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我见诸君多有病【完结番外】>第52章 以命相抵怎么够

  日落西山,霞光满天。

  我叫人摆了一方矮案在廊下,对着那漂亮的景色,喝着……白水。

  我本拿了坛好酒,却被闻着味过来的许怡安收了回去,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我的身体考虑。

  烦。

  我喝着无滋无味的白开水,托腮远眺,听檐下几只飞鸟叫吵。

  有一人跌跌撞撞地走出门,直冲我而来。

  我没抬头,只拿了壶,倒了杯水在一只空杯里。

  “坐吧。”我淡声道。

  萧祁应了一声,在我对面坐下。

  他身子弱,又流了好多血,此刻只端起那么一只杯子,手腕就抖个不停。

  瞧着那节白玉似的细瘦腕子,我舌尖泛起了些苦。

  本不该是这样。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才叫我们成了坐不得一桌的敌。

  我说不清,萧祁也是如此。

  不过他比我要从容得多。

  “阿之——”

  “你不该如此唤我。”我将杯子不轻不重地磕在桌上,看着萧祁的眼神微寒。

  萧祁一怔,旋即又笑着点头,“是了,我不配再这般唤你。”

  他在笑,可因为那张脸实在没有生气,而显得难堪至极。

  我瞧着心烦,不禁捻起了指节。

  “尊主何必暗自烦躁,万般气恼,只朝我来便罢了。”萧祁往我带着细碎伤口的手上扫了一眼,眸中划过一丝心疼。

  我对上他的眼睛,想好了的诸多挖苦都闷在了喉间。

  一向自诩风流的我,竟也在情一字上被吃得死死的。

  也是荒谬。

  我自嘲地笑了笑,敛了几分情绪,又看向萧祁,“你既是来送死的,为何偏要本尊动手,不还是惺惺作态,要赌本尊在你身上还有分情。”

  我半歪着身子,将血淋淋的掌心亮给他看,“如今你赌赢了,不知赌酬是什么。”

  “是萧家上下几百口的命,还是后沙藏金的宝藏?”

  萧祁眸子颤了颤,含着许多我看不懂的情绪,“都不是。”

  许是九阙他们搜身犯了懒,萧祁不知从何处又拿出把匕首来,直直抵在喉间,“错付了真心,萧某罪该万死,合该以命相抵。”

  说罢,他便下狠手割了下去。

  那匕首锋利,顷刻便割破了皮肉,深扎进了肉里。

  我目眦欲裂,倏然起身,劈手打掉了他手里的匕首。

  饶是我的动作已经极快,他的脖子上仍是开了道骇人的口子,鲜血汩汩的流下来,洇湿了他的衣领。

  我在他尚未消肿的右脸上,又补了一记耳光,打得他嘴巴鼻子一齐流血。

  我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摇晃着他的衣领问,“你疯了?!”

  萧祁擦了擦唇边的血,看着我的眼睛冷静得吓人,“是疯了。从走错了路开始,就已经疯魔了。”

  我气得浑身血液翻涌,失控地大吼:“管你真疯假疯,我告诉你,你烂命一条,就是死上个千百回,也难偿我万分之一!”

  “欠我的,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萧祁被我吼得懵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跌坐在我脚边,仰着头看我。

  他伸手要来碰我的脸,相隔咫尺毫厘,却碰不到一星半点,像隔着天堑。

  他忽然哭了。

  起初是咬着嘴唇呜咽,极力忍耐着,后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像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眼泪鼻涕都流在一块,身子抖得像深秋树枝上的落叶,哭得半点形象都没有,竟是比昨夜的我哭得还凶。

  我仰起头,不想去看他,可那悲痛欲绝的哭声,还是叫我也忍不住鼻子发酸。

  萧祁抱住我的腿,哽咽着说:“你不叫我死,那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阿之,你告诉我,你给我指一条明路好不好……”

  我哪有什么明路能指给他,连我自己都尚在歧途。

  我仰头抹掉泪,拽起了萧祁便往西暖阁去。

  萧何正关在此处。

  还没进门,就听见了他在其中叫嚷。

  萧祁不明白我的意思,疑惑地望向我,我却是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我看了一眼把门的钦北,他便会意,开了门上的铜锁,将我们放了进去。

  我将两扇门尽数推开了,不往里走,只给将房中疯疯癫癫的萧何指给他看,“你不管他的死活了?”

