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十五层, 属于南宫焰的庭院里。
容夙正坐在桌前看着南宫焰,南宫焰就坐在她旁边,低着头在看玉简。
她很喜欢此刻寂静无声却很安宁祥和的氛围, 因而也没有修行,而是看着天上月光,再看看月光里认真看玉简的南宫焰,垂着的眸里神情柔和。
只是不一会, 绿水就从外面缓步走来, 看容夙很久, 想到先前看容夙挥刀劈向王羽真时的凌厉肃杀,还是开口道:“容夙姑娘。”
容夙就抬头看向绿水, 眼神疑惑。
“品酒大会拿到第二枚商玉的比赛内容是同台较量武技修行、道境感悟。”
她说道:“小姐先前对商玉的归属不感兴趣,所以比赛内容的决定权落在中州世族方族的嫡系子弟方行云手里。”
所以呢?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容夙不解。
“我刚刚得到消息,那方行云以前曾和南宫煌做过交易。所以他很有可能在比赛时想踩小姐一头, 如同王羽真一样挑衅小姐, 想让小姐丢脸。”
绿水问道:“若是那样, 容夙大人会出手吗?”
容夙微怔,心想:以南宫焰的修为和实力,那方行云就算想挑衅、压南宫焰一头也未必能成功。
“是,小姐能赢他。只是如果小姐不想出手, 容夙大人会出手么?”绿水看了抬头望来的南宫焰一眼,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
“同台较量武技修行、道境感悟,讲究的是点到为止, 和生死厮杀不同,注重的是招式是否精彩玄妙、道境感悟是否通透。”
绿水看容夙的黑刀一眼, 直接道:“如果不是生死厮杀,有修士和你修为相当, 只想淋漓尽致和你打上一场。容夙,你能不能赢?”
不是生死厮杀,意味着容夙那些从生死厮杀里悟出来的至简刀法都不能用,因为那些刀法招招指向要害。
只想点到为止,那么容夙的四季刀法也不能用,因为那是容夙的底牌、绝招,却和道境感悟关系不大。
容夙说是刀修,实际上却离真正的刀修远之又远。
因而绿水看向容夙的眼睛,声音很严肃:“容夙,你修的刀道是什么?”
修士修的道看似相同,实际上却是完全不同的。
南宫焰修剑道,却怀有改造世族的远大目标,那就是她的道。
储白璧修浩然剑道,走的是浩浩荡荡、追求公道的光明之道。
顾剑安的剑道至刚至烈,和储白璧有些像,却多出一股正直不屈、历经磨难的意味。
苏明雁的剑道如水,有情也无情;关俊才修东山剑法,以势压人,也能称作一种道。
南宫炯修机关道,很符合他机关算尽、心思多变的性格。
凡是天才,必有只属于自己的道途。
虽然修行界大多数修士浑浑噩噩,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有想要的东西的。
那么容夙呢?容夙的道是什么?
绿水见容夙的第一眼,以为她的道是杀戮刀道。如果是这样,那么也很适合。
只是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再加上这次跟随容夙、看着容夙一路走来的表现,她就知道绝不会是杀戮刀道。
她曾问过紫田,知道唯心道的存在,只是本能地感觉,唯心道也不算是容夙真正的道。
容夙根本没有只属于她的道。
她和人交手,大多时候都是以弱对强,以生死厮杀居多,所以看不出什么。
但若是没有生死厮杀呢?如果出刀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戮,那么容夙的刀还能做什么?
