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赶回江镇, 已是黄昏将落,饭菜香在小镇里弥漫开,甚至有小孩早早扒完饭, 忙在河边嬉闹。
江钟暮这一回到家里头, 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提上去,就直接往厨房里钻, 按照阿婆的嘱咐折腾出四菜一汤。
忙碌完再一坐下,仰头都能瞧见细碎星辰,还好阿婆不生气,乐得看她们两人亲近, 饭桌上一直夹菜给两人。
饭后照例是江大厨洗碗, 谢知意和阿婆坐在树下消食。
水花飞溅间, 有人砰砰砰地敲响大门,开门一看竟是江南勋,进来就急吼吼道:“阿婆, 钟暮呢?”
那头顶的圆寸长了参差不齐的一截,当真坐实了刺头两字, 吊儿郎当的面容又急又喜的,好像揣了什么大好事要来找江钟暮一样。
“在那儿呢,”阿婆笑着回了句, 抬手指了蹲在水管面前的人。
除去上回江钟暮做得实在不妥当外,阿婆很少会拦着江钟暮和谁玩、与谁相处, 对江钟暮的小伙伴都是一样慈爱,更何况江南勋还算是江钟暮的半个兄长, 只是平日不大稳重罢了。
树下的女人闻声抬眼, 视线落在搭在门沿、站没站相的少年身上,不知想了什么, 又低垂眼帘、收回视线。
江南勋全然没注意到,反倒大大咧咧道:“今天我爹不是早放人了吗,怎么你们那么晚才吃饭?”
“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吃,”江钟暮恰好洗好碗,冲干净手后便边走过来边说道。
“得,”江南勋耸了耸肩,也不生气,反倒说:“你现在没事吧?和我出门一趟。”
话音落下,江钟暮往谢知意那儿瞥了眼,随后才道:“懒得,不想出门。”
连个理由都不扯,很是敷衍。
江南勋也不知道着急什么,慌忙道:“那可不行,必须得你过去一趟。”
江钟暮抿了抿唇,刚想再拒绝便听见谢知意突然说到:“我先上楼了,东西我先帮你提上去?”
“……好,”江钟暮先是犹豫了下,后才答应了声。
江南勋不知趣,还在旁边催促个不停。
江钟暮只好先跟着离开,余光瞥见那人,好生无情,一个转头都不曾,就这样提着大兜小兜走入房子里头。
黏糊劲还没过的小豹子撇了撇嘴,脚步加快,甚至超了江南勋半步,也不知道谁才是喊人那个。
大门随之关上,人往巷子里绕,江钟暮跟着对方走了半天,看见狭窄巷子里的江南阳才大抵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前几天很是嚣张的人,现在鼻青脸肿地坐在角落里,看见江钟暮后,眼神躲闪了一瞬才怯怯喊道:“钟暮姐。”
守两侧的江南雷和江南徵也跟着喊了声。
江钟暮皱了皱眉,扭头看向江南勋,神情不悦且疑惑。
小时候胡闹,别人说了两句就忍不住动手,如今长大便觉得当初幼稚可笑,也不会再如此冲动,而且都是同一个镇上的人……
所以无论之前江钟暮多生气,都没有想着带人去围江南阳,最多就是跑去姐姐面前闹个脾气。
再说她心里头也清楚,谢知意是喜欢同性的,给江南阳联系方式,不过是故意想让江钟暮死心,结果这招非但没效果,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而江钟暮得了便宜,自然更不会想着去找江南阳做些什么。
“这和我们可没关系啊,我可一点儿没碰他,”江南勋摆了摆手,直接否认了她的猜测。
见江钟暮一脸不相信,又急道:“这和我真没关系,他爹妈打的。”
“不知道是谁把这事给说出去了,他爹妈一听到,回到家就给他狠揍了一顿,我就说这小子这段时间怎么不出门,原来是被打成这样。”
江南勋毫无同情心,甚至忍不住嘲笑起来,骂了句:“该!”
对面的江南雷和江南徵也跟着笑,只有角落的江南阳跨着个脸。
江钟暮则是恍然,别瞧着这只是要个联系方式的事,实际却坏了江镇一直遵守的规矩。
在江南阳父母看来,这句话就是他被鬼迷心窍,故意违反江镇规矩,挑拨邻里关系,这和直接站去别人门口挑衅没有区别。
而且欺负对象还是对面的江钟暮,说难听些,江钟暮一家就婆孙两人,就算在私底下说了两句,可明面上还是得笑脸帮衬着,否则要被其他人戳着脊梁骨骂。
于是乎,江南阳当天晚上就被父母打得半死,自然不肯再出门。
“那他怎么坐在地上?”江钟暮扯了扯嘴角,勾起不大明显的讽笑。
“这小子心虚呗!大老远瞧见我们就开始跑,结果被雷子一脚踹地上了,”江南勋耸了耸肩,又是好笑又是无语的。
江钟暮看着甩飞在地上的人字拖无言以对,没想到这家伙那么多年了也没点长进,只能道:“那叫我过来做什么?”