  萧祁还没说话,萧何便扔了裹在身上做披风的褥单子,朝我们跑了过来。

  他不敢扒我的腿,便扭身抱住了萧祁的,一口咬了上去,不见血,唯有口涎稀稀拉拉糊了萧祁一裤腿。

  萧祁垂头看着他,眸色晦暗,是又愧又悔,嘴角向下垮着,一副苦相。

  我捏住萧祁的脸,虎口卡着他的下颌,强迫他扭过头来看我。

  我盯着他泛着红的眼睛,一字一顿,颇为阴寒地说:“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本尊立刻叫他死在你前头,本尊说到做到。”

  萧祁强撑着对我笑,眼泪却是又落了下来,“你这又是何苦。”

  是啊,何苦。

  此刻杀了他们兄弟两个,不是一了百了,两家心安。

  可我不想。

  至少,现在不想。

  我松开他,转头对钦北道:“百日散的解药呢。”

  钦北瞥了萧祁一眼,略略迟疑,“主子,萧何留着可还有用呢……”

  “拿来。”我皱起眉,声音里含了两分不悦。

  钦北拗不过我,从怀里掏出个缎布袋子,抖出颗指甲盖大小的药丸来给我。

  我当着萧祁的面,撬开萧何的嘴,将那颗解药塞了进去。

  看着我的动作,萧祁倍感惊愕,却未拦我。

  他敢拿自己赌,却不敢拿自己的骨血至亲去博。

  我看的透,却仍是困在网里。

  药丸喂下去,萧何很快就有了反应。

  他像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脸色涨得通红,双眼外凸着,骇人得紧。

  萧祁看着他的样子,不自觉攥紧了手。

  我告诉他这是正常反应,萧祁点了头,盯着萧何的眼神还是难掩紧张,直等他吐出一口黑血来,才松了一口气。

  看啊,什么幡然醒悟,什么以命相抵,都是糊弄鬼的,他是吃准了我,要放点血,替他兄长求个平安。

  可笑。

  更可笑的是,我明明知道,却还是这样做了。

  我自嘲一笑,叫钦北将昏迷的萧何拖回房里,重新将门锁了起来。

  萧祁像是早料到了我不会让他带走萧何,面上未见半分失落。

  他看向我,苍白地笑了一下:“如此,我也死而无憾了。”

  闻言,我嗤笑,“你再多废话一句,本尊一定会杀了他。”

  我吐出一口浊气,将钦北叫到近前,说:“等他身子好了,就把他丢出去,爱去哪儿去哪儿。”

  我对钦北说话,却抬眼盯着萧祁,“我不想再看见他。”

  钦北点头应下,唤了人来送了我出去。

  萧祁想跟上,却被钦北拦住了。

  钦北抓住萧祁的手臂,硬扯了他往与我相反的地方去。

  直等萧祁叫我的声音远去,我才兀自松下一口气,可等我走出西暖阁时,这口气又提了起来。

  兰西书正站在院里,合欢花落满了他的肩头,背后是火红绚烂的夕阳。

  他朝我望来,一眼便将我定在了原地。

  真是晦气,这尊瘟神怎么也来了。

  就在我默默腹诽的时候,兰西书朝我走了过来。

  他道:“听闻王爷受伤,本不想叨扰,但这纵火案牵扯过多,还是得给王爷看一看案宗才好。”

  听他这么说,我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册子。

  原来是为了正事来的。

  还好。

  我长出口气,强压下那阵不知从何而起的心虚,引着他去了前殿。

  我与他落座,立刻便有宫女奉茶来。

  行宫的茶也是极好的,茶盏盖子一掀,茶香便氤氲而起。

  只是我的心思不在其上,品不出这茶的几分香,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还险些被烫破了舌头。

  察觉到我心不在焉,兰西书连连轻咳,试图吸引我的注意力。

  我看向他,问:“丞相嗓子不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兰西书的脸好像黑了一瞬。

  他将卷宗递给我,“请王爷过目。”

  我接了那册子,翻开了,映入眼帘的就是端正又漂亮的字迹。

  这是兰西书的字迹,一板一眼又赏心悦目,果真字如其人,与他本人一模一样。

  若是放在从前,我必要将他的字好好看上一遍不可,可此刻,我是半点兴趣也无,恨不得多长双眼睛,赶紧将这几页密密麻麻的字看完了了事。

  明明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他硬是写了好几篇。

  从起火的时间地点,到火势之大,再到在火场发现的种种,写得十分详细,却独独没写到点子上。

  “缺了点东西。”我顺手将册子丢给他,“人证与物证,丞相为何没写?”

