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弋的要求太奇怪了,泉香馆没有这样的姑娘,没能满足上司的要求,范志奇颇有些不好意思,偏叶清弋还装得很是惋惜的样子,说没有就不要,不能将就。
转头看见邓栎身边也没姑娘陪着,没等他问,邓栎就悻悻地说:“家里那个太凶了……”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说看不出邓栎是个惧内的,范志奇甚至给他支招怎么驭妻,邓栎还没怎么,白奕骁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外加鼓掌。
这里头就叶清弋兴致寥寥,他虽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但还未娶妻,婚约没有,院里连通房也不曾有过。
杜氏曾经听进了身边老嬷嬷的建议,给叶清弋院里塞过人,先是叶清弋要应武举,不肯分心便不要,后来遇上了戚栖桐,眼里更是容不下别人,所以在大老爷们聊起家里的莺莺燕燕时,叶清弋没搭上话。
不过他也正忙着竖起耳朵偷听不远处的廖原讲话。
说起来,叶清弋也很是佩服这个廖原的,他的家里可是死了个侯府公子的,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案子还没明朗的时候就往戚栖桐府上跑,这会命案结了,立马就跑来泉香馆左拥右抱。
这份随遇而安的心态,是长寿之兆,只可惜按照上辈子的轨迹,这廖原也只有不到半个月的阳寿了。
不管半月之后如何,这时的廖原是很春风得意的:“各位,要好好珍惜我廖某还在京城的日子啊,不日我就要离京回乡了,家里的田产地契要我去理上一理。”
一圈的酒肉朋友一听,都哄着廖原先把送别酒喝了,这廖原上道得很,手都没抬,让左右两位姑娘往他嘴里喂酒。
泉香馆风雅之名远扬,就算要玩也要先包了厢房再放肆,廖原在一楼人来人往的地方就这般做派,说是粗鄙都不为过。
有人侃廖原了:“廖公子家中美妾不知多少,怎么今日……今日要如此消受啊!”
廖原笑着说了什么不知道,叶清弋没脸再听下去,不过他刚才一直盯着廖原看,也引得范志奇他们多看了几眼。
范志奇凑到叶清弋耳边低声说:“听说这个姓廖的收的妾室比皇上后宫的人还多,手段又花,玩死过不少女子。”
瞥见叶清弋面露诧异,范志奇又道:“你别不信,我家的布匹生意可是做到了遍布全国的,我爹手底下的掌柜跟他接触过,还亲耳听到过他命人替他到处搜罗貌美的姑娘!”
廖原此人油头粉面的,想也不会有什么正派的作风,没想到竟然好色到了这种程度。
叶清弋想到了那天瞧见的,第一次见面,他就抓着戚栖桐的手摸个没完,戚栖桐竟然这么不设防,叶清弋都要替他嫌脏!
“这酒难喝,走了。”
范志奇攒的局,较真了,喝了一口,怪道:“这可是新醅!”
实话说叶清弋不太记得什么滋味了,只记得酒水入喉,一口的浊气绞得脾肺无端发涩,泉香馆真是徒有虚名。
邓栎也说酒不好喝,也是胡说,他正愁怎么找借口提前溜回家才不扫人兴致呢,这会跟着叶清弋屁颠屁颠就走了。
这时候已经入夜许久,几杯酒下肚,客人都放肆许多,好几处都传来了刺耳的笑声。
邓栎顾着好奇别人,没顾着前头,一头撞到叶清弋后背上,竟然没撞动,叶清弋杵在路中央不动。
“大人……”
邓栎捂着脑袋,正要说话便看见叶清弋正冷冷地瞪着两步外的廖原。
原本陪在廖原身边的两位姑娘已经不见了,换成一位清瘦白皙的男子。
这男子……怎么说呢,邓栎也不傻,一看就知道这位描眉抹唇,举止扭捏的男子是个小倌。
旁边有人笑了:“廖公子转性了?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你有这种喜好啊?”
廖原在桌底捏住那小倌的手,搓着那滑嫩的手背,似有所感:“我也是最近才注意到,男子似乎也有男子的好处啊……”
这话荤极了,邓栎下意识想吐,却先打了个寒战,抬眼一看,叶清弋的眼神已经能冻死人了。
“大人,怎么了?”
