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 金凤鸣相约孟幼芝去司令府玩耍。

  正逢许婷也在,两人教她打羽毛球,孟幼芝的心情才好了许多。

  孟庭许先是去了银行贷款, 带着林石海到东兴大街选了一处铺子,后忙活几日, 终于敲定了日期。

  晚间吃饭的时候, 孟庭许便把自己要去江西的打算告诉了秦淮川。秦淮川自是闷闷不乐, 没吃几口饭就上了楼。

  太太们以为俩人又吵架了, 全都在一旁偷笑。

  孟庭许自知秦淮川心里的想法, 便跟着上楼去。推开门, 轻脚走了进卧房。孟庭许坐到沙发上,看着正在生闷气的秦淮川, 说:“也不是去很久,最多半个月就回来了。”

  秦淮川蹙眉, 说:“半个月已经够久了, 我是一日见不到你就心慌。”

  孟庭许失笑:“你整日跟我待在一块,也不觉得腻吗?”

  “自然。”他回答。“你要去江西, 那我也跟着一块儿去。”

  “海关这么多事情要忙,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么任性。”

  秦淮川靠近他:“难不成署里没了我就不行吗?”顿了顿。“我没了你才不行。”

  孟庭许只当他是耍无赖,说:“我尽早回来,这样该好了?”

  一想,他没办法拦着人,只好不甘心地点点头。

  孟幼芝从司令府回来, 正好撞见孟庭许和秦淮川在后花园散步。她看见秦淮川拉着自己哥哥的手, 二人时而言语时而默不作声。走到亭子处,秦淮川亲了他。

  “小心台阶。”

  “知道知道, 就算这只眼睛看不见了,我不还有一只眼睛吗?”

  秦淮川苦着脸,小声道:“我就是害怕,你又不方便,往后这种上台阶的时候还是我背你吧。”

  孟幼芝听见二人对话蓦地一怔,随后转过身回到自己房间。

  翌日,刚吃完早饭。孟幼芝单独找到孟庭许,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的眼睛是不是......”

  孟庭许一顿,想来自己看不见的事情只有秦淮川知道,可秦淮川定然不会将自己瞎了一只眼睛的事情告诉孟幼芝,脸色一凝,说:“不碍事的。”

  孟幼芝咬着腮帮子,忍着眼泪,一下子抱住孟庭许。“哥......”

  其实她知道了也没什么,总比一直瞒着她好。孟庭许柔声说:“等铺子开张,我们有了正经营生,再重新买一间宅子,到时候我们就有家了,也不叫你一直过这种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生活。给我点时间,好吗?”

  孟幼芝摇摇头:“他们对我比从前好,也没给过脸色。我不想你这么辛苦,我昨夜都想好了,我要出去工作,挣钱。”

  一听,孟庭许严肃道:“挣钱养家的事情我来做,你只管好好学习,往后想做什么事情便去做,不要花费你的时间在这上面,懂吗?”

  孟幼芝低头,委屈道:“可是......我不想自己活得这么废物,来广州是哥哥养着我,现在又是那个人养着,我......”

  又回忆起昨晚孟庭许和秦淮川亲昵的举动,顿时气道:“他就是个处心积虑的大尾巴狼,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谁?

  孟庭许愣住。

  孟幼芝表情伤心,伸手擦去眼泪,又说:“可是这世上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他对哥哥这么好了。我好不甘心,他就是抢走了你!”

  说完,稀里哗啦地就哭了出来。

  秦淮川从外头进来,一身正装,修长的双腿半跨进客厅,听见孟幼芝最后那句“他就是抢走了你”又收回长腿。斜靠在门框得意地一笑:“抢谁啊?”

  孟幼芝狠狠看向他,见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更气了。可想起昨晚的打算,走上前对他道:“之前你在山庄问起我往后想做什么,我想好了。”

  秦淮川眉毛一挑:“想做什么?”

  “学医,去国外留学,我想治好哥哥的眼睛。”

  听完,二人同时一顿。

  秦淮川问:“你想清楚了,去那边就你一个人,万一你想你哥了,想家了怎么办?”

  孟幼芝坚决道:“我想清楚了,哥哥养我不容易,我也想让他少操点心。”

  秦淮川眼神挪向孟庭许,孟庭许走了过来,说:“既然想去,那便去。你长大了,总有自己想做的。”

  至此,孟幼芝出国留学的事情便定了下来。

  得知孟幼芝要出国,金凤鸣风风火火的就赶来了,说自己也要去,秦淮川不答应,她就把自己的行李搬到公馆,死皮赖脸不走了。

  这下,府中更是吵闹,秦淮川半个月都没机会碰孟庭许,一股火气憋在肚子里,连忙叫人收拾了别馆,就要搬过去。

  金凤鸣不仅拉着孟幼芝玩,还拉着孟庭许一同玩。见人不够多,连同许婷也拉到秦公馆。秦真一见,这么多人霸占着孟幼芝,伤伤心心的把自己关在房间。

  赵娴头疼,进去哄了好一会。

  秦真气道:“不行!她要去留学,那我也要去!我哥说了,我欠她一条命,我得还给她!”

