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川说:“不管如何病的,总得有个由头。”

  孟庭许说:“生来就有病,大喜大悲碰不得,算命的说我活不长。”

  那算命的还说,命格有变,遇贵人才得以解。

  秦淮川一愣。

  “算命的说了不算,封建迷信,有什么可信,你宽心就好。”

  说完话,问他回不回。

  孟庭许这次放慢了脚步,说:“你走前头。”

  两边屁股都打了针,走起路腿疼得厉害。又是因为体质的缘故,晚上还瞧见早晨的那一针泛着青红。

  上了医院楼梯,护兵见两人回来顿时精神百倍,站得笔直。

  孟庭许说:“这里没有你睡的地儿,你回家去吧。”

  秦淮川酝酿了会,想把孟幼芝受伤的事情告诉他。

  俩人互相瞅了几眼,孟庭许问:“有事?”

  他摇摇头,心虚极了。

  “既然无事,你该回去。”

  秦淮川站起来:“好吧。”

  说来也怪,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去。孟庭许听见关门的声音才躺下,胸口越发疼得死去活来。

  翌日天刚亮,孟幼芝就跟着秦淮川来了医院。

  敲门进来的瞬间,孟庭许惊然僵直了身体,眼神看向门口站着的秦淮川。

  不是说好了不让妹妹知道的吗?

  瞥见孟幼芝额头上的伤口,他掀开被子就要上前去找秦淮川问话。秦淮川抬脚进了病房,走到一侧准备把昨晚发生的事说给他听。

  孟幼芝见状急忙说:“哥哥别起来,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已经打了破伤风擦了药,无碍的。”

  孟庭许托着她的脸,左看右看,眉头一皱,问:“你跟我实话,到底怎么受伤的?”

  孟幼芝眼角滑下一滴泪,泪汪汪地看着他:“是我……是我摔的。”

  他妹妹说谎时心跳会加快,有点结巴,打小就不会骗人。现在看来,这伤口肯定不是她自己弄的。孟庭许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余光扫见秦淮川一脸严肃。

  孟幼芝不说自己是如何受的伤,害怕因为自己让哥哥丢了秦公馆家教的工作。

  而此刻深知妹妹脾气的孟庭许没再问下去,明面上不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孟庭许问:“能送她回家吗?”

  秦淮川抬手,叫听差的护送二小姐回去。

  病房内只剩下俩人,外头正好送来了早饭,秦淮川端茶送水,照顾得无微不至。

  孟庭许坐在床边,吃了两口,说:“我想明天出院。”

  “庭许。”秦淮川温声叫他,又道:“你还未完全恢复,等痊愈后再出院吧。”

  勺子落在碗中,清脆响了声。

  “我知道,是我没照顾好你妹妹,我向你赔不是。但你的身体要紧,还是等医生准许了再走,好吗?”

  孟庭许没应,心口突突地跳个不停。

  一年前,在那个狂风肆虐的雨夜,南下的货船忽然与海底礁石相撞,导致船体开始倾斜,船员四处逃窜。

  大量海水侵入船舱,巨大的浪潮差点儿带走孟幼芝,如今每每回想起来都心惊胆颤的。

  越想心就越难受。

  孟氏乃是杭州第一世家大族,门中富贵,孟庭许自幼过着奢华糜烂的生活。吃穿用度一律是上流阶层的标准,只是家主古板守旧,随着新潮流发展,思想渐渐落后。

  族中人心怀鬼胎,同床异梦。将家族财产挥霍一空,陈旧老套的观念已经不再适合新时代。

  孟家家主去世,习惯花钱大手大脚的族人却依旧不知拘束,坐吃山空,仍然过度挥霍。

  面对着这亏空巨大的钱庄,再也支撑不住,族人四散奔逃。

  终究是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说什么都已无用,只留下无尽凄凉。

  现下身边只剩下孟幼芝,说什么也不能把她丢了,更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秦淮川见他不言语,想讨好他,便亲自拿起勺子将白粥送到他嘴边。

  “喝点吧。”

  “不用,我不喝。”

  “还是喝点吧,早饭是要吃的。”

  “不必你亲自喂我,我不喝。”

  孟庭许躲闪,那勺子追着他又送到嘴旁。他继续躲,秦淮川继续追,不依不饶,非要他吃下清粥才行。

  这一行为直接惹怒了孟庭许,一掌就推开了秦淮川的手,勺子啪地摔碎在地上。

  清粥飞溅,站在门口的护兵猛地推开门。

  孟庭许恼道:“我说了我不喝!”

  这一喊,门口的护兵吓得一愣,跟着又出现了个人,瞧着洒在地上的粥,顿了顿。

  孟庭许抬头,见门口站着冷青松,下意识脱口唤他名字:“青松?”

  冷青松一脚跨了进来,说:“我去你家找你,遇见了幼芝,她说你病了在医院,所以就来看看你。”说着,他放下手里提着的水果篮子。“要紧吗?是哪里不舒服?”

  一番问候,冷青松才扭头看向坐在床头的秦淮川,打招呼道:“秦家少爷,久仰大名。我是光明报社的记者,也是庭许的朋友,我叫冷青松,幸会幸会!”

  秦淮川冷冷瞥了眼,放下手中的碗站起身,回头看向孟庭许:“你们聊。”

  走出去的时候还顺带帮他们关了门。

  被冷青松看见刚才尴尬的一幕,孟庭许不自然地收回视线,怕他笑话,又怕他误会自己和秦淮川的关系,急忙去捡地上碎了的勺子。

  冷青松立刻蹲下,说:“你歇着,我来。”

  孟庭许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他边笑着边捡了碎瓷片:“哪里的话,你是病人,就该好生休养,这种小事我来就好。”放好勺子,又朝四周打量。“刚才我一到医院门口就看见楼外围了一圈护兵,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想到是那位海关监督在医院。”

  秦淮川中毒的事情除了身边的人知道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人晓得。冷青松是做新闻的,要是让他知道秦淮川被下毒,肯定第二天就登上报纸闹得广州人尽皆知。

  况且秦淮川还在找背后凶手,打草惊蛇定然是不好。

  孟庭许想来想去,还是不打算向冷青松说这件事。

  他找了个理由搪塞:“在公馆补课时受了点寒气,晕倒了。秦淮川刚好在,就送我来了医院。我明天就出院,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我。”

  冷青松心里一紧,心疼极了。

  伸手去抓他的手,说:“我就说这冬天应该多做几件厚些的衣裳穿,你本来就容易着凉,秦家虽然不小气,但也不至于在房间里连个火炉子都不放吧?”

  孟庭许笑了笑:“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广州冬天又不冷,你见过谁家冬天用火炉子的?”

  冷青松跟着笑起来:“也是,你看我这脑子,想的竟以为我还在国外留学。英国的冬天格外冷,不如广州好,那边不暖和。”

  俩人聊了几句,冷青松见他刚才正好在吃早饭,想着被自己打扰了,忙着要削水果给他吃。

  这才收回手,拿刀削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