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勋小院热闹, 笑语声不断。
昨儿听到江钟暮要回来,江高轩特地去县城里定了头羊,又拿出好酒烧了好菜, 邀着江南雷、江南徵两家人一块给徒弟接风洗尘。
只见一群人围坐在大圆桌前, 旁边是热腾腾的烤炉,那只剩下皮肉架子的羊被铁棍串起, 在火炭上烤出一股又一股浓香。
见已经熟了,江高轩和江南勋带白手套就给那羊端上桌,紧接着江高轩擦了擦汗,就脱了手套, 给干女儿撕了一大片后腿。
明晃晃的惯着这人。
众人也不多想, 毕竟他们都是沾江钟暮的光, 才能吃到这一顿,等江高轩落坐,笑着说了句快吃, 众人才才纷纷动筷。
江钟暮坐在阿婆和和干爹中间,本来想给给阿婆撕一半烤肉, 却被老人家摆手拒绝,烤肉废牙,她就算想吃也吃不动了。
江钟暮只能抓着一大块羊肉, 用力咬下。
江高轩笑着看她,然后又给她撕了一大块, 低声道:“多吃点,冬天吃羊肉好。”
江钟暮连谢都不用说, 就说了句:“干爹你也吃。”
旁边的人就笑得开心, 这一堆徒弟加儿子里,他最喜欢的就是江钟暮, 不仅是和江钟暮父亲的那点关系,天分好学习不差又乖巧的那种女儿,谁不想要?
而且,这些年江高轩实际早已将江钟暮当亲生女儿养,之前江钟暮的学费、手机都是他买的,开学若不是被琐事缠住,他其实也打算亲自送江钟暮去读书的。
等江钟暮吃得半饱,又听见对方开口道:“听小勋说你要考驾照?”
她刚一点头,江高轩就点头:“学个驾照也好,我已经帮你报名了,等过两天开课,让小勋送你过去。”
竟是直接帮她报名交了钱。
江钟暮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又听见对方开口:“你喜欢什么车?等考完驾照,干爹送你一辆,你在浔阳也方便些。”
亲生儿子还得攒钱买二手,落在江钟暮这儿就直接包办了。
旁边的江南勋一听这话,立马就开口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凭什么我就得用自己的钱。”
“什么叫用自己的钱,你驾照不是我给的?”江高轩一下子扭头看过去,语气不善。
“那车和驾照能比吗……”江南勋脑袋一缩,声音就低下去。
“你考上大学我就给你买,”江高轩立马找出理由,又对着另外两人道:“你们两个也是一样。”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
江南勋一下子就恹下去,低声嘀咕了句:“你那不是要我命吗……”
对面那两个没开口,却被殃及池鱼的人也缩了缩脑袋,宁愿不要车也不想读书。
江高轩见状就是一哼,道:“那就自己攒钱买去。”
倒也没有人怀疑他是不是找个难题,故意不给其他三人买,江高轩这人向来说话说数,再说顶尖玉雕师的工费极高,江高轩出镇雕刻的一次费用就能抵得一辆好车了。
其他家的长辈也笑而不语,镇上人世代从事这个行当,又有祖辈留下的土地房产,最大的开销估计也就是推翻重建,这样攒下来,手里的闲钱自然不少。
可为什么一直不买呢?
一是镇里就那么大,又不可能开车进来,对比下来还是电动车方便,经常使用,二是怕家里的孩子心性不稳,若是不小心出了点事……
总之还是谨慎些好。
可江南勋怎么会有呢?纯粹是意外,完全出乎众人意料,没想到这小子真能舍得拿出全部存款,又能找到如此合适的二手车。
不过看着他时不时就撞一下的架势,估计不久就要被收了钥匙。
至于江钟暮呢,从小性格就稳重踏实,又在大城市里读书,自然被视为允许的那一类。
江钟暮还没来得及拒绝呢,又听见阿婆开口说了句:“确实该买一辆。”
“不过你帮钟钟把把关就行了,她爹妈剩下来的钱半点没动,都在钟钟手里头呢,她想买就去买,我只怕人家看钟钟年轻坑她,”
“那是她爹妈给她留的,能放在那儿就放着,一辆车而已,我这个干爹和她出了!”江高轩一拍桌子,态度坚决。
阿婆也不同意,和对方争了许久。
江钟暮左看看这个,右看看这个,在同辈里的强势,在长辈这儿就只能听着。
最后两位终于协商出来,一人出一半,让江钟暮自己挑。
看得江南勋一阵眼热,琢磨着什么时候得了机会,和江钟暮借出去耍。
等后面两人商量好,对面的长辈出来打圆场,笑着道:“这又不是给钟暮准备嫁妆,你两争个什么?一辆车罢了。”
另一人也笑,又问:“钟暮在外头谈男朋友没有?什么时候领回来看看。”
饭桌上一静,目光全看向江钟暮。
她下意识摇头,怎么可能有男朋友?谢知意也该是女朋友才对。
看到她否认,大家都笑起来,让她不要老是只想着学习,应该趁这段时间多出去玩,多认识几个朋友。
旁边的阿婆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变了变,继而沉默下来,不曾开口说话。
等饭后,江钟暮又被喊进屋里,被嘱咐关于玉雕比赛的事情,江高轩本想让她再磨炼两年,但拗不过她,还是同意她去试一试,他曾经也参加过两回,清楚其中关键,细细讲完之后,又让她这几日有空都过来玉雕。
这样一折腾,便到了深夜,小巷狭窄,一片漆黑,只能用手电筒打着往前走。
随着脚步声,那喧闹逐渐被抛到身后。
江钟暮走在阿婆旁边,尽量将光打到阿婆脚下。
那年代久远的青砖早已破碎开,裂缝中生出青苔,稍有不慎就给人们来了屁股蹲,故而两人走的缓慢。
天上的月光微凉,云层也薄薄一层,远处水声哗啦,这是大城市里不能出现的娴静,江钟暮莫名沉下心,只觉凉风在耳边掠过,极其舒适。
大抵走了一半,阿婆才突然开口问道:“大学里没认识什么人?”
