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我见诸君多有病【完结番外】>第61章 整一把纯金轮椅

  连曲轩对我和秦长欢这一场交心一无所知,配好了药,端着药汤进来时,还是那么张冷脸。

  他将托盘重重地磕在床头边的小案上,转头看向秦长欢,语气颇为冷硬:“你也帮不上忙,还不出去。”

  秦长欢香扇轻摇,眉梢轻挑:“既如此,我便出去躲个清闲。”

  说着,他站起身,走出去几步,行到门边时又折了回来。

  他用扇子敲了敲连曲轩的肩胛,笑眯眯地说:“连兄,不过是拼酒不成,生气至此,也太不值当了些。”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连曲轩的脸霎时便沉了下来。

  我看得心惊肉跳,生怕连曲轩一个气血上头,下手没轻重废了我,便偷偷朝着秦长欢使眼色,叫他出去。

  秦长欢点点头,转身施施然离去。

  直等他出了房间,我才壮着胆子跟连曲轩说话,“秦兄就是那么个性子,哥哥你也莫太生气了……”

  连曲轩没接我的话,只从鼻子里哼出声冷气儿来。

  我轻咳了声,拉了拉他的袖子,“这招不成,我再给你想想别的办法……”

  “甭忙活了。”连曲轩一边搅弄着药,一边说,“你那些鬼点子,也就对旁人有点用。”

  他叹了口气,锐利如鹰隼般的眸子微眯,闪过丝懊恼,“想治这榆木疙瘩,还是得慢慢磨。”

  闻言,我垂头暗笑,笑连曲轩看走了眼,秦长欢不光不是什么榆木脑袋,还是个有九曲玲珑心的,他那点心思,人家心里明镜似的。

  不过我也只是腹诽,方才他没来时,秦长欢耳提面命要我替他保密,我既应下,自不能随便嚼舌头。

  连曲轩不知我心中所想,只以为我是在笑他,当即便伸手来捏我腮帮子上的肉。

  他将药碗递过来,“喝了。”

  我端过白瓷碗嗅了嗅,有些惊诧,“这药怎么是甜的?”

  “还不是因为某人嘴刁。”

  连曲轩嘟囔着,从怀里头掏出了一堆瓶瓶罐罐,依次摆在小案上,其中就包括那只装着蛊王的黑色瓷瓶。

  只是想起了那只小虫儿的样子,我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连曲轩觑了我一眼,侧身挡住我的视线,朝我扬了扬下巴,“喝吧,喝完了就不疼了。”

  我点了点头,不急着喝,只指着我那条伤腿问:“我这腿,可还能好?”

  “你仔细瞧瞧你那条腿,骨头开裂,差点把皮扎穿了,神仙来了都不敢说能治好。”

  连曲轩略顿了顿,话锋一转,桀骜地扬唇一笑,“不过,你兄长我,正好比神仙高一招。”

  “果真?”

  “是真是假,等你醒后自见真章。”

  连曲轩端了我手里的药碗,将其中安神止痛的甜味药汤灌进我嘴里。

  这回的药比上次的药丸见效慢些,我喝空了药,躺下身,还有功夫能与他说上几句话。

  不过尽是些混话,没什么用。

  连曲轩听烦了,抓住我的手腕,将那拴着铃铛的流苏穗子按在我的嘴上,“行了,快睡,再不睡觉把你丢出去。”

  从前他就这般半哄半吓的哄我睡觉,许久未听过了,今日乍然一听,喉口平白泛起了两分涩。

  少年时,我也曾想过要倚仗手中一把剑,行侠仗义,做个顶顶威风的大侠。

  只不过后来那点子幼稚可笑的心思死在了盛夏的晚风里,与师父一起入了黄土,我没了剑,满手都沾上了血。

  “哥,我想师父了。”我叹道。

  连曲轩还在配药,头都没抬:“那你快些睡,赶快去梦里与他相见。”

  闻言,我笑了起来。

  不见了。

  才不要见。

  若师父看见了现在的我,只怕会失望至极,既如此,我又何必去给他添堵。

  药劲上头,眼皮愈发沉了起来。

  昏睡前夕,我强撑着扭头,又看了一眼窗外的艳阳。

  真漂亮。

  我笑着咕哝一声,便闭上眼,彻底睡了过去。

  不知是心境使然,还是连曲轩这药的原因,我睡了近一月以来最踏实的一觉。

  没有光怪陆离的幻梦,没有叫我心焦气恼的回忆,什么都没有,只有满身疲乏被一扫而空。

  再醒来时,抬眼便见连曲轩坐在桌边撑头小憩。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房里点起了灯烛,有风自窗缝吹进来,搅动打在他脸上的灯影,照亮了他眼底淡淡的乌青。

