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与戚祚脱身同时,叶清弋下令封锁城门,严查经过城门的每一个人,也就是这时候,叶清弋知道他娘和妹妹进城了。
也就她俩胆子大,敢在这个节骨眼回京。
戚祚和季亭还藏在上京城里,指不定要生什么事端,上京城中开始戒严,开了宵禁,街上到处是搜捕的人,连常年废弃的枯井都不放过,戚祚就算是插翅也难飞了。
叶清弋带着人往城门去,路过家门的时候,没忍住进去了。
在门口还听见娘数落他,站到眼前了,娘数落不出来了,眼眶都红了,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娘,我没事,这不好好的吗?”
叶望璇本来还好,听到了娘的哽咽声,便有些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心里还是担心,可怜兮兮地喊了声哥。
妹妹难得软一回,叶清弋哟了一声,放下佩剑,叹了一口气,道:“你跟沈公子的婚事怕是要推迟了。”
叶望璇哇一声就哭了,戚栖桐心软,一拳捶在叶清弋大腿上,这人净瞎扯,沈荣铮好着呢,戚栖桐出来的时候还看见他呢。
叶清弋冲戚栖桐笑,肯说实话了,板起脸,正色道:“国丧期间,办不了婚事。”
叶望璇止住哭声,眼里鼓着一泡眼泪,捶了叶清弋一拳,尤嫌不够,连着捶了好几下,还没解气,低头跑了。
逗小姑娘有趣,叶清弋笑呵呵的,回过头,戚栖桐就算了,怎么连小羽都瞪他,这俩丫头什么时候一条心的?
“清弋你也真是——”杜若被闹没了哭意,替叶望璇说好话,说她在乡下的时候总往庄外的庙里跑,盼他安。
数落完了,又担心:“现在外头怎么样了?听说城门又关了。”
“没事。”叶清弋不想让她忧心忡忡,“抓几个逃犯而已。”
叶清弋细细叮嘱下去,说她们回来就回来了,别乱跑,别出府,听见什么动静都别搭理,府里最安全。
叶清弋暗里让人守着将军府。
娘和妹妹听话,最不听话的人正在眼前装模作样,叶清弋看着戚栖桐,在心里苦恼,怎么又坐上轮椅了?
还要陪他把戏演完,叶清弋推着轮椅,带着戚栖桐离开,往他们的小院走。
叶清弋太安静,戚栖桐很快察觉了他的不高兴,到了没人的地方便站了起来,绕过轮椅,抱着叶清弋,仰着脸,碰了碰他的下巴,小声解释:“她们突然回来,我还没准备好……”
方才戚栖桐真是被吓着了,心虚地冒了汗,生怕被叶夫人发现不对,他也委屈,解释完了又说:“还做回你的长平君,不好吗?”
叶清弋低下头来看他,见他下巴处黏的灰还没擦干净,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身上衣服也粗糙,哪有从前半分长平君的雅致?
什么做回长平君?叶清弋盯着他透亮的瞳仁,低头咬他的嘴唇,大手扣着他的腰,听他轻轻地吸气,又把鼻尖往他衣襟里挤,一点也不怕人看见,叶清弋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
叶清弋鼻尖凉,戚栖桐缩了缩脖子,脸颊有些红,但到底没推开他,主动圈住了他的脖子。
“问你个事。”叶清弋突然这么说有点不合时宜,但他额头还抵着戚栖桐的额头,姿态亲密,也就显得问话不突兀了,戚栖桐问他什么事。
“你跟季亭从前认识吗?”
完全放下戒备之后,什么反应都十分自然,戚栖桐当即从令人发晕的亲昵气氛中抽离,愕然片刻,一句话都说不出。
那就是认识,叶清弋还抱着戚栖桐,见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有些心软,但到底是问了出来:“怎么认识的?”
戚栖桐的手从叶清弋肩上滑下来,眸光黯了黯,睫羽垂落,有情绪了,又不像是不高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
不像讯问,叶清弋姿态放得低,讨好地捏了捏他的手,像是哄着他说。
定是季亭临走前留的话成了叶清弋心里的疙瘩,戚栖桐慢慢说道:“月隐最初收留了很多月氏的人,几十年过去了,他们跟月氏几乎断了所有的联系,但还是有几个偷偷联系上了月氏,季亭利用了他们,帮戚祚跟月氏搭上了线。”
这些叶清弋都知道,没被他饶了去,又问:“季亭也算是月隐的人?”
“不算。”戚栖桐实话实话说。
“我做了庄主之后,清理掉了所有跟季亭有过联系的人。”
怕叶清弋不信,戚栖桐说多了些:“月隐最初收留战乱中失所的人,月隐反对战争,容不下季亭的。”
戚栖桐说完了,还是担心:“你信他说的那些话?”
“我傻么?”叶清弋笑了,盯着戚栖桐不眨眼,“信他不信你?”
戚栖桐松了一口气,骂了季亭几句,叮嘱叶清弋抓到季亭一定要告诉他,他想亲手了结了季亭这个祸害。
“我知道外头危险,我一直待在叶府,哪也不去了。”
还挺乖巧,不管是真的不想添乱,还是只是为了讨好叶清弋,叶清弋都不介意,又亲了他几下才走了。
叶清弋带队去搜查,身边都是自己人,墨阳上来问他,硬着头皮问:“要不要安排人盯着君上?”