  赵娴无可奈何,又是个宠溺儿子的,只好打电话去问秦鸿莲。秦鸿莲哪有功夫管这些,又把事情丢给秦淮川。

  秦淮川看那小畜生没个长进,于是把他丢给金司令,说要磨一磨他的性子,从此参了军。

  秦淮川一早就去了总署忙公务,金凤鸣差人弄来几辆脚踏车,打算带孟幼芝出去玩。结果半道摔了,被许婷给背回来。

  金凤鸣趴在她的背上,闻着她身上的香气,顿时脸色一红。

  “婷婷,你用的是什么香水,好香呀,我也买一瓶去。”

  许婷看着走在前头的孟幼芝,典型的江南美人,连走路时都这么温婉。眼神收了收,开始幻想她穿上白大褂的模样,不禁失神,金凤鸣跟她说话都没听见。

  金凤鸣伸手捏了捏许婷的脸:“婷婷,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许婷回头:“嗯?哦......你刚才说什么?”

  金凤鸣拉长尾音,嘟囔道:“我说——”她侧过脸,盯着许婷。见她双眸闪动,眼神直勾勾地盯向孟幼芝,一时语塞,把话咽下。“没什么。”

  停顿一会,许婷忽然开口,语气淡淡的。“凤鸣,去了国外就不要任性了,往后受了委屈你要跟谁说?坚强一点,知道吗?”

  她被家里宠坏了,大小姐脾气。担心她去了国外受欺负,想到这里,许婷又道:“好在幼芝同你一道,往后你们二人要互相扶持。她的愿望是治好哥哥的眼睛,选择学医。你呢?你去留学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金凤鸣靠在许婷背上,神色微怔。

  是啊,自己为什么要去留学呢?孟幼芝是为了哥哥,为了救人学医,那她呢?

  许婷偏过头,蓦然感慨道:“你能想象幼芝穿上白褂子,带着听诊器的模样吗?”说着,冷酷的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笑。“她成日跟个林黛玉似的,动不动都哭,往后要一本正经地去给病人看病,你说,这反差是不是很有趣?”

  金凤鸣支吾一声:“嗯......有趣。”

  抬眸望向孟幼芝。

  “凤鸣。”许婷小声喊她。“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金凤鸣调节呼吸,问:“谁啊?”

  前头,孟幼芝转过身看向二人。

  许婷停下脚步。

  “老师,我这样骑对吗?”

  许婷心里一紧,不自然地答道:“哦,对......脚要放上去!”

  孟幼芝笑着坐上脚踏车,秦府下人急忙跟在后头。

  金凤鸣望着孟幼芝远去的背影,收拢手心,轻轻拍了拍许婷。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许婷担心道:“可是你的脚......”

  金凤鸣勉强一笑:“不打紧,我能走。”

  她想,这也算倾慕一个人的滋味了罢,凄凉地叹了一声。

  孟幼芝出国的那天,孟庭许嘱咐了许久,亲自送了上船。回来时,瞥见金凤鸣站在角落,往日吵闹不再,晃了一眼。

  车上,孟庭许忽然问:“凤鸣小姐怎么又不去了?”

  秦淮川道:“她哪一次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八成是一时兴起。”

  闻言,孟庭许只好点点头。

  秦淮川侧过身,挨着孟庭许。“眼下人都走了,好不容易有我们独处的时间,别再去看你的铺子了,抽点时间陪陪我好不好?”

  说着,便伸手揽住他的后腰。

  孟庭许耳边一热,往后缩了缩。

  “你别乱来,这是在车上。”

  “你的意思是不在车上就行了吗?”

  孟庭许知道这人起了坏心,顿时充满敌意地盯着他。

  秦淮川见他戒备心这么重,生怕自己对他如何,一时想笑,复正经起来:“过两日商会有场酒宴,到时候来的都是广州和福建的商人,正好对你的生意有利,我想带你一起去。”

  孟庭许知道这是为他往后在广州的生意铺路,便应了下来。到了别馆,二人下了车。秦淮川把在秦公馆的行李都搬了过来,只是别馆的跑马场地没有秦公馆的大,就只牵了送给孟庭许的那匹马过来。

  晚饭后,孟庭许兴致来了,自己骑着马慢慢走了两圈。秦淮川坐在一旁喝着红茶看他骑马,越看越欢喜。

  门外,别馆管家疾步走了过来。

  “大少爷,有您的信。”

  秦淮川放下茶杯,将信拆开。原来是庄晚寄来的,看了会,又看向孟庭许。孟庭许翻身下了马,边解衬衣扣子边问:“要紧事?”

