大长老真的清楚吗?”

  我样样拔尖,便是气人的功夫也是一流。

  不过几句话,就将方止行气得浑身抖如筛糠,不过他到底是老江湖,很快便又冷静了下来。

  “你以为,谢镇山和修竹真是什么心地良善之人?”

  “你错了。”

  “是他们因为觉得傀九心思太沉,怕他知道什么,才将他丢给我磋磨。”

  “养你,不过是因为你是个呆傻不记事的。”

  方止行嘶哑地大笑:“也真如修竹所料,你认贼作父的功夫一流,将他们看作是生身父亲,孝顺至极,却不知他们就是害死你爹娘的凶手!”

  “怎么样,知道真相的滋味儿好受吗?”

  “玄之,你自诩聪明,却不……哈哈哈哈!却不想你才是最蠢钝的那个!”

  “说完了么?”我淡淡地瞧着他发疯,唇边甚至还带着笑意,“若是还未说完,便等本尊屠了玄天殿,再回来听你犬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