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夜晚, 水声与碗筷碰撞声相撞,林叶刷拉作响,二楼的房间亮着灯, 泛着水雾的热气弥漫开, 空气里弥漫着牛奶沐浴露的味道。
须臾,水停门响。
仅披着浴巾的江钟暮从里头走出来, 单手扯着边角往头发上擦,胡乱如小狗,毫无章法。
时不时洒落的水滴晶莹,小麦色的皮肤随着夏季的出现, 不断加深, 眼角的红泛滥开, 弥漫全身。
她直接坐在床边,被雾气朦胧的大脑缺氧,只能机械性地擦着头发。
早上就嫌黏腻了, 只是事情接连在一块,中午本来想洗却又倒在谢知意怀里, 刚刚吃完晚饭就急急忙忙洗完碗,迫不及待地往浴室里跑。
相对清凉的风拂来,掀起浴巾一角, 露出半边腹部,多日勤奋锻炼的效果明显, 曾经隐隐约约的马甲线,现在只要稍直起身便能清晰可见。
再往上便是少女过分青涩的起伏, 最边缘的位置有个浅而淡的红痕, 都分不清是撞出来的还是某人无意所为。
她坐着缓了会,才慢悠悠地去翻衣服。
前两天买的衣服已洗净晒干, 收起来丢在床上,床单被套都换了一套。
阿婆瞧见了,还诧异问了句怎么才一个星期就要换。
被江钟暮以天热出汗为由,草草敷衍过去。
这人懒散惯了,买了新衣服也懒得穿,旧的T恤几乎洗薄松垮了也不肯换,说好听的是念旧,难听点就是不想对这些动脑子。
抬手捞住一件坎肩,却又停顿住,滑到带兔子花纹的那一件,记得谢知意好像对这件比较感兴趣,视线停留了许久。
单薄衣衫被随意套上,碍于阿婆还未入睡,江钟暮脚步极轻,三两下就爬上楼,无需像从前一样的敲门,直接从敞开的门进去,房间门仍是紧闭着的,隐隐有话语传来。
江钟暮显然愣了愣,这还是这些天第一次听到谢知意和旁人打电话,本以为对方是打算在这段时间里,彻底不与外界交流。
老屋隔音差,即便站在门口也能听清里头的话,江钟暮没多想,只听谢知意声音不含怒意,便觉得心头一松。
说明谢知意可以把之前的事情放下了。
抬起的手落下,江钟暮正准备转身往下走,给她多一时间,却在下一秒听见她的名字。
脚步骤然停住。
浅琥珀色的眼眸闪过纠结之色。
到底还是年轻人,太过在意、也太过好奇自己在心上人心里的形象与位置。
更何况,还有另一人的问话声传来:“那你怎么想?那小孩多大了?”
问话的声音熟络而年轻,应是关系很近的朋友。
江钟暮站在门后,低垂着头。
谢知意如实回答,又道:“有些难处理。”
“你也知道难搞?我说谢知意你就能不能找个年纪差不多的,那家伙也是个小孩,这里这个也差不多,怎么你就好这一口是吧?”那人的语气有些冲,显然是知道谢知意之前的事。
“我觉得不靠谱,一大学都没上的小孩……不是我过分、专门往坏处想,可这小孩始终还小,心还没定下来,一上大学指不定怎么闹腾后悔呢?”
“你再怎么胡闹,也得找个稳重成熟些的。”
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完,谢知意就打断道:“她性格很沉稳细心,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江钟暮低头看向从门缝里泄出来的光,在黑暗房间里拉出一片淡淡的光晕。
“那也是个小孩,”那人还是不同意,又加重语气道:“你别忘了那个……”
“我没忘。”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桑我……”谢知意难得犹豫了下,又叹了口气、无奈开口:“我和她什么都不会发生了的。”
“你都和她都上床了,还有什么都不会发生的?谢知意你在骗谁呢?”被称作秦桑的女人语气又急又气。
紧接着她话音一转,又道:“那不成……你这家伙想提上裤子就跑?你什么时候那么渣了。”
谢知意一时无言,仍由晚风拂过长发,屋外的缅桂长得飞快,伸长枝条停在窗边,翠绿一片。
“秦桑我和她不会发生什么的,”她再一次强调,语气坚定,早就一个人做好了决定。
“她只是个小孩,一时好感罢了,等我走了以后难过两天,去到大学就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多得很,到时候找个年纪差不多的女朋友,转眼就将我忘的干净。”
谢知意靠着床边,衬衫衣袖被挽起,露出一截细瘦小臂,在明亮灯光下白得晃眼,虚挂的翡翠手镯摇晃。
她眼神恍惚没个焦点,将早就思考重复无数遍的理由说出,脑海里却莫名闪过压在玻璃下的那张草稿纸。
会那么轻易就忘记她吗?