  秦淮川摇头:“不要紧。”将信递给他,说:“庄晚去上海了,说是在那边收了个小徒弟,等有时间就带他来广州介绍给我们。”

  孟庭许一听,惊喜道:“这么快就找到合适的人了!”秦淮川给他倒茶,他端起来抿了一口。“这样也好,他一直期盼房老先生的技艺有人传承,眼下就不用像之前那样担忧后继无人了。”

  秦淮川微笑:“是。”

  须臾间,夜风又呼呼地吹了起来。

  秦淮川自觉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背:“上来,我们回家。”

  孟庭许看了眼他宽厚的背,道:“我不用你背,我看得清——”

  秦淮川也不等他说完,拉着人背起:“可是我就想背着你走。”

  耳后风声呼啸,天气渐渐转凉。

  因跑马后出了一身汗,秦淮川担心他受凉,赶紧把人抓去浴室好好洗了一个鸳鸯浴。等浴室的门推开时,孟庭许已经瘫软在秦淮川的怀里。

  夜晚,那人抱着他,磨着他的耳朵,仿佛怎么都不够滋味,又在床上来了几回。直到孟庭许晕了过去,才停下动作。

  第二日,海司的人上门汇报工作,在客厅谈了一早上的公事。听得秦淮川无味,赶紧叫人备好午饭,打算留他们吃完就给轰走。

  转了半天,没看见孟庭许,心里又想得很。问了小厮,说他跑到马厩去了。想来这人真是跑马跑上了瘾,昨日这么折腾他,今日居然还敢骑马。秦淮川跑去瞧,只见孟庭许蹲在马厩前,手里拿着萝卜正在喂马。

  秦淮川走到跟前,看了眼马,说:“学什么骑马?早知你喜欢它比喜欢我多些,我就不教你骑马了。这破马有什么好骑的?我带你回家骑鸟去 。”

  孟庭许顿时耳朵发红:“满嘴的荒唐胡话,你在外头跟别人也这么说话的?海司的人就在旁边,你收敛点正经点,叫人听了也不害臊。”

  “你害臊?你不也喜欢那东西么?昨一夜跟我要了好几次,我就爱说这胡话,专门吊你们这样儿的假正经,一吊一个准儿。”

  孟庭许听了这话就没声儿了,他说什么专门儿吊他们这样的人,意思是说,他只是被吊的其中一个。

  突然觉得好没兴致。

  秦淮川忽见他脸色沉了下来,支过脑袋去问:“怎么了?”垂眼看着他手里的萝卜,暗自多瞟了几眼,想着怎么会有人手背的皮肤这么薄,要是用这手摸摸自己,肯定没一会儿就把持不住了。

  孟庭许一心只在秦淮川刚才说的话上,心里怄得慌。

  秦淮川见他不说话,开始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仔细忆起刚才,赶紧赔罪道:“是我说错了话,你别气。”

  他懊恼自己为什么非要学这骑马,他又不是投笔从戎要去外头干仗。

  一想,脸色更差了。

  秦淮川知道他开始胡思乱想,急忙捧着孟庭许的脸亲在眉心上,道:“我的心都在谁身上你还不清楚吗?”

  孟庭许抬眼看他,见他又急又慌,气也去了一大半。

  秦淮川赶紧把人哄好,这才安心。回去后,海司的人也酒足饭饱,离开了别馆。

  转眼到了十一月,孟庭许要去江西,这会在收拾行李,秦淮川跟在后面十分不快。孟庭许埋头忙自己的,根本顾不上他。等把衣裳都叠好,回头才发觉秦淮川把自己往行李箱里挤。

  一米九二的身高,连条腿都放不下,他就把自己硬往里塞。

  孟庭许忍笑,无奈地垂下双手,问:“你想弄坏我的箱子,不让我去是吗?”

  秦淮川蹙眉,把腿从箱子里拿出来,说:“坏了再拿个新的就是,但是我必须要跟你一起去才行。”

  不禁莞尔一笑,孟庭许走到他跟前,说:“我就算坐汽车去,也要花上几天的时间。来去便是一周,我一定会尽早回来,月底之前,好吗?”

  思忖了会,秦淮川只好让开,坐在床边看着他收拾。

  “......好罢。”

  清晨,孟庭许坐着汽车走了。

  别馆的兰花开了,清香四溢。秦淮川站在庭院里来回踱步,心情就像天边的密云似的,一层一层堵得慌。

  门外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范文生走过来,神色严峻地说:“爷!白延霜寻了短见,人......已经没了。”

  秦淮川一怔。

  “什么?”

  不是说了千万要小心他自戕吗?他那种心高气傲的人,无法忍受自己的失败,定然会想不开寻短见。

  范文生叹了声:“说是吞了牙膏,到医院时已经憋死了。”

  秦淮川看着院子里的那株兰花,扶了扶额头,语气低沉:“这事先不要外传,幸好庭许已经走了,他要是知道,心里肯定会难过。”

  再如何,他这个人就是心软,恐怕听见白延霜死了的消息,怎么都要去见他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