如果刀修无法对自己的刀法收放自如,只能任由杀戮的刀意肆意蔓延,那么根本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刀修。
绿水本来是不想说的,因为她效忠的只有小姐一人,别人如何和她无关。
只是容夙既然能为小姐、为紫田出手打败王羽真,那么她也不是不能开口指点一二。
因而绿衣女子面上的表情都是严肃郑重。
容夙就知道前面什么南宫煌、方行云、同台较量什么的都只是铺垫,绿水想问的只是这个问题。
同时她听到了紫田的传音,说的是绿水不但是登天境的大能、执掌星月殿,而且道境感悟很深,很能看清迷障、窥见事物本质,放到外面的大宗门,多少是个镇宗级别的教习长老。
容夙就完全明白了。
绿水会开口问她的道,是想指点她。
她觉得这种感觉很玄妙。
毕竟她现在哪怕知微境九重修为、是正阳宗排名前十的弟子,但一路走来几乎只靠自己。
除了十四岁遇见巫寒韵后得她一番指点外,就是二十四岁遇到南宫焰。
那时的南宫焰因为生死结关联性命的原因,也曾教过她一些东西。
除此之外,再没有人教过她。
她没有师尊,因为没有谁想收她为徒。
当然,她现在也不需要。
只是她修的刀道——
容夙就低头摸摸自己的黑刀,再拿出储物戒指里的深湖,一起摆在面前的石桌前,回答道:“我不知道。”
看过南宫族藏书阁那么多藏书后,她完全能够明白绿水的意思。
道途不明确的修士是无法修炼到登天境的。
如果她只想止步于登天境,那么怎么样都行。
九幽山海境开启一回,那么多世族子弟争到头破血流,就是因为境内有道韵环绕,就是因为那关乎登天境后的道途。
登天境后走的任何一步都关乎对天地自然、对自身的认知,所以不能再浑浑噩噩。
如果只想要强大,只想着杀戮,那么只能走魔修心性暴戾的路子。
绿水会指点她,是希望她能修到登天境,能跟南宫焰——长长久久。
只是绿水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想过登天境以后的路。
容夙不知道自己的刀道到底应该怎么走,也不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
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修到登天境。
她就垂眸,迎着旁边南宫焰的眼神,始终说不出“也不想知道”几个字,只低低声回绿水道:“请绿水姑娘指点。”
绿水眼神微微欣慰,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块陈旧而古拙的绢布,递到容夙面前,“这是我先前在南宫族藏书阁翻出来的一道刀法,据说是某位刀道大能醉酒后随手悟出的。你看看,或许能有所感悟。”
容夙就打开绢布低头一看,绢布最上方的四个大字就映入眼帘:逍遥刀法。
容夙沉默。
南宫焰看到后,不由惊讶,问绿水:“你确定这刀法真能对容夙有用?”
容夙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跟逍遥两个字无关。
绿水认真点头,说道:“有时候看似最不适合的刀法,说不定反而极适合。而且,如果容夙大人一无所得,也没有什么影响。”
最多也就是跟现在一样,不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而已。
这个问题也不大。
她现在才知微境九重,距离登天境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而且即便是天才,能在四十岁前修到登天境,都算天赋卓绝。所以那姚族少主才会连九幽山海境都不去,直接选择闭关。
她继续道:“逍遥二字,就是随心随意、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容夙大人若是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逍遥,小姐不妨教教她。”
绿水最后拉走紫田,说道:“现在距离品酒大会第二枚商玉的同台较量还有五日时间,容夙大人不如暂时放开心里的顾忌。若是五日后打不过人家,也没有什么。”
所以绿水是想借同台较量、南宫族的脸面来刺激自己一把?
容夙低着头将绢布上的逍遥刀法全部看完,若有所思。
就跟四季刀法差不多,这所谓的逍遥刀法也没有具体的招式,只讲述了一种道境,名为逍遥。
容夙就收了绢布轻笑一声。
她想,她此生应该都是无法知道逍遥是什么样子的。
她的刀也只会杀戮,而无法拿来和这些世族的天才较量武技、点到为止。
然后她抬头,正对上南宫焰微微发亮的眼睛。
容夙就一怔,问道:“南宫焰,你不看玉简了?”
南宫焰摇头,表情一本正经:“绿水都那么说了,当然是帮你修出逍遥刀法重要一些。”
她兴致勃勃问容夙:“你有头绪不?你能修出逍遥刀法吗?”
