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师看了那么久,有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

  “你想知道什么?”

  坐在青石台阶上的女人抬眼,山风呼啸而过,掀起翠波林海,脚边小黄花摇摇晃晃。

  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有些难以言喻的莫名之感。

  之前老被自己欺负的小孩突然成了算命的神棍……

  而江钟暮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瘦削脊背微曲,宽松衣领露出一截平直锁骨,小辫残留的发丝垂落,半遮半掩住认真眉眼。

  可惜看起来过分年轻了些,缺了满脸胡子和皱纹,或者肤色再白一些,或许会有点小白脸学新玩意、哄金主的既视感。

  可是江钟暮偏偏完全不搭,半垂的丹凤眼越显狭长,眼睫落下细碎的影,视线一点点细致往下。

  粗糙的指腹捏住温凉指节,无端生出痒意。

  谢知意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用力捏紧、不允许逃避。

  因这个插曲,江钟暮挪开视线,掀开眼帘向她看去,日光下的浅琥珀色眼眸越发澄澈,好似轻而易举就能将里头的线条描绘。

  谢知意移开眼,随意道:“江大师看了那么久,可否看出什么名堂来?”

  故意戏谑的腔调,哄孩子玩一样。

  “一点点,你想知道什么?”江钟暮面色平淡。

  谢知意挑了挑眉,胡乱选了一个:“事业?”

  江钟暮定定看了她一眼,莫名说了句:“别人都是先看姻缘。”

  “那就先姻缘?”谢知意无所谓道,根本就不相信,只怕打击小孩信心,所以耐心配合。

  她甚至开了个小玩笑,笑盈盈道:“小孩儿才在意什么姻缘,成年人只想事业有成、暴富躺平。”

  “你也是?”

  “谁不想?”谢知意反问。

  “那你会梦想成真,”江钟暮看出对方的敷衍,语气却依旧沉稳。

  “嗯?”谢知意偏头不理解。

  “你事业线出自月丘,直向木星丘,应该是前期需要父母、长辈帮忙,但后面完全倚靠自己,线身清晰且长直,说明你的事业会发展得很不错,”江钟暮一本正经冒出许多专业词汇。

  谢知意神情略微认真了些。

  江钟暮并未说错,她刚开始确实依靠过父母的人情关系。

  “而且还有贵人线,若是遇到问题,必然有人愿意主动帮你……”

  说到这儿,谢知意又突然讽笑了下:“贵人?不是小人吗?如果不是她……”

  她骤然停住。

  江钟暮微微皱眉又低头掩饰,语气依旧如常:“掌纹就是这样,或许是你的贵人还没有出现。”

  谢知意点了点头,许是想到之前的事,她表情有些恹恹的,不想再了解下去,随意道:“再看看别的吧。”

  “姻缘?”

  “随你,”谢知意只想跳过前面的话题。

  江钟暮垂下眼帘,无意扫过对方手腕上的镯子,摇摇晃晃的,将那一截小臂衬得越白净纤细。

  “姻缘……”她停顿了下,集中心神,再一次开口:“你的姻缘线不算清晰,而且还有两条平直对称的线,可能会和某个人长期同居一段时间。”

  “没有结婚的那一种,”江钟暮补充。

  这话说得直白,谢知意只是扯了扯嘴角,并不当一回事,反而揶揄道:“这都能算出来?”

  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同居对象,单是她所受的教育、本人的三观就很难接受与旁人长期同居这事。

  “我当玩随便学的,你听听就好,这种东西没必要相信,”不悦紧张的人反倒是江钟暮。

  算命大师自己踹开了饭碗,让人不要封建迷信。

  谢知意看得好笑,又问:“还有吗?同居完就结婚?”

  “不知道……”小江摇了摇头,只道:“你婚姻线平直无分叉,前面后面的深度一样,应该是感情极好的婚姻。”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结婚,”谢知意看向她,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温柔模样,开口却决绝坚定。

  江钟暮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她就站起身来,看了看天色道:“走吧,再不下山就晚了。”

