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暮姐, 我是真喜欢她,我以前就见过她,她是不是以前住过你家?我一记就记那么多年, 你就帮兄弟一次。”
“我真的、那啥一见钟情你知不知道, 现在不追她一回,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午后日光灼人, 天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耳边的人群喧闹也静止。
少女不长不短的头发被束成小辫, 扎在脑海, 双手插在浅蓝破洞牛仔裤, 冷着脸一句话不说。
对面是个一米八的黑皮小伙,虽然谈不上帅,但五官端正, 笑起来一口白牙很是招人喜欢,正低声说着央求的话。
“钟暮姐, 这可是哥们的终生大事,你可一定要帮忙。”
江钟暮语气冷淡决然:“不可能,你别想。”
江南阳一点儿没生气, 江镇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去骚//扰别人家里的租客。
这样做即是保护租客, 也有维护邻里镇民的关系,不会因为这些事搞得镇里乌烟瘴气。
而江南阳这样的行为就属于违反规定, 江钟暮拒绝得理直气壮。
“钟暮姐, 亲姐,姐, 你就帮帮小弟一次吧,我是真喜欢她,我追到她一辈子对她好,”江南阳信誓旦旦地央求。
当真是喜欢上了,没怎么出过小镇的少年被对方一眼惊艳,不惜舍下面子、违反规矩求人。
“你跟她不是一路人,根本就不可能,”江钟暮半点不动摇,话说出口,便自顾自地停顿了下,眉眼情绪更沉郁了些。
突然不知道是说对方还是自己。
“不试一试,我不甘心。”
“不甘心也给我认了,她过久就会离开江镇,你没有机会的,”江钟暮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在谢知意面前的乖训小孩,在旁人面前,恨不得把脾气不好四个字顶脑门上,满脸都是烦怒,垂在身侧的手握紧。
“那我也得努力一回,”江南阳态度坚决。
“谁给你努力?!该滚哪里去滚哪里去,”江钟暮语调上扬,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如同一只被侵犯地盘的小豹子。
见江钟暮这样,江南阳又缓下语气,开始来软的:“钟暮姐,我以前对你挺好的……”
江钟暮直接打断,单手猛然揪住对方衣领,低声就骂:“好个什么?你是不是忘记你怎么骂我的,没爹娘的野种?你以为我没忘?”
江南阳瞬间心虚:“那都是以前不懂事……”
“不懂事?”江钟暮冷笑一声,继续道:“我不揍你们几顿,你们还要什么时候才懂事?”
“现在你能和我说话,那是我给你爹娘给面子,别给脸不要脸,”江钟暮一点情面也不留,眼眸像掺了冰似的渗人。
那江南阳被一下子震住,想起小时候挨打的日子,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爹娘早逝的孩子肯定比寻常孩子要苦些,年纪半大不大的小男孩最是烦人,从父母那儿听来两嘴就开始添油加醋的传,好像没个父母,江钟暮就成了从小流浪的可怜虫似的,人人都可以欺负一遍。
而刚开始的江钟暮懒得理,只是越发宅在房间里头,不出去便听不见。
可回到学校、重新读书后就麻烦了,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她家那点事,一来二去,便传得到处都是,连低年级的小孩都敢笑她两句
江钟暮终究是个年纪小的,忍无可忍后便是一个个还以痛击,根本不在意疼、拼命打的架势确实吓到不少人,再加上气势汹汹的江南勋三人组……
该闭嘴的人一下子闭了嘴,只剩下热切喊姐、套近乎的人。
江钟暮话毕,直接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
“钟暮,”
人还未走过去,江南勋就大步跨过来,语气微怒道:“怎么了?那家伙和你说什么了?”
这朋友关系也分远近,他和江钟暮关系最近,自然也偏向她,而且江钟暮也不是个坏脾气的人,虽看起来冷冰冰的,实际很少生气,更极少有现在这种怒气冲冲的样子。
“没事,”江钟暮下意识回答,又停顿住,想起什么似的,反问道:“你们缺个人?”