只见叶清弋右手动了动,邓栎低头一看,立刻抱住了他的手臂:“不行啊!”
腰间的匕首没出鞘,叶清弋的眼中飞出白刃般的光,他自齿间挤出两字:“放手。”
邓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很快撤了手,但是叶清弋并没有抽出匕首,而是甩出了腰带里的一颗银子。
那银子挟着一股杀气,深深地嵌进了廖原的手背中。
听得廖原杀猪般的惨叫,叶清弋这才稍微解了气,在一阵骚乱中,头也不回地出了泉香馆。
馆外暮色深沉,叶清弋让眉宇郁结着,借着夜色,流露出重生之后难得一见的迷茫。
他不知该如何对待戚栖桐。
将军府是他的荫庇,他要誓死守护,市监所不必费什么心力,刚过去的命案叶清弋也有办法让自己全身而退,唯独碰上个戚栖桐让他变作没头苍蝇。
只因为戚栖桐与廖原亲近,方才他便对廖原难以抑制地起了杀心,更不要说在戚栖桐面前,要他冷眼以对简直有如登天。
不承认也得承认,他根本狠不下心杀了戚栖桐,可如今这样算什么?
叶清弋用力揉着一小片衣物碎料,仿佛要揉尽那人的气息。
衣料坚韧,怎么也揉它不碎,如同偷藏衣料的人,怎么躲也躲不开。
除却身不由己的焦灼,叶清弋难以抑制地生出一丝讶异,为着戚栖桐的疏离,为着戚栖桐的狠毒,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才是最真实的戚栖桐。
他倒要看看,戚栖桐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叶清弋将碎衣料放进衣襟之中,重新大步走了起来。
没走出两步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邓栎?你怎么还不回家?”
邓栎喘着吐出白气,尴尬地笑着:“大人,您终于发现我了啊?天太黑了,我有点认不清路……”
叶清弋哦了一声,扫了一眼周围,从边上的杂物堆里挑出一个破了洞的灯笼,掏出火折子点燃了里头的一点烛心。
“拿着。”
烛光中的叶清弋难得柔情,邓栎呆呆地接过灯笼,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叶清弋。
“看什么?”叶清弋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着。
灯笼虽破,点起的光亮越刺眼,邓栎小心翼翼地拢在怀里,小跑追上了叶清弋,踩着他的影子,邓栎终于道出心中的想法:“大人!我觉得你变了好多。”
将军府的温暖真真实实地存在着,叶清弋的戾气和决心也被磨去几分,他对自己是不满意的,但也确实好奇邓栎的想法。
“大人,换做以前,你绝对不会跟我们一起逛青楼的。”
“……就这?”叶清弋失笑。
这还不够吗?邓栎想着,以前的叶中尉是天子骄子,眼高于顶也是正常的,他作为下属只敢敬而远之,现在却肯容忍他们的毛病,愿意听他们说话,市监所里的氛围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过要说不好嘛……叶大人似乎很爱单独行动,邓栎觉得叶清弋只不过把市监所当成一个抛弃不了的累赘放在一边,虽然市监所是有点不成气候,不过谁也不想被当成废物对待啊。
“大人——”
邓栎嘭的一声撞上叶清弋后背,破灯笼里的火光飞快闪了一下,他正要发问便看见叶清弋的手按在了腰间,接着抬头一看,邓栎瞬间脊背发麻。
只见屋檐上不知什么时候立着两个人,幽幽站着简直就像两只大蝙蝠。
两人皆是通身的黑色劲装,两手背在身后,死气沉沉地俯视着他们,冷冷地说:“你可知你惹的是什么人?”
邓栎吓得要死,差点要失声尖叫了,却见叶清弋瞬间就松懈了下来,抱胸看着屋檐上的两个不速之客:“怎么?就凭你们也想教训小爷?”