叶清弋想都不想:“不用。”
墨阳没有说话,但也不走,跟叶清弋差一步的距离,一直跟着,这是劝叶清弋三思的意思。
如果是别人,叶清弋早就让他滚了,是墨阳才解释了:“他跟季亭不熟。”
不是他杜撰,是戚栖桐亲口说的,但墨阳觉得他在这件事情上不够理智,不能因为长平君曾经豁出命去救叶家,就对他完全放下戒心,这样太被动了。
在墨阳看来,长平君太可疑了。
只身进叛军军营去见季亭,还能全身而退,到手的五皇子还能被季亭抢了,墨阳恶意揣测,长平君就是故意的,他故意放走季亭。
叶清弋说过,长平君没有理由伤害他,伤害叶家,墨阳不否认,但显然,长平君有很多事都瞒着叶清弋,只是瞒,也许就会给叶家带来灭顶之灾。
“您真的,完全相信他吗?”
墨阳的话让叶清弋沉默。
他知道刚才戚栖桐在他面前撒谎了,他跟季亭不是因为月隐才结识,可以说,早在戚栖桐还在凉州的时候,甚至于嘉阳公主还在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
叶清弋是猜出来的,仅凭字迹。
在陶家村,邓栎求他去救林同的时候,附上了那封要挟他的信件,叶清弋只大概扫了一眼,便认定信中的字迹他曾在哪里见过。
后来,叶瑾送来戚祚通敌的罪证,尹纯是人证,通信是物证,叶清弋看熟了季亭的字迹,也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字迹的地方——四时宫。
戚栖桐读过的诗书中,到处是季亭留下的批注。
他们早就认识了,这个念头在今日叶清弋见到戚栖桐的时候,就有了,但他没在戚栖桐面前表露出半分怀疑,也没告诉墨阳。
不过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墨阳也有证据证明戚栖桐不是那么值得信赖。
“季亭的人用的是软剑。”
叶清弋顿住脚步。
去年在城里截杀他的人,用的也正是软剑。
可疑的是时机,他当时在查侯府世子坠井一案,查问完戚栖桐就遇到了刺客。
如果不是为了替戚栖桐出气,当时的季亭没必要费心劫杀他,叶清弋知道墨阳是这么想的,但这只是他的揣测。
“我相信他。”叶清弋继续往前走。
墨阳没说什么,默默地跟上来,叶清弋知道他不服气,他自己也存了点别的心思。
他想知道,他究竟能忍戚栖桐,忍到什么程度。
是夜,戚栖桐坐在院里看上京城的夜空,小羽抱着腿坐在地上,默默地陪着。
上京城的夜晚不及京郊的黑,黑得不见人影,空中零星几处光亮看着心安,小羽撑着脑袋,惬意地叹了一口气,完全没注意到戚栖桐不安的神色。
戚栖桐答应了叶清弋不轻举妄动,还真就乖乖待着,陪母女俩用过了晚膳便回院子里待着,等叶清弋回来。
池杉在养伤,戚栖桐便叫大寒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包括原先待在京城里的。
点来点去,大寒来报,说执事断了联系。
自从在东安县分开之后,戚栖桐就很久没见过符黎了,还以为他回凉州了,可有人在京郊见过他的身影,既然就在附近,为什么不现身?
突然一阵夜风袭来,叶片翻了面,墙角各处缓缓升起几处黑影,大寒带头,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冒了出来,带着人往院中围拢,护着戚栖桐。
“庄主小心!”小寒飞扑过来,抓住了飞来的暗器。
是一支残剑,前端携一团纸,小寒展开,送到戚栖桐面前,戚栖桐展开来看,只见上头用红墨画了一柄断裂的折扇。
戚栖桐手抖个不停,他攥碎了那画,怒道:“季亭,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寒抽出长剑指着墙角,季亭从黑暗中走出来了。
只见他一身伙夫打扮,脸上贴了胡子和痦子,乔装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没准他能一直装下去,但他不敢赌。
季亭也不多废话,让戚栖桐助他出城,“如果你还要那小子的命。”
黑暗中,符黎被背了出来,不省人事地垂着脑袋。
戚栖桐几乎将牙咬碎,季亭知道他犹豫,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放心,你只需要想办法吸引守城侍卫的注意,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季亭笑:“你放心,我不会再回来了,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的关系,尤其叶清弋。”
见他不说话,季亭扣住了符黎的脖子,道:“还是你觉得符黎的命不重要?”
戚栖桐在明,脸色也沉得厉害,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在烛灯中尤为明显,良久,他松开一直攥着的拳头,轻声开口:“好,我帮你。”
为了符黎的命,戚栖桐对季亭百依百顺,让他去城门他就去,让他把人都分散到不同的地方他也照做了。
“把符黎还给我。”
前头就是城门,守备极严,再往前走就要被发现了,季亭笑了一下,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紧接着,戚栖桐便看到符黎被人背着,扔在了路中央。
“季亭你个混账!”
戚栖桐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果然,他被巡逻的卫兵逮了个正着。
“不许动!”
“什么人!”
戚栖桐护着符黎,将自己的面容隐在黑暗中,躲着卫兵手上的火把,指着墙角,高呼:“快去禀报叶校尉,逃犯要出城!”
“你说什么?”
季亭被暴露了藏身的地点也不心急,笑意更深,眼角露了褶子,看着围拢过来的卫兵,笑出了声。
“轰——”
没人听到季亭的笑声,所有人都被接连窜高的火光吓呆了。
各处冒起的火光,很快熏黑了上京城的天空,戚栖桐仿佛置身火海,身体各处冒了热气,后背出了汗,洇湿了衣裳。
季亭要走了,但他舍不得戚栖桐,他坏呀,得逞了还要火上浇油,不装了,幸灾乐祸:
“叶清弋还会原谅你吗?”
【作者有话说】
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