“对啊,镇子里合适的人就剩下我们几个了,我还得上两轮,”江南勋没反应过来,如实答道。
镇子里头的青壮年不少,只是有些人出门做活计,有些分配到别处,再加上有些父母不喜孩子去表演转天车,毕竟是个稍有不慎就腿残手断的后果,所以这儿的人数最少。
“我替你一轮,”江钟暮说得干脆,连询问都没有,直接就决定了。
“啊?”江南勋一脸诧异。
“帮我照顾她两分钟,我去换个衣服,”话音落下,人就已经大步跨走出。
即要转天车,总不能像平常那样打扮,女性的裙摆长且配饰多,丁零当啷挂满脖颈、手臂,行动极为不便,更别说抱着十米高的木棍打圈,只得和江南雷要套新的换上。
男性的服饰就简单多了,深蓝短褂加五分裤,袖口裤脚都用彩线绣出图案,大多是兰花、山茶花之类,简单又不失繁琐。
大抵是平日看江钟暮随性惯了,换上这衣服后,倒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坐着阴凉处的谢知意视线停在她身上,好一会才挪开。
走过来的少女手长腿长,身形青隽挺拔,头发依旧半扎束在脑后,露出锐利清逸轮廓,狭长的丹凤眼,眼角上挑,眼光沉沉却有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好像被激怒的小豹子,随时准备反扑向敌人。
“……姐姐,你之前没能赶上踩花山吧?幸好这回碰到了,不然多遗憾啊,”
方才求江钟暮不成的江南阳,又主动凑了过来,拿了个小板凳守在谢知意旁边尬聊。
而被拜托的江南勋早已上场,因他之前要上两次的缘故,被排到开头和末尾,就算有心帮江钟暮照顾,也无力照顾,正在抱着木棍往天上蹬,围观的群众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叹。
江钟暮拽过谢知意旁边的板凳,长腿一曲,就大刺刺坐在旁边。
“……钟暮姐,”另一边江南阳自然心虚,气不足地喊了一声。
江钟暮就偏头,凉凉觑他一眼,绷紧的下颚线分外凌厉。
中间的谢知意也不说话,旁边人找话题她也应着,但别人停下她也不会主动提起话茬,一向温和且疏离。
江南阳生硬地又扯了几个话题,皆以潦草结尾。
毕竟那江钟暮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就像块大冰块杵在旁边,小臂搭在膝盖上,不曾开口说话,只在谢知意答应时,幽幽看过来。
吓得江南阳直接忘了词,这也不怪他,当年江钟暮揍人当真狠。
也不知道十几岁小女孩哪里来的戾气,可能就仗着没了父母,阿婆也打不动她,反正能打哭一个是一个,说过她的家伙没一个幸免。
而且这事也不能和父母告状,你一男孩子居然被女孩子追着揍哭,怕是告状以后不是去找江钟暮麻烦,而是老父亲抽出皮带,手把手教导你。
有些人实在忍不住告诉父母,结果一句孩子还小就没了父母就生了退让之意,后头还是自己挨揍。
而江南勋这些帮忙的,哪怕一身伤回家也不会挨骂,反倒一阵夸。
所以这几人是越打越勇,要不是江钟暮只收拾那些骂人造谣的,估计早就成为江镇扛把子了。
江南阳突然揉了揉大腿内侧,想起了久违的疼痛。
恰时,江钟暮又看向他。
他缩了缩脖子,觉得江钟暮像那种贪得无厌的土财主,就是占着所谓价值连城、却打不开的宝藏,不肯让别人碰或是打开,宁愿抱着大箱子睡觉。
他犹豫着又冒出一句:“姐姐……”
江钟暮浅琥珀色的眼珠子一转,继而眼眸半眯,盯着这个胆大的家伙。
谢知意依旧那样,好似没看见其中的暗流涌动,但也没回应江南阳的喊声。
如此就能让小豹子感到开心,表情稍缓,有意无意地撇开曲坐的腿,贴近旁边的人。
即便隔着几厘米的距离,也能感受到的温凉体温,对于炙热下午而言,这是极其舒服的感触。
