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清狂【完结】>第95章 求助

  元斌此前从来没见过戚栖桐,或者说,元家人都没有见过戚栖桐,包括嘉阳公主的丈夫元期。

  传闻中,驸马爷元期在孩子出生前便急病死了,嘉阳公主伤心过度损及心脉,差点保不住腹中的孩子,而之后诞下的婴孩下肢无力。

  接连噩耗之下,嘉阳公主郁郁寡欢,皇上太后没有不心疼的,公主要孩子随母姓,还要孩子立刻受封,这些要求是有些无礼的,但皇上太后都应下了,之后公主便离开烟澜园,带着孩子去往凉州,理由是怕触景生情。

  怕触景生情,多好的理由,能远离上京,也能不踏入丹阳县地界一步,元家,这个名义上的皇室亲家,只因嘉阳公主的不愿再提,逐渐蒙尘。

  元斌一想起这些便恨得牙痒痒,他不搔头,只在夜晚里扣墙皮,抠得一面墙凹凸不平,自己的指甲短而脆,而如今他不用再偷偷怄气,像抠墙皮一样,他抠住了戚栖桐的手背,笑得畅快:

  “怎么?嘉阳那个贱人也肯告诉你呃——的身世?”

  “君上!”

  池杉怎么拦得住戚栖桐?戚栖桐下了死力,扼住元斌的脖颈,逼得元斌暴突了眼睛,呜哇哇地大叫,涎水流了一地。

  元斌感受到长平君的指头深深地陷进了他的喉咙中,他觉得他的皮肤就要破了,恨意就要贯穿他全身,他有点怕了。

  但他又说不出话,想求饶都没机会,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但最后长平君放过他了,是自己松手的,这让元斌很是意外。

  外头守着的狱卒都蠢笨迟钝,长平君身边的侍卫不敢阻止,元斌觉得长平君真是可怕,竟然能在最后关头找回理智,毕竟长平君流露的恨意没有半分假。

  不过他料想得没错,长平君还要求他。

  “咳咳咳——”

  元斌咳得舌头掉出嘴唇外,眼泪和口水混在一起,等他找回五识,能视物的时候,他发现长平君已经坐在轮椅上了,居高临下的模样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如果袖下的手没有微微颤抖。

  戚栖桐从衣襟中扔出几张黄纸,句末的红手印尤为瞩目,池杉看着元斌,冷道:“你与元驸马一母同胞,一起上学堂读书,万没有元驸马能上殿试,你却大字不识的道理,认股书和赁屋契书的分别你会不知?说!为什么要替人顶罪?”

  戚栖桐到现在还是难以相信伏状上的自述,这元斌真是活腻了才会将自己绑进这案子中,连怎么选料、怎么伪造钱币都主动交代,死罪是免不了了的。

  “顶罪?”元斌变了调的声音糟咂难听,“都是你们母子自私自利,把事做绝,才会把我们元家逼到这份上!”

  元斌七歪八扭地立起来,像一个在飓风里摇晃的稻草人,黑豆般的眼睛空洞地映着人影,

  “以前把我们元家人当成叫花子,过个把月就给点钱,难为你们戚家人远在凉州还惦记咱们这种穷亲戚,不能同甘,共苦也不成么?瞧着,这回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戚栖桐冷笑一声,“原来你兜了那么大个圈子,就为了把本君拖下水?”

  池杉斥道:“单凭你空口白话便能让君上也戴罪?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君上高高在上,草民贱命一条,哪敢跟君上相提并论啊?”元斌扑通一声仰倒在地上,稻草人一般挺着身体,黑豆似的眼睛始终锁着戚栖桐。

  他说:“我奈何不了君上,君上也可以选择不救我,只是我弟弟当初在烟澜园里受的委屈,我临死前怎么也要向君上讨个说法,君上不给我,那我就只好昭告昭告天下人,让他们去评评理了。”

  “我弟弟死得早,临死前还被公主关起来,连自己的亲人都见不着,不过嘛,公主不要以为这样搞,她做的腌臜事就没有人知道了。”

  元斌心满意足地笑:“想必君上也知道自己的身世,要不然听到那些流言也不会那么恼怒了。”

  戚栖桐不动声色地看他笑,想着这些年他没少享福,吃得膘肥体壮,满脸横肉,躺在地上耸动不过一块待宰的肉,与这样的将死之人计较什么。

  “走吧。”

  就走了?池杉心中疑惑着,推着戚栖桐离开。

  走就走吧,元斌咳嗽两声,清清喉管里的淤血,而后裂开嘴,眼窝凹着,鬼气森森地笑了。

  很快来人,拖着扯着把他带出去,他龇牙喊疼,瞧见地牢尽头的戚栖桐,笑嘻嘻喊了声再会。

  空旷地牢中,锁链拖出的刺耳声响不及回响的道别声渗人,戚栖桐缓慢转头,盯住了那名狱卒。

  “你们邹大人等本君很久了吧。”