  我看了一眼盖在身上的严丝合缝的被子,微微动了动腿,不再觉得刺痛难忍,只是觉得沉重。

  我掀开被子,发现我的伤腿被层层叠叠的药布裹住了,膝盖以下连带着脚踝都成了雪白的粽子。

  “……”

  我的脸霎时就木了。

  我伸手按了一下,硬邦邦的,按不动。

  我又曲起指头敲了敲,那药布竟发出了沉闷的“咚咚”声,听那声,不像是软绵绵的布,倒像是石头。

  连曲轩被这声音惊醒了,睁开惺忪睡眼,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

  “怎么样,还疼吗?”

  我摇了摇头,指着那条雪白的大粽子问:“这是?”

  连曲轩曲指在我的伤腿上弹了一下,“你得问许怡安那丫头,这是她的鬼主意,她最清楚了。”

  我一愣,转瞬又明了。

  许怡安曾说过,她是她们那个地方的医官,懂些医术也是正常。

  只不过——

  “她叫你这般做,你就做了?”我看着这裹得快有我腰粗的腿,哭笑不得道,“这样一来,我怎么走路?”

  连曲轩眼神飘忽,有些心虚地揉了揉鼻子,“那不是还有九阙他们呢么,那五大三粗的雪蛟也不是个摆设。”

  “那我就这么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成了跛子,才是真叫人笑话。”

  我说一句,他堵一句,堵得我心头火骤起,才要发作时,连曲轩又摆手堵住了我的话头。

  他道:“你又不是得一辈子都裹着这玩意儿,许怡安说了,过些日子便能拆了。”

  我抬眸睨他:“过多久?”

  连曲轩摇了摇头,“不清楚,还是得问问许怡安。”

  说罢,不等我再开口,连曲轩就快步走了出去,美其名曰是要去叫许怡安过来,其实就是寻个人来顶锅。

  我有那么可怕吗?

  有吗?

  我不清楚,但连曲轩脚步匆匆,我连叫了几声都没喊住他。

  算了,随他去吧。

  我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认命地躺了回去。

  才躺下,我就被硌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蹙着眉坐起来,扭头朝床榻上看,只看见了一枚墨色的平安扣。

  原来是我迷迷糊糊地攥着它睡了好一会儿,方才醒了没留意,才顺手丢下的。

  自个儿丢三落四,也怪不得旁人。

  我把平安扣拿起来,在手里捻了捻,然后把它系在了我右手腕的红色流苏上,跟银铃系在了一处。

  稍动一动手,便有金石相击和细碎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来,听着倒也别有趣味。

  我满意地挑了挑眉,拉下袖子,将流苏和铃铛美玉都笼住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了。

  许怡安探了个头进来:“玄之,你找我啊?”

  我点了点头,朝她招手。

  许怡安开门进来,回身关上门之后,快步走到了床边坐下。

  她眨眨眼,试探道:“你感觉怎么样?”

  我一把掀开被子,给她看我裹得有腰粗的腿,“你猜?”

  许怡安垂眸看了一眼,嘴角就险些飞到了天上去。

  她伸手在药布上按了按,啧道:“我是说裹上,也没说裹这么严实啊,你哥也太实诚了吧。”

  我懒得听她跟连曲轩互甩黑锅,只后仰撑着身子,撩起眼皮看她:“这东西何日才能拆了?”

  许怡安竖起了两根手指。

  “两天?”

  “俩月。”

  “……”

  我看看她,又低头看了看腿,“本尊觉得这腿也不是非要不可。”

  “啊?”许怡安瞪大了眼,“你知道我跟你哥为了你的腿有多努力吗!你怎么能因为它不好看,就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呢!”

  我伸出腿搭在床边,那硬邦邦的药布磕在床榻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本尊拖着这么个东西怎么走路?”

  许怡安盯着我的腿,狠掐了好几下大腿,也没忍住笑意。

  她低着头大笑,闷闷地说:“对不起,你让我先笑一会儿,我实在憋不住了!”

  我沉沉地喘出口气:“你知道为什么你忍不住吗?”