她挺直脊背,正准备开口说什么,那边却开始喊人了,这转天车看着简单,实际十分废力气,转不了多久就要换人。
江钟暮只好答应了声,先是看着江南阳起身先走一步,她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往谢知意那儿看了一眼,再大步离开。
“……怎么样?别逞强啊,不行就下来,”江南勋站在旁边,见她过来以后就低声询问。
小时候镇外头的天车没拆时,这几个皮猴没少偷偷摸摸往上面爬,江钟暮当时玩得确实不错,不然江南勋也不会在刚开始时问她要不要一块,可这真上了场,他又开始嘀咕,毕竟江钟暮已经好几年没碰过这东西了。
“没事,”江钟暮摇了摇头。
“得,你不行就喊一声,停下来就行了,”江南勋仍不放心,吊儿郎当的人正经起来还是有些靠谱的。
围绕在场边的人越来越多,挤成一层层高高低低的人墙,孩子被举在父亲肩膀,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随着时间流逝,红日西垂,风卷过河面又涌来,总算变得凉快了些。
另一边的江南阳许是生了闷气,直接趴上木条另一头。
这转天车虽和大型跷跷板相似,可玩法却还是有差异的,两头没有座位,也不会固定地蹬上落下。
而是人手臂搭在上头,牢牢锁住,继而围绕着中间木桩跑起来,再用脚用力蹬起地面,促使起飞,是简单些,和儿童乐园的旋转飞车一样,就是需要自己转动起飞。
“这家伙在搞什么?”江南勋见对方自顾自跑起来,顿时皱起眉,表情不满。
这上天车也有讲究,前头那个肯定要容易些,手一搭脚一蹬就起来了,而后面那个要追着转圈的木条跑,看见一侧木条下落,就要抓住时间蹦上去。
江南勋正准备高声把那家伙喊下来、重新来时,江钟暮突然就追了上去。
人群突然爆起一声欢呼声。
江南阳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荡得比前面几人快多了,只见那木条快速从眼前划过,呼出一阵破风声。
江钟暮则灵活如小豹子,直直冲入里头。
一刹那间,木条出现在眼前,她右当即腿往后退半步,继而小腿绷紧用力往上一跳,青砖上的泥灰扬起,双手如猿猴般直接在抓住木条,继而再猛的一抓,整个身子都飞起来似的,骤然落下牢牢压住木条。
另一头的江南阳顿时落下,脚步踉跄了下,又急忙稳住身体,往后一蹬促使天车转起。
掌声与欢呼声一齐响起。
正所谓外行人看热闹,不知其中有多惊险,但凡江钟暮稍失误一下,就会极速而来的木桩撞到后脑勺,他们只知方才刺激极了,一下子就欢呼起来。
“妈的,江南阳在做什么?!”江南勋就被气得半死,握着拳头骂骂咧咧。
而稍后面的谢知意微微皱眉,紧紧看着人群中的两人。
当真是都存了点报复的心思,江南阳没减速,江钟暮也没留情,两人比赛似的,落下时直接往下压,脚刚落地就用力往前推。
只见又一次被升在半空的江南阳被震得直接松开木棍,然后又一脸惊恐地死死抱住。
而江钟暮却露出几分游刃有余的神色,可能是以前江南勋三个人连着上都比过她。
虽然江南阳又极力往下压,可奈何江钟暮比他机灵,每一回被抬到顶空,便直接凭空一蹬,微微松开手卸去木桩震感,自然要比江南阳那舒服许多。
木桩起伏,单薄身影又一次被抬到空中,足足离地十米的距离,已能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惧。
她低头看去,所有人都变成一样大小,家家户户的屋顶都出现在眼前,在风呼啸着吹过耳边,脑后的小辫子也变得松垮。
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玩意,虽然危险了些,却能跃到最高处,借着一缕春风看遍这个江镇。
不过后头阿婆厉声警告过几次,她就再也没玩过了,总不能让她老人家再难过一回吧?