当真彻底不在乎这事了,一心只想着回去粘着某人。
“看笑话啊,”江南勋理直气壮。
江钟暮:“……看完了,可以走了吗?”
一听这话,江南勋顿时急眼,连忙道:“你怎么回事啊你,你就不想看看这家伙怎么和你家那个租客聊的吗?可搞笑了。”
准备转身的人顿时止住,有意无意地抬手揉了揉鼻尖,掩去杂乱情绪。
看或是不看?
虽知道姐姐不会和对方说什么,但仍就好奇,毕竟还是个十九岁、没谈过恋爱的家伙。
这一群人打小一起长大,怎么不知道江钟暮意思,那江南雷直接上前把黑色手机往江钟暮怀里一甩,又笑道:“这家伙和个牛皮糖一样烦着人家。”
“你们!”那地上的江南阳想反抗,却被江南徵一脚踹到腰子上,捂着肚子哎呦了半天。
而另一边的江钟暮已经打开手机。
谢知意那次给的是企//鹅号,聊天界面翻到最上面,刚开始中规中矩的寒暄提问,谢知意连话茬都不接,就直接表明自己不会喜欢对方的态度。
继而就是江南阳的死缠烂打,从早到晚地找话题,谢知意偶然的一个嗯。
江钟暮挑了挑眉,强压下嘴角的笑意,努力变得平淡,但身后的尾巴却控制不住地摇。
直接点了头像进去,除了名字和一行数字什么都没有,很难不让人怀疑谢知意将对方屏蔽了。
小豹子被彻底顺毛,盯着那串数字背了几遍,保证自己记住后又点了删除,走向江南阳。
江南阳顿时颤了下,旧时的记忆席卷而来,那日确实是冲动上头,先是江钟暮不给他面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阻拦,而后闹脾气又被江钟暮当面拆了台,众目睽睽下软了腿、被人搀扶着下去。
十八、十九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这种难堪,自然非闹着要将谢知意的联系方式要到手。
这两天冷静下来,才觉得冲动过头,生出悔意。
“姐、钟暮姐,”江南阳怯弱地喊了声。
“我错了,钟暮姐。”
江钟暮没理会,直接把手机递给他,一句话不说就转身往外头走,江南勋等人熟悉她脾气,知道这事在她这儿是掀不过去了,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不再走到一块去,所以也不纠缠,跟在江钟暮身后离开。
身后那人的哀求声彻底被抛在巷子里,没有一丝泄出。
天空如黑紫棋盘笼罩而下,星河明亮如棋,看似杂乱实际有序点缀其间,河面映出此景,一时分不清是天与地的区别。
江钟暮回家后,先是停在一楼陪阿婆说了一会话,紧接着长腿一跨,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本想直接往三楼钻,余光却瞥见二楼的房门开着,隐隐有光亮露出。
她表情一滞,脑子里全是茫然,脚步一转就往自己房间走。
径直走过黑暗的工作室,房间门半敞开,里头人没有半点遮掩,任由明亮灯光探出拉长,拖到外面。
很显然,那人提了东西进来后面,就停留在她的房间。
江钟暮不仅没生气,还故意咳嗽几声,脚步放慢、刻意给里头那人留时间,放水放得很明显,一点儿也不在意对方是否在探寻她的隐私。
片刻后,江钟暮才上前推门,咿呀声随之响起,房门被彻底推开。
江钟暮下意识往里头看,这人后靠斜坐在书桌桌沿,还穿着白日那一身,交叠的双腿,长裙被迫拉往上,露出白净匀称的小腿。
一手杵着桌面,一手拿着翻开的书,听见声响也不惊慌,好似就在等着江钟暮一般,不紧不慢地从书边沿偏过头,长卷发随之洒落,露出那一双含着秋波的眼眸。
灯光闪动,过分慵懒的姿态,长裙衬出妙曼曲线,处处都是令人心神摇曳的风情。
可江钟暮一反常态地无心欣赏,反倒将视线凝在她拿着的那本书上。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正是她从江南勋家里头讨来的秘籍——《野兽绅士》。
江钟暮心头顿时一慌。
她抿紧嘴角,看这翻开的页数,对方估计看了不短时间了,难言的羞窘在全身蔓延开,头一次恨自己记性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