容夙心里一跳,总觉得南宫焰似乎打着什么算盘,但还是实话实说:“没有。”
她不想浪费南宫焰的时间,就直接道:“南宫焰,我是修不出逍遥刀法的。”
逍遥两个字,几乎就是她容夙的反义词。
南宫焰就拍了拍容夙的肩膀,眼里光华流转,说道:“你不知道什么是逍遥,所以才会修不出来。”
“不过没有关系,本小姐可以教你的啊!”她说着说着就挨了过来,扯着容夙的衣襟,眼波潋滟。
容夙心里一跳,头往后缩了缩,抬手按住南宫焰搭在自己衣襟上的手,表情有些紧张:“不用——”
她说到一半,就感觉自己悬空飘了起来。
南宫焰的手从她衣襟往下,很自然地环住她的腰,揽着她踏上了高空,声音欢快:“还有五日时日,你可以慢慢感悟的。”
她说着,眸光一移,就揽着容夙出现在观星楼楼顶,把坐在那里无聊到打瞌睡的程老赶走。
然后桌椅一摆。
南宫焰手一甩,容夙就被她放在旁边的椅子上,面前是南宫焰从储物戒指里摸出来的果酒,甘甜醇香,天空星星长明。
容夙怔怔失神,就着南宫焰的手饮了几口果酒后,看见南宫焰起身挪到空地上,拿着那柄融魇剑,手腕一翻,她开始舞剑。
月光柔和,夜幕伴星。
观星楼的楼顶不及醉仙楼华丽壮观,却别有一番意境。
南宫焰广袖华衣,于月光照耀里来回跃动,手里长剑蒙上一层月华。
她的剑法华丽又漂亮,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施展的是容夙曾见过许多次的惊鸿剑法。
生死厮杀时,南宫焰的剑法致命而危险,凌厉藏杀意。
此刻却不是生死厮杀。
而且,南宫焰是在舞剑。
观看的人是容夙,是她喜欢的人,是她的心上人。
因而她的剑法不含半分杀意,而只有绵绵情意叠加于剑刃上,柔和而明亮,璀璨藏星辰。
容夙看着看着,就有些如痴如醉。
不久后,南宫焰舞剑完毕,回眸一笑,声音清冽,问容夙:“容夙,你知道逍遥是什么了吗?”
月光里,她五官精致,美到足以和月华争辉。
容夙不由失笑,心想:难道南宫焰以为她舞一次剑,就能让她醍醐灌顶、福至心灵不成?
她缓缓摇头。
南宫焰就蹦蹦跳跳回到她面前,把那长剑一收,说道:“没关系,时间还有很多。”
第二日,南宫焰带她泛舟湖上,看春雨润物细无声,看雨水落在湖上漾开的涟漪,还拿了深湖把玩,说她手里似乎捧了一整座湖。
第三日,南宫焰开始不用修为,而是只牵着容夙的手漫步于长源城里,看往来修士行色匆匆,看凡俗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第四日,她跟容夙徒步爬上长源城外最近的一座山,看日出金光普照大地的暖融融,看日落红彤彤一片、晚霞染遍天穹……
五日的时间虽然很短,却足够南宫焰和容夙做很多事情,看很多风景。
当容夙想到以后心情沉重,说要回醉仙楼时,南宫焰就郑重其事地说,她只是要帮她修出逍遥刀法。
容夙没有理由反驳,只能任由南宫焰拉着她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第五日,夕阳西下,城外凡人陆续回城,烟火燃起,修士和凡人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天涯。
南宫焰手里拿着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吃到唇边都是糖渍,面上笑容灿烂。
她的开心溢于言表,嘴里正塞着几颗糖葫芦,像只小花猫,被容夙拉着往醉仙楼走去时,还不忘大声问容夙:“容夙,你有悟出什么吗?”
容夙垂眸不答,只在她吃完后抬手抹去那点糖渍,声音轻轻:“悟出冰糖葫芦很好吃,你很喜欢吃。”
她说着,低叹一声,抬脚就想往第十五层走去。
南宫焰就小声嘀咕着,揽住容夙的腰后直接脚尖一点,嘴里还道:“笨,走路哪有踏空来得简单自在!”