  “为什么?”

  “因为掐的是本尊的腿。”

  “……”

  许怡安静了一瞬,而后笑得更大声,震得我耳朵疼。

  我嘴角抽搐,实在没忍住,用另一条完好的腿将她踹下床。

  许怡安“咚”的一声掉在脚凳上,仍是笑得花枝乱颤。

  我气得头顶生烟,却拿她没什么办法,只能拿了小案上连曲轩遗落的汤匙丢她。

  许怡安被汤匙砸在脑门儿上,得了个红艳艳的印子,才勉强止住了笑。

  “虽然你不懂我在笑什么,但是真的很好笑。”

  许怡安从脚凳上爬起来,又一屁股坐在我身边。

  她咳嗽了两声,咽下一口口水,正色道:“你往好处想啊,虽然现在是稍微有点别扭,但是只要忍过了这一阵就好了呀。”

  “只要忍过了这一阵儿,那你不还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说的很好。”我点了点头,伸手掐住了许怡安的后颈,“但你先告诉本尊要怎么走路好吗。”

  许怡安小声嘟囔:“叫雪蛟背你呗。”

  闻言,我略笑了笑,掐着她后颈的手用了分力。

  许怡安被我掐得直叫唤,不住地求饶,“撒手!撒手!我给你想办法!”

  我将她扯得更近了些,“什么办法?”

  许怡安黑黝黝的眼珠子一转,唇边荡起了分狡黠的笑,“你给我一天时间,我给你整个上档次的座驾,保准能亮瞎人的眼。”

  “什么座驾?”

  “天机不可泄露。”

  看着她的笑容,我隐隐觉得不安,一时却又也没了别的办法,只能咬牙应下。

  翌日。

  当我看到那把金子打的造型奇特的椅子时,我就知道我的预感并非是空穴来风。

  我想把许怡安的天灵盖打开,看看她的脑袋瓜子是如何长的,才能让她做出在黄金扶手上镶满宝石的庸俗之事。

  偏生这厮还浑然不觉,一个劲儿地叫我坐上她的椅子试试。

  看着那把处处透着铜臭味,带着四个铁轮子的古怪椅子,我陷入了茫然。

  这条腿我就一定得要吗?

  这个朋友我就一定得交吗?

  我还没想出来答案,雪蛟就在许怡安的指使下,将我从床上抱起来,一把放到了那张椅子上。

  许怡安兴高采烈地推着我出门。

  我觉得此刻坐在椅子上的我,就像是一棵被种在纯金花盆里的大白萝卜。

  迎着骄阳万丈,我第一次生出了要自缢的念头。

  坐着这玩意儿回京华,苍望鹫那厮必定要拿这事儿笑话我个一年半载不可。

  “得亏我还记得轮椅怎么做,连夜画图给你打了个出来,你感动不感动!”

  “感动。”

  我惆怅地叹了口气:“你要是能将本尊推进护城河里,本尊就更感动了。”

  话音落下,雪蛟忍不住笑了。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吩咐:“你去知会泠鸢他们一声,就说幻胥宫散了,叫他们各奔前程去吧。”

  “那你呢?”许怡安问。

  我又叹一声:“本尊去找条大江投一投,便是死也不再回京华了。”

  许怡安不知道错会了什么意,蹲在我身前,十分认真地道:“你放心,皇兄肯定不会说你什么的。”

  “为什么?”

  “因为这些金子就是他连夜拉来的。”

  “苍望鹫已经知道这事儿了?”

  “没错。”

  “……”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闷声笑了起来。

  我幽幽道:“给本尊个痛快吧。”

  许怡安柳眉微皱:“你又怎么了嘛,难不成是宝石镶少了,不合你心意了?那要不我再多加几颗?”

  我的确喜欢流光溢彩的宝石和美玉,但这不代表拿宝石把我堆起来,我就会高兴。

  就在我思忖着,如何拖着这条粽子似的腿寻死去的时候,远处的廊下有一道宝蓝色的人影款款而来。

  是秦长欢。

  他朝我招手,瞧见了我屁股底下的黄金座驾后眼睛亮了。

  “嚯,好大一坨金子啊。”

  我闭了闭眼。

  完了。

  全完了。

  我长叹一声,凑到许怡安耳边,一字一顿道:“待本尊好利索了,就将这劳什子的轮椅融了,给你打一口棺材。”

  “这……倒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