江钟暮心里想着事,也没注意到对面情形,只知道对方的力度越来越轻,于是她还配合得加快了些。
直到……
“钟暮!”
“江钟暮!”
高喊声打断思路,江钟暮下意识闻声看去。
江南凯用手作喇叭,高喊道:“阳子他不行了,你快停下来!”
“阳子他要掉了!”
江钟暮一愣,扭头看去,刚刚还嚣张的不得了的人已面色苍白,死死抱住木桩,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玩这东西靠得就是一个胆大,毕竟是在十米高空晃上晃下,胆小些的直接不敢上,凭着一口气上来的人一旦被吓到就会彻底慌了神,本来不害怕的距离,瞬间变得可怕。
显然江南阳就是第二种,现在已开始抱着木桩颤颤巍巍。
江钟暮只是有些恼怒,但却没有闹出性命的心思,赶忙往下一压,继而不踏地面、提气缓慢往上。
另一头的江南阳自然缓缓落下,一下去就软了腿,幸好有其他人急忙接住,又拉住木桩,让江钟暮稳稳下来。
只知看热闹的观众大声噫了声,这俩人是里头最极限刺激的,也是最短时间下地的,他们当然不满意。
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刚刚气势汹汹的江南勋都急忙扶着江南阳走向阴凉处。
一米八的壮小伙被在十米高空甩了又甩,竟软了腿脚、走都走不动,还需要人扶着。
知道这是最后一场,围在旁边的观众已开始散开。
有几个胆大的观众想学他们的模样往上爬,又被镇民毫不客气地赶走,别的都好说,可这玩意连从小玩到大的江南阳都会晃晕,怎么敢给游客玩。
相对于半死不活的人,江钟暮就显得轻松许多,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走,视线无意扫过谢知意那边。
却被这人第一时间发现,极快地躲开。
江钟暮抿了抿嘴角,刚刚冒起来的有点愉悦心思,彻底荡然无存。
而阴凉处,一群人围着江南阳。
“阳子没事吧?”有人又关切又好笑问道。
“他就是该!能不能走?再歇一会?”江南勋在旁边笑骂。
众人皆笑,方才众人都瞧见了是江南阳先闹起来,结果闹不过江钟暮,反倒被吓成这番模样。
“去去去,”江南阳又气又后怕,抬手挥了挥,又不得不承认道:“再让我坐一会。”
“活该,”江南雷又骂了句。
江南阳抬了抬头,想说什么又因为江钟暮走过来而停下。
“你们陪陪阳子,我带她先走了,”江钟暮站到对方面前却没看他,反而看向江南勋。
“成,耽搁她留在这儿那么久,你赶紧过去带她多走走,”江南勋答应得很快,继而话音一转又道:“我妈在家里头,你等会去提瓶杨梅酒给人家尝尝。”
意思就是赔罪,把这事掀过了。
“行,”反正已经把人吓到了,江钟暮答应得爽快。
正准备转身离开呢,又听见江南阳突然大喊:“姐姐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呗。”
话音落下,方才撑起的其乐融融气氛一下子消失殆尽。
江钟暮当即冷下脸,眉间戾气凝聚,眸光阴翳地盯着江南阳。
而那面色苍白的人扭头,直勾勾看着谢知意。
旁边的人反应过来,急忙陪笑打着圆场。
“阳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转晕头了?”
“钟暮姐你和她先走吧,这儿交给我们。”
可那江南阳偏不买账,就盯着谢知意方向看,好像不得到个结果,不肯放弃一般。
江钟暮捏紧拳头,正准备往前,便听见一声柔糯的声音响起。
“好。”
江钟暮一下子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