容夙:“……”
她抬眸看向上空,心里一动,然后在半空反客为主揽住南宫焰的腰,不但没有在第十五层落地,还往上继续踏去,直到看到那方云台。
云台上没有人。
本来醉仙楼的阵法是会拦住她们的,毕竟这地方不是在品酒大会举行的时间内,一般修士是上不来的。
但容夙有金鲤鱼形状的商玉,南宫焰有金元宝形状的商玉,因而她们几乎能够在醉仙楼内畅通无阻。
十五层庭院里站着的紫田就有些惊讶:“容夙大人突破到踏霄境了!”
她看向绿水,声音都是惊喜:“绿水大人,容夙大人出去五日就突破到踏霄境,那她是不是也修出逍遥刀法了?”
绿水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幽深,抬头看向上方,看了许久后才说道:“……至少不是一无所得。”
云台上,容夙松开南宫焰,迎着她微微惊讶的眼神,声音微扬:“南宫焰,你才笨!”
南宫焰的眼神就从微微惊讶变成了很惊讶,心想:容夙现在的表情,似乎是得意?
*
品酒大会很快继续举行。
依然是那方云台。
第二枚商玉的争夺开始了。
就如绿水所说的那样,那位方行云显然是和南宫煌结盟的关系,一上场以中州方族镇族刀法流云刀法稳压许多世族子弟后,看向了南宫焰,表情挑衅,甚至连说的话都和王羽真差不多。
挑衅是真的,但容夙看着他眸底那抹兴奋,便也知道他是真想和南宫焰过招的。
她看向南宫焰,南宫焰端着酒杯,唇微润,衣襟微湿,还是那副嗜酒如命的模样,懒散随意到不像世族大小姐。
容夙就有些无奈,接着侧眸对上绿水的眼神,看到了一片兴味,就像是——前几日刚教了弟子拿手绝活,现在要检验学习成果的师尊。
容夙就一滞,低头把黑刀收起,再拿出深湖,一步跃上云台中央,声音微凉:“你以为什么人都配小姐亲自出手的?”
紫田:“……”容夙大人这是偷她台词对吧?
南宫焰也一怔,有些想笑,接着回头看到绿水表情严肃,不禁疑惑:“绿水,难道你真指望容夙修出逍遥刀法不成?”
那难道不是绿水随意想出来的,要容夙无法拒绝、只能陪她出去玩的借口?
绿水表情无奈,回答道:“小姐,我看上去很闲?”
南宫焰出去玩了五日,她就在观星楼五日五夜不休息、处理那些本来该南宫焰处理的事务。
南宫焰就有些心虚。她拍拍绿水的肩膀以做安抚,把面前没用过的一只酒杯递上去,说道:“来,本小姐分你一杯酒。”
绿水:“……小姐,这是空的酒杯。”
台上。
容夙正打量着方行云。
白衣佩刀、面容俊朗、衣着华丽,典型的世族子弟的打扮,同时眉宇间也有一股高傲,周身环绕着刀修的凌厉意。
是世族子弟,但不是酒囊饭袋。
想想也是,能拿到商梦华请帖的哪里会有酒囊饭袋?
就如王羽真,看起来是任性嚣张的大小姐,真打起来也不是轻松能打败的人物。
“你不是我的对手。”方行云微微皱眉。
他是方族内最出色的嫡系子弟,修的流云刀法也修到大成,收到商梦华的请帖后就打着以武会友、扬名九州大陆的打算。
因此商玉虽然重要,但他却没有跟王羽真一样用那种自己极擅长的手段,而是直接选择了同台较量、比拼武技的手段。
他要赢,就要赢得堂堂正正。
事实证明他也做到了。
在容夙上来前,他以手里的刀和修到大成的流云刀法赢了很多世族子弟,在修为同境、只比武技、点到为止的前提下。
因而他挑衅南宫焰,除了和南宫煌结盟的原因外,也是真心想看看这位声名远扬,甚至堪和小剑圣储白璧齐名、拥有凤凰血脉的南宫族大小姐到底有多厉害。
结果南宫焰自己不上来就算了,还派来了容夙。
方行云就有几分不耐,但碍于世族子弟多年的修养,还是压着心里不悦重复了一遍:“容夙,你不是我的对手。”
似乎是想到容夙会误解,他就继续说道:“先前你和王羽真的打斗,我都有看到。只是你的刀法追求的是一击毙命,注重杀戮,我定的比赛内容只是武技过招、点到为止。”
言外之意很明显,自然是容夙的刀是杀人刀,她的刀只能拿来杀人,她只配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而不配立于光明处和人坦荡对决。