邓栎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跳脚:“大人!你就不能不那么嚣张吗……”
怂的,叶清弋让他去墙角蹲着别动,自己则站在原地将手指关节按得咔咔响,看着越走越近的黑衣人,叶清弋笑了笑。
他是高兴的,重生以来还没畅快打过一回,也不知道自己退步多少,这会来了两个陪练别提有多高兴了,可他这笑落在对方眼里就全是挑衅之意了。
先沉不住气的蓄力冲上来就是一拳,叶清弋很轻松地弯腰躲过,抬起身时迅速劈出左手格挡迎面而来的重拳。
来人被化解了招式,迅速铲腿,配合着同伴的高扫腿,想把叶清弋上下锁死,叶清弋承力厉害,身姿更是轻盈,一记鲤鱼打挺没让对方靠近分毫,再翻身起来时想着速战速决,踩着那两人的胸口就想把人踹翻了事。
事后叶清弋承认自己轻敌了,想着三分力道就行,实际上他只将人踹得踉跄退了几步,这让叶清弋顿生疑窦。
看叶清弋安安稳稳地站着,挨着墙角的邓栎差点没忍住要欢呼,只是叶清弋明明一打二是优势,为何他的表情反倒比刚才出手前要更凝重?
只见叶清弋微微侧了头,无声地朝邓栎吐出了一个字:跑。
“啊?”
邓栎发懵的时候,后知后觉已经来不及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出现在墙上的一列黑衣人,“怎么会这样……”
叶清弋按住腰间刀鞘,同时飞快地数着后来的黑衣人。
一共五个,方才交手的两个不是一般侍卫能有的身手,扫大街时来挑衅的郭焕是个废物,身边不可能豢养杀手,这些人来路不明!
他仍是笑着,抽出匕首,这回不敢轻敌,但狠话还是要说:“落我手里,定叫你们脱层皮。”
破灯笼里的火光摇曳摆动间,叶清弋已经挟着匕首翻了出去。
上辈子在战场上什么险境都遇到过的,区区几个杀手叶清弋不惧,不过人多势众,他占不了什么便宜就对了,没能一刀毙命,留下的数道刀痕只能暂缓对方的攻势。
果然,对方见奈何不了叶清弋,纷纷抽出腰间藏着软剑,霎时间银光闪烁,叶清弋腹诽:早拿出来不就行了?
不消他分神,早有人绕过他身后飞身朝邓栎刺去,太突然了,叶清弋不得不舍弃手中的匕首,飞掷出去扎了那杀手的手臂才算救下邓栎。
其余杀手也不是讲武德的,看见叶清弋没了武器立刻抖着软剑围了上来。
叶清弋劈出手刀震落一个杀手的软剑,反身一记肘击便将其击溃在地,他没武器但胜在身形快,软剑还没刺来,他已经抬腿踹上了又一人的命门,再来两人他也很是沉得住气,双手扣住两条手臂,原地起跳,蓄力将最后一人踹出老远。
“大人!”
邓栎的惨叫声传来,叶清弋攻势立刻慢了一拍,转脸便接了一抔沙土,他迅速闭眼撤退,再睁眼时整条巷子空无一人,鸦雀无声。
叶清弋确定周围不再有气息,才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刀刃上沾了血,叶清弋将刀口抵在臂弯里缓慢地抹着,一时无话,他在想着刚才那抔迷了眼的沙土。
对方无疑是杀手出身,方才他已经落了破绽,是绝好的反击时机,但是相比拼死拼活拿他的性命,对方似乎更不想被他缠上,顷刻间便退了。
想起刚交手前杀手放的狠话,他们本意只想给他一个教训?
敢在上京城内动手,到底是谁?
“大人……我害怕……”邓栎夹着腿挨着墙,欲哭无泪地叫了出来。
叶清弋转头一看,嫌弃极了,“他们应该是冲我来的,你放心回去就是了,你……是不是尿了?”
邓栎哭丧着脸:“大人要是今晚不让我跟着,我现在就尿给你看……”
“你自己都不嫌丢脸,我还怕你尿?出息……你不怕你家里的凶悍夫人了?”
邓栎呜呜两声,点头道:“那劳烦大人家里的小奴走一趟,替我给家中送信……”
“你小子想得还挺周到。”叶清弋还是让他跟着回了将军府。
进门前,叶清弋让邓栎看自己脸上有没有血迹什么的,生怕回家吓着了人,邓栎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但进了门让杜氏见着了,一点也没瞒过。
“弋儿!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杜氏嗅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捏着帕子往他衣料上反光的地方抹了一把。
看着帕子上的血印子,杜氏浑身颤抖,叶清弋一看她这样,也吓了一跳:
“娘!你可别吓我!”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出杀手是谁派来的,首先肯定不是小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