不过是才十九岁的小孩,到时候往大城市一钻,便会发现这世上好玩稀奇漂亮的那么多,过段时间就会忘记这个孤身来到江镇,又无趣又沉闷的女人。
谢知意就这样自欺欺人地骗着自己,编造着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
电话那一旁沉默了下,才道:“你的意思是只是这段时间?”
“她没有我的任何联系方式,”谢知意回答得快。
“会不会太无情了?”那人反倒心软起来。
“秦桑……”谢知意叹了口气,眼帘扑扇。
“算了,你自己决定就好,”那人松了口,只这样说了句,继而话风一转,突然就开始不正经起来:“那小孩长得怎么样?技术呢?爽不爽?”
谢知意大窘,语调骤然提高,警告喊道:“徐秦桑!”
“哎呀,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咱们姐妹那么多年了害羞什么?问问你的第一次给谁……”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知意快速打断,这次的语气比前次更严厉,电话那边的人一抖,讪笑几声:“问问嘛。”
“好姐妹这都不能说?”
谢知意无奈扶额,只道:“还不错。”
“多不错?”那人步步紧逼。
“……放到大学里,应该会有很多人追吧,”谢知意看向另一边的窗外,洁白缅桂花开得正好。
“嘿,我就知道你是个颜控,”那人笑起来。
“嗯?怎么说?”
“你自己不知道?你拒绝长得好看的人和长得不好看的人,态度都不一样。”
夜色渐浓,没有开灯的小客厅里一片黑暗,门外的少女站了许久,五分裤的小腿劲瘦,上面一截鼓起一小团的肌肉,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上半身隐在浓墨中,看不清神色,只能勉强瞧见那潮湿发丝滴着水,将坎肩打湿一片。
她又站了一会,等时间差不多才敲门。
——扣、扣扣。
和以往一般的力度和响声,完全听不出什么差别,里头的人却突然震了下,急匆匆和好友告别后挂断电话,往门口走起。
房门被打开,光亮一下子泄出来,江钟暮下意识眯了眯眼,继而看向谢知意,低声喊道:“姐姐。”
“你怎么来了?”年长者心虚,自然会莫名地反问一句。
不过江钟暮丝毫未露出诧异神色,只是懒洋洋靠到门框上,冲着她弯眼笑,脸颊边酒窝深陷,反问道:“今天不敷药了?”
“现在还早……”谢知意想要拒绝,眼下才八点,离平常敷药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这也是她之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江钟暮上楼的原因之一。
“想你了,不行吗?”江钟暮极快的反驳回去,依旧是笑着的,让人觉得她在憋着什么坏。
谢知意抿了抿嘴,用无声来表达自己嫌弃。
江钟暮又笑,俯身低头看向年长者,语气终于正经起来:“我先过来吹个头发。”
“你不是说要吹干吗?”她理所当然地反问。
谢知意嗯了声,没了反对的理由,侧过身让她进来,并道:“吹风机在卫生间。”
江钟暮也不客气,绕到里头拿着吹风机就走到谢知意面前一递,毫不心虚地开口:“姐姐帮我。”
这态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谢知意欠了她钱一样,十分的理直气壮。
谢知意刚刚想嫌她,可这家伙眉眼一塌,直接就道:“我手酸。”
谢知意:……
年长者抬眼瞥她,这家伙装可怜也不装得专业些,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泄出来了,装模作样地捏了捏小臂。
谢知意抿了抿嘴角,最后还是无法拒绝对方,柔和了语调道:“去那边坐着。”
江钟暮还在笑,眼睛弯得和月牙似的,几乎眯成条缝,一副赚了大便宜的模样,几步跨到凳子上坐好,双手放着膝盖上,配上小兔子花纹的坎肩,莫名的乖巧。
没有人会不喜欢乖小孩,即便她刚刚耍了个小坏,而且谢知意最是心软,转眼就没了脾气。
吹风机的噪音骤然响起,窗外的缅桂花被吓得摇晃一下。
为了方便对方,江钟暮脊背如青竹般挺直,眉眼乖训看着前方。
谢知意站在对方身后,微热的暖风掀起发梢,温凉指间在发丝间滑过。
屋里一时无话,手机被丢在床褥上,呜呜地震动两声就停下。
半干后抹上护发素,淡淡的花香泛滥来,与身上残留的奶香融在一块,莫名地好闻。
江钟暮一直看着前面,一如往常沉闷寡言,直到谢知意突然发问。
“你眼睛怎么红了?”女人不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泛起细微的酥麻。
江钟暮眼神一晃,却道:“可能是刚刚洗澡的时候没注意,水流到眼睛里去了。”
年长者笑了笑,温声嘱咐:“下次注意点,别毛毛躁躁的,省不了多少时间。”
“好,”江钟暮低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