方行云没有明说,但眉眼间却带出了几分不屑。
毕竟在他看来,因杀戮而修行是很荒谬的。他修行只想追求道境巅峰,不欲让手里刀沾太多血腥。
古书有言,几万年前天地自由,修士间随心所欲,魔修也只是修行道的一种。
彼时的修行界开化多元、行事有原则,修士间以武会友,就如文人墨客以文会友般自在潇洒。
他很向往那样的修行界,从骨子里看不起容夙这种苦大仇深,仿佛性命随时不保的阴沉修士。
座位上的南宫焰看出来后,眸光凉凉,按在剑上的手微紧。
容夙却半点不在意,只拔/出深湖,以刀尖指向方行云,声音低沉:“打不打得过,打过才知道。”
方行云就皱紧眉,见容夙执意如此,将他踏霄境四重的修为压制到踏霄境一重,拿刀的手紧了紧,道:“行,那就打过再说。”
他说完,直接展开流云刀法。
刀意层层叠叠如流云,看似轻飘飘没有着力点,却有种以柔克刚的刀势,如云奔涌不息,能够裹挟一切。
容夙拿着深湖的手就一翻,本能地想一刀刺向方行云的心口,却在想到点到为止四个字时动作一滞。
这么一滞,方行云的刀已经带着那股流云般能裹挟一切的刀意扫来。
容夙就抬刀挡住,手腕再一晃,深湖的刀刃卡住方行云的刀后,灵活地一转,刀柄翻转一圈后被容夙的左手拿住,直接击向方行云心口。
方行云不禁一惊,本能往后退开,看容夙的眼神微微复杂。
刚才容夙击来的如果是刀尖,那么他已经死了。
他于是清楚无比地意识到:所谓因杀戮而修行的刀修到底有多致命。
刀刀凌厉,刀刀直指要害,刀刀致命。
容夙刚才的动作一点都不行云流水,也不漂亮,甚至很简单,却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那是一种很直接、刀出则一往无前、绝不迟疑的打法,像是后面有阎罗王在追命。
如果是生死厮杀,他不是容夙的对手。
但现在不是生死厮杀。
真要生死厮杀,他修为是比容夙高的。
而且他有护道大能跟随,也不用和谁生死厮杀。
他只用认真修行刀道,一直修到归一境就行。
方行云想着,看容夙的眼神就变了变,有些不满:“容夙,比赛内容是点到为止,你刚才——”
“我知道。”容夙把玩着深湖的刀柄,淡淡道:“如果不是点到为止,你现在就该躺在地面上了。”
她说着,见方行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就摆摆手,眼神深深:“我有一刀,方公子若是能接,就算你赢。若是接不住,你就输了,如何?”
“你放心,这一刀不是什么跟杀戮有关的刀法,你接不住也不会死。”
容夙眼神幽幽,继续道:“这一刀,是用来跟你们这些人点到为止的。”
她说完,见方行云默认地举起长刀,唇微扬,持刀的手晃了晃,一刀劈出后,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站在原地看着方行云。
方行云就抬刀向前,想着挡住容夙这刀后,他就能继续挑战南宫焰,胜了南宫焰后,再去天心府挑战储白璧。
他心里打算得正好,却在那股刀意时袭来时一怔。
再睁眼时就看到了一个一个面容陌生的修士舞着行云流水、极具道韵的刀法。他们面上含笑、彼此和睦,正是他所向往的古时修士应有的模样。
接着画面一转,就变成了储白璧长剑磊落,和他打到淋漓尽致,说当世刀修虽多,却以他方行云为最。
还有很多很多,比如象征希望的日出景致、雨润大地的温暖生机、日落时分晚霞满天、余晖金黄……
一幕幕,都是能轻易让他放松的景致。
他不由欢快地笑出声音,只觉再多荣华加身,都不及此刻来得自在。
看在四周修士眼里,就是方行云拿着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还不断地傻笑着。
他们看向容夙的眼神就严肃了很多。
方行云显然不会是傻子,那么只能是因为容夙刚才劈出的那一刀了。
只是那一刀看着平平无奇,怎么却像能影响方行云的心神?