江钟暮自然联想到饭桌上的事,苦笑了下便道:“您别听他们乱说,我平日里认识谁,不都打电话和您说吗?”
阿婆摇了摇头,夜色将她面容掩去,看不出神情:“那谈恋爱呢?”
江钟暮停顿了下,不大想和阿婆撒谎,却又不知道如何坦白,说自私些,她在这世上就只剩下那么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要是把阿婆气到了……
她甚至不敢去想。
阿婆偏头瞧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起来:“那么久都没追到?”
“啊?”
看她这个呆呆木头样,阿婆气得拍了拍她的手,又骂道:“怎么和你爹那个没出息的一个样?那么久还没追到知意?”
江钟暮心里又震惊又慌乱,下意识就道:“您说什么呢?!”
阿婆被气得无奈,只能忍了忍脾气,斥道:“就你那点小心思,能逃过我眼睛?”
“天天有事没事往三楼跑,一待就是一晚上,做饭的时候恨不得站在知意旁边炒,眼神时时刻刻盯着她才好,你觉得我会看不出来?”
江钟暮突然咳嗽了下,自以为的隐蔽,其实在老人家眼里就是明晃晃的小动作。
阿婆拿眼睨她,又没好气道:“也不知道遮掩些,知意离开时候脖子还有一片红,老婆子我只是老了,不代表瞎了。”
江钟暮低着头,脸颊烧起火辣辣的热,这事难堪,刚开始不觉得有什么,还带着莫名的骄傲感,可被阿婆说出来后……
“那、你、您这么想?”她结巴了下。
阿婆摆了摆手,深深看了眼孙女才道:“咱家也就剩两个人了,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只要有个伴就行了……”
她不知道独自思考过多久,自己年纪大了,说难听些,随时可能遇到点什么意外,一想到江钟暮孤零零在家里,她就揪心的很,有个伴总是好的。
江钟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向来就是个嘴笨的,越亲近反倒越不会说话,刚刚两人提到给她买车,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好阿婆明白她,话音一转又问道:“到底追没追到?这都快一年了……”
“我就说不能叫钟什么,你爹就是不听话,搞什么假浪漫,你看看你闷得不行,追人都追不到,”她气得跺脚。
江钟暮终于反应过来,好笑道:“这和名字有什么关系?”
“那追到没有?”
“追到了,”江钟暮骤然松懈下来,搀扶着阿婆往前走。
“噢,那比你爹还行一点,起码没追四五年,”阿婆满意了。
她又道:“知意那边的家人呢?要是不同意也别急……”
“也早就知道了。”
“那就是只瞒着我咯?”阿婆语气不善。
江钟暮憨笑:“那不是怕您生气吗?再说小勋他们一个都不知道呢。”
“哦,什么时候告诉他们?”
“您同意以后?”她试探了下。
阿婆终于笑起来:“你这家伙,不管你的,但要对人家好,不能对不起知意。”
“我知道的,”她嘀咕了句。
“知道就行,反正钱已经给你拿着了,想买什么就买,等过段时间买车,也记得写知意的名字,对,房子准备了吗?”
江钟暮顿时哭笑不得:“她有车有房的,再说我驾照还没考出来,你就和干爹商量这事。”
总归是年轻人,平日里体贴细心,但也没能想到这些,还得阿婆来提醒。
“她有了,你就不能给了?”阿婆更嫌弃了,拉着孙女教育了一路。
月光柔和,将两人背影拖长,话语声被水流声淹没,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