  兰西书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我:“活口不就只有王爷和钦北,何来的人证与物证?”

  我曲指在桌面上叩了叩,好整以暇道:“本王昨夜的话,丞相半点都不记得了?”

  兰西书不敢看我,“臣明白了。”

  “你若是真明白,如今交上来的东西就不会是这个。”我轻啧,微眯起眸子,不自觉沉下了声音,“你也该收一收自己的性子了,朝堂从来不需要什么公正。”

  “权在谁手里,谁就是公道。”

  兰西书没说话,显然是被我的一番话刺得有些难受。

  可这世道就是如此。

  没有本事没有权,便是浑身长满了嘴,也难讨个所谓的公道。

  这不是什么晦涩高深的道理,兰西书比我聪明,他比我更明白,可因为他那可笑的家训,他还是做起了那不肯弯腰的犟种。

  若非是苍望鹫开明,看重他的抱负与才华加以提拔,他此刻不知道会在哪个穷酸地方做什么穷酸官呢。

  “罢了。”我叹了口气,“你去吧,此事你便不用管了,本王亲自来。”

  我摆明了下逐客令,本以为兰西书会拂袖而去,却不料这厮在椅子上坐得那叫一个端正。

  我问:“你怎么还不走?”

  “王爷这是在赶我?”

  我噎了一下,转而嗤道:“没有,只是疑惑罢了,毕竟丞相此等清流,想来也不愿与本王为伍。”

  兰西书眉头微蹙,重重地放下茶盏,竟直接叫起了我的名字,就像从前在书塾里的那样。

  他有心与我忆从前,我也不拿身份来压他,只支着下颌翘着腿,等他的下文。

  兰西书放缓了声音,说:“那个人就是萧何?”

  乍听到那个名字,我略怔了一瞬,想起了萧何与萧祁之间身份互换的事之后,才道:“是。”

  像是没料到我答得如此痛快,兰西书愣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我挑了挑眉,不答反问:“本王与他是什么关系,好像不关兰大人的事吧?”

  兰西书抿了抿唇,脸又黑了一个度,“是不关我事,只是他与萧太后有亲,恐怕不是个安分的。”

  这一套话早八百年就有人说过了,我听得耳朵生茧,不由得走了两分神。

  兰西书被我的态度触怒了,振臂拍桌,震得茶盏都晃了两晃,“你认真些,我这是在与你说正经事!”

  我被他吼得心烦,不禁冷下了脸色,“不知你是站在什么位置来与本王说这些的?”

  “是兰大人,幼时的玩伴,还是本王求而不得的人?”

  我连连冷笑,“别将自个儿太当回事了,太自负,可是会栽跟头的。”

  我扔了只茶盏过去,茶盏在他脚边炸开,溅了他一鞋子的茶水,“本王乏了,兰大人慢走。”

  兰西书倏然起身,沉沉地看了我一眼之后,转身便走了出去。

  终于是如愿将他气走了。

  我笑了一声,想起了什么之后,脸又垮了下去。

  案宗得自己写,“人证”“物证”也得要我来准备。

  麻烦。

  早知道不多那句嘴了。

  我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起身出了前殿,往后院去找泠鸢几个。

  泠鸢比那仨崽子年长些,比他们都省心,若是没在房里看见她,去厨房见准能找着。

  但这回,我将后院翻了一遍,也没找着她。

  不光是她,连雪蛟和许怡安都不在。

  顾良舟倒是还在,正拿着碟小米,喂着那只番邦进贡来的鹦鹉,除了教鹦鹉说话之外,他只字不知。

  我又去找钦北和九阙问,皆说不知道她们去了何处。

  奇怪。

  丢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