难道容夙修的是双刀道,除却杀戮刀道外,还修幻刀道?
他们不由皱眉,都很不解。
紫田就兴奋地问绿水:“绿水大人,容夙大人刚才那一刀是第一次出现,那就是逍遥刀法吗?”
南宫焰也眼神微亮,惊艳于容夙的悟性。
毕竟那绢布上的内容她也看了,却一无所得。
“……不是。”绿水表情很复杂。
那不是逍遥刀法,却有逍遥刀法的影子。
容夙刚才那一刀是融进了逍遥的道意,却不是因她的心境而起,而是让她的对手感受到这股道意,并且心神迷失。
这很难以置信。
容夙明明还是不知道她的刀道是什么,还是没有悟出只属于她的道途,却能悟出只属于她的一刀。
这是怎样一个人呢?
绿水不明白。
她也曾指点过和小姐结盟的那些世族子弟修行上遇到的疑惑,却不曾见过谁能跟容夙一样,没有解决问题,却能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她想着,看向容夙的目光不禁炽烈了几分。
容夙似有所感,就回头看她一眼,唇微抿。
那当然不是逍遥刀法,只是具备了逍遥的道意。但若是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也不算逍遥。
绢布上说,逍遥刀法,又名自在刀法。
所以她刚才融在刀上的道意应该是自在。
让方行云的心神迷失在所谓自在的道意里,是她那五日时间里和南宫焰在一起悟出来的东西。
这也是她拿来“点到为止”的一刀。
她注定是无法逍遥自在的,本质上她的刀只会杀戮,所以她的刀法只能因杀戮而生。
刚才那一刀也是。
如果是生死厮杀,那么现在她大可趁方行云心神迷失而一刀杀了他。
至于什么护道大能,反应过来时至多只能给方行云报仇,而不能救他性命。
这在方行云看来显然是很不值得的,毕竟世族子弟的命高高在上,她怎么能比呢?
容夙想着,眸光兴味。
因为那股刀意要散了。
换而言之,方行云即将清醒。
只是她容夙的刀意,哪怕是“点到为止”,也不会只有自在沉迷,而无一点攻击手段。
四周修士就看到方行云笑声一止,面上表情变成了震惊、难以置信、惊慌失措,最后止不住喊出来的声音满是痛苦。
他们不禁好奇方行云又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了这么久,大概能知道容夙刚才那一刀和幻刀道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能使修士迷失心神、如处幻阵。
容夙就抬眸,在心里给出答案:山崩、地裂、城破、人亡,血腥遍地、黑暗无光,方行云看到了世界的黑暗面。
那是他作为方族嫡系子弟,本来永远也不会看到的一面。
她想着,向前一步,居高临下望着瘫坐在地面上的方行云,声音清冽:“方公子,你输了。”
方行云面容惨白,许久后才缓过来,声音嘶哑,却不是说输赢之事,而是怔怔问道:“你刚才那一刀,叫什么名字?”
容夙一怔,声音轻轻:“红尘。”
“我那一刀,名为红尘刀。”
她在回答方行云前本来是没想到名字的。
但就在开口一瞬间,容夙莫名想到那位剑圣红尘炼心的事,于是她就知道这一刀的名字是红尘。
红尘炼心的红尘。
“红尘,好名字。”方行云白着脸撑着刀缓缓站起,最后的声音轻轻:“容夙道友,以后我会再来讨教的。”
他说着,走回自己的座位,态度很明显:他输了。
容夙就回头看南宫焰一眼,表情微微得意,声音清亮:“还有谁要上来?”
纵然不能拿到第二枚商玉,她也要在方行云决定的比赛内容上压这些世族子弟一头。
他们是世族子弟,而她只是南宫焰的近卫。
醉仙楼品酒大会后,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南宫焰的眼光很好,甚至不用自己出手,就能力压一众天才。
南宫焰曾因她丢掉的那些优势,她能帮南宫焰都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