  狱卒立马伏在地上,战栗道:“君上说笑了!邹大人彻查此案是奉皇上之名,此案牵涉甚广,罪犯身上还有诸多疑点,这才迟迟没有结案,加上此人身份特殊,君上要见,邹大人也会在能力范围之内尽力安排。”

  “安排得好,替本君谢过邹大人。”

  戚栖桐神情越发冷峻。

  幕后主使查不出,供词罪过最大的元斌便要死,但大理寺迟迟不结案,像是等着他。

  确实是等,戚栖桐进到大理寺就能立刻见到元斌,还是私下会见,带路的狱卒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外,里面动静多大都不好奇,估计长平君杀了人犯他都不会惊讶。

  戚栖桐带着一肚子气来的,见到元斌不知悔改的嘴脸时气上心头,想拧断他的脖子,临门一脚才意识到不对。

  元斌都被关在牢里了,有什么能耐将谣言散播到市井?

  戚栖桐坐在马车上,听着小羽转述从街面上听来的谣言,已经顾不上生气了。

  有人说,嘉阳公主从不带孩子回驸马老家,也不让老家的人与孩子接触,说公主眼高于顶,怕是嫁人的时候就满腹怨气了。

  有人说嘉阳公主私德有亏,未出阁时就满大街乱晃,与世家公子和坊间男子都来往密切,不忌男女大防,娶这么个女子,元期一介弱书生,哪里压得住呢?

  还有人说嘉阳公主和长平君做绝了,也不与元家来往,逼得元家剑走偏锋,要是生活富庶,怎么会惦记起不要命的生意?

  小羽说不下去了,更难听的她还没说,竟然还有人说要让长平君与元家人滴血认亲……这无端地揣测怕是戚栖桐听了要疯的。

  小羽甚至不敢去打量戚栖桐的神情,生怕自己也要绷不住哭,可谁想戚栖桐突然高声吩咐:“去找季亭!”

  “不!不要走正门……”

  小羽瞧见了,戚栖桐脸色白得可怕。

  季亭早就料到戚栖桐会来一般,早早在府后小门等着,跟大理寺的狱卒一样恭敬,这让戚栖桐心中隐隐害怕,觉得这无边的天像是要压下来了。

  季亭会待客,将戚栖桐引去书房,戚栖桐解披风的功夫,他双手捧来一杯热茶,殷切地问:“去过大理寺了?元家人还是不肯松口?”

  自猎场不欢而散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但季亭面庞上的担忧不像假的,他握住戚栖桐的手,“谣言我都听说了,元斌的目的无非就是逼你救他出去,桐儿不要犯傻,不要趟这淌浑水。”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戚栖桐厌恶极了,但没有甩开季亭,任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握住了自己的手,“阿娘或许忍得了,我忍不了,我想把他们都杀了!”

  季亭劝:“流言止于智者,过一阵子事情就会平息了。”

  戚栖桐看向季亭,痛苦道:“会么?”

  季亭保证:“一定会。”

  戚栖桐欣慰地点点头:“我就知道,阿娘没有帮错你,你还有良心,你不会为了帮二皇子躲过这一劫,就对我阿娘身后的名声不管不顾。”

  “桐儿……”季亭面露难色,将热茶放在桌上,坐在了桌子的另一侧,“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也不难。”戚栖桐侧过身子,双眼终于有了神气:“太子与二皇子斗法,何故要牵涉旁人?你一定有办法,找人顶罪也不该找元家人,如果二皇子想着元家人能替他挡灾,那他就想错了,太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

  戚栖桐质问:“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阿娘的名声毁于一旦么!”

  “公主的名声不是任何人毁得了的,桐儿你冷静点听我说,”季亭痛心道,“目前……让元斌来顶罪,是最好平息一切的方法了。”

  “嗯?”戚栖桐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

  季亭硬着头皮解释道:“太子想深挖,但是手上证据不足,况且二殿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范的人,一旦他出事,一定会搅得朝廷不得安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到时候要掉脑袋的就不止一个人了,你看,元家不涉朝政,没有阵营,罪魁祸首让元斌来当,是解决此事最好的方法。”

  见戚栖桐安静地听,他继续说:“那些谣言你不管,就没人奈何得了你,你相信我就听我的话,回去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戚栖桐知道季亭的意思,都明白了,再没了将他架在火盆上铐的意思,季亭从来没想过要帮他,要帮他娘。

  他目不转睛地打量季亭,缓慢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季亭立刻否认,他开始辩解,说了好多,嘴一直在动,为了让他相信甚至有点声嘶力竭的意思,但戚栖桐反应很淡。

  他知道,知道季亭用名为白源的毒害了他,害了他的阿娘,是他还心存幻想,只要没撕破脸皮,只要他肯登门耐着性子去求,季亭装也要装个样子,不会袖手旁观。

  他做梦呢,以为阿娘托孤时,季亭悲痛万分的模样也许有两分真,为了这两分真,他愿意放下仇恨,如今看,他错得离谱。

  戚栖桐笑出声,眼泪却先飚出来,朦朦胧胧地还盯着季亭,看他演他的好意。

  戚栖桐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可怜人,季亭无端地恼了,气了,攥着手咚咚地敲茶桌:“你以为我听到那些谣言的时候我不难过么?”

  捕风捉影的谣言能让杀人凶手难过?

  “你莫说笑。”戚栖桐转动轮椅,唤池杉带他离开。

  门槛一过,从此恩断义绝,戚栖桐将他所有曾经有过的绮念、期待和依赖全都留在身后,往后只剩恨意和杀意。

  他早该如此了。

  季亭尚在鼓里,眼见着戚栖桐离开,转身时冷漠冷情,干脆利落地将他抛在身后,决绝的身影像极了嘉阳公主。

  在季亭印象中,那个女子就是这样,不肯多给他一点他所渴望的情。

  季亭从来没有遇到嘉阳这样的女子,她冠绝群芳,光芒万丈,曾经季亭受过她一点照拂便感恩戴德,从不敢肖想其他,这样的女子,本来就不该属于任何人。

  可是公主自甘堕落,又异常慷慨,她大方分出她的爱和身,却一点也不给季亭,季亭什么都没得到,他觉得不公平。

  “你以为我不会痛苦吗!”季亭把没动过的茶水砸在门框上,侍女的尖叫成为压垮季亭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装了,他嫉妒得发狂,嫉妒得要疯了,站都站不住,在地上跪行,抱着柱子磕头,又甩着胳膊抠朱漆,他在自己家中仿佛身在牢笼。

  “来人!”

  季亭变调地喊人,这幅鬼样子只有多年跟着的下属敢进来,他跪在门口,像前两日一样,重复着市井上的谣言。

  “嘉阳公主与驸马貌合神离,私下养了不少面首,产子后回凉州就是去见那些面首。”

  “驸马不是病死的,是被气吐血死的,全因公主举止放荡。”

  “回凉州不是自愿,皇室不流放她已是开恩。”

  季亭捂着耳朵,听不下去,龇牙痛呼:“不是!公主不是这样的人!谁准你们这么说?我没有让你们这么传——”

  “公主是好人、是好人……可是你为什么会动情?”

  “公主……公主!”

  季亭陷入癫狂,下属照例将屋外下人都遣散,门窗都掩好,他已经见怪不怪的,不让声响传出去就是。

  戚栖桐离开得快,不知道季亭疯了,他在季亭这里失望,但没完全绝望,能堵住悠悠众口的还有一个人。

  小羽不知道戚栖桐和季亭说了什么,不敢问,透过窗子看见宫门立刻知晓了他的想法,接过他的帖子就跳下了车。

  “侍卫大哥,车里坐着凉州长平君,要求见太后,这是帖子,劳烦通传一声。”

  小羽笑着,递去帖子和一小袋银子。

  侍卫全都收下,“等着。”

  戚栖桐在车里等,想好了见到太后要怎么说,从前阿娘教他见到太后要叫祖母,嘴甜些,戚栖桐不愿,都没见过,哪能那么熟络地唤?如今要叫,必要时不能把泪憋回去。

  他想着,阿娘是太后唯一的女儿,从小娇养长大的公主,她不会放过那些造谣的人的。

  车外,小羽更沉不住气,原地打转,瞧见去通传的侍卫回来了差点闯宫门。

  “快,君上有皇上恩典,进出宫门可以乘车,你们快放一放。”

  通传的侍卫摇头:“姑娘莫急,太后还在午睡,你家君上可以回去了。”

  骗鬼呢!日头都快落了!小羽不肯:“君上有急事要求见太后,不走,就在这里等着,等太后午睡醒来。”

  接了银子的侍卫面露挣扎,见她强硬,忍不住小声劝道:“还是回去吧,今日太后身子不爽,谁也不见。”

  “怎么了?”戚栖桐等急了,掀帘看来,见了小羽的神情,都猜到了,太后不见他。

  见了才知道有没有用,戚栖桐唤池杉:“背本君下去,本君要下车等,再不行就跪着等,直到安寿宫开门。”

  戚栖桐想,如今唯一能化解这场危机的,只有太后了。

  【作者有话说】

  此时小叶正在赶回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