  黄昏将天地万物渲染,此刻闷热散去,只剩下一声声踏阶而下的脚步声,一人稍虚却急促,另一人脚步沉稳却带着踌躇犹豫,好似在边走边想其他的事。

  ————

  夏日的夜晚总姗姗来迟,泡在河边的小儿被母亲催促着回家,水波哗啦一声,河面又恢复了以往平静。

  随着房门打开,提着水壶的江钟暮走进三楼。

  自从上次谢知意肚子疼过一遭后,三楼的房门就没有关上过,江钟暮得了个不需要敲门就能入内的便利。

  水壶里头的水摇晃作响,屋里一片灰暗,早早就回到房间的谢知意并没有开灯,仍由夜色弥漫。

  随着咿呀一声,江钟暮走入最里头的房间。

  对方听见身响却没有回头,借着窗外的月光,将姣好轮廓勾勒,浅灰色绸缎睡裙被细带挂起,无意露出白得晃眼的丘壑。

  江钟暮看向女人指间点燃的烟,一双泛着愁绪的怔愣眼眸,洁白缅桂花倒影在眼波中,片刻又没了踪迹。

  捏紧水壶把手的指节发白,江钟暮闷闷出声:“水烧好了,我给你提上来一壶。”

  站在窗边的人答应了声,依旧看着窗外,风撩起耳边碎发,她将烟放到唇边,火光映出颓丧的面容。

  不同于往日的温和,或者是强撑出来的成熟有礼,记忆里的白玉兰染上糜烂气息,漫不经心吐出的烟,一缕缕消散。

  无端的,江钟暮不明显的吸了口气。

  圆月还挂在天边,扑扇的鸟儿飞过,无意扫过三楼,柔妩的长卷发女人和她身后呆愣的少女。

  “……今天说的东西,你别当真,”她憋了半天,终于冒出这样一句话。

  开头之后,剩下的话就变得流利许多:“封建迷信罢了,没有什么依据,哪有什么命中注定。”

  “而且我学得也不精,只是翻书看了看,根本就不靠谱,你没必要在意。”

  倚靠在窗沿的女人顿了下,声音轻且淡:“你以为我在因为这个生气?”

  江钟暮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那人好像笑了下,很快就被愁绪掩盖,消失的无影无踪:“和你没有关系。”

  “是吗……”江钟暮不知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难过。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终于仗着年纪鲁莽一次的人骤然开口::什么事?”

  谢知意怔了下,毕竟在此之前,江钟暮从来不主动提及,只会默默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关切。

  她下意识隐瞒,轻描淡写地过去:“已经解决了,只是一想起来就觉得烦罢了。”

  紧接着又转移话题:“怎么会想去学看掌纹?”

  月光从她的肩颈流淌往下,落入锁骨凹陷处,形成一摊浅浅的水洼,江钟暮是淹在里头的人,爬不起来又无法落入湖底。

  她握紧了身侧的手,语气淡淡:“高中无聊解闷的。”

  “是吗?那你高中还挺闲的,”谢知意如此点评。

  “不算吧,不想上语文课的时候会看两眼,”江钟暮垂下眼帘。

  对方不想说自己的事,她也不想把那些幼稚的小心思暴露。

  不想上语文课是真的,但也没有清闲到需要这种东西解闷,要是觉得无聊,随手一抽就是需要做的空白试卷,完全将时间填满。

  谢知意是唯一能让她挤出时间、来学这些不可能增长分数的东西的理由。

  她不是没有自我怀疑过,仅靠着对方无意提起所读的大学就开始所谓的努力。

  万一对方早就毕业、去别的城市工作呢?

  万一对方只是随口的敷衍。

  万一……

  可江钟暮没办法,说白了,她只有她朦胧、不知何起的感情,说给旁人听,甚至连喜欢两字都无法说出口。

  那么小的年纪会喜欢吗?

  不过是短短一个月的相处,后面再无联系,哪有人会坚持那么久的时间,只为记忆里逐渐模糊的影子。

  在无聊的语文课,坐在窗边的江钟暮迷茫抬头望天,想着毫无可能的未来。

  真的有可能吗……

  她翻起了图书馆里的相术书,企图用这种虚无缥缈方法,推测出一个不存在的未来。

  “早点休息,”江钟暮抿了抿嘴,选择不再追问。

  谢知意点了点头。

  “你身体刚刚恢复,少抽烟不要喝酒。”

  谢知意没说话。

  江钟暮等了下,最后轻轻叹了口气,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年长者就是这样,只把年纪小的人当小孩,自以为是地把自己放到成熟的高处,把这些都当做年纪小的不懂他们的愁苦,丝毫不会放到心里去。

  就好像他们不懂小学生为什么要哭着闹着说学业重,他们也理所当然认为小学生不懂他们的繁忙工作、疲倦生活。

  “我买了包薄荷糖,味道还不错,你可以尝尝,”江钟暮如是开口,将早就准备的糖放到床头柜上,片刻之后就离开房间,不曾停留。

  黑暗房间又陷入寂静,夜风灌入其中,吹起女人的长卷发,指间的火光染了又熄,换了一根又一根。

  长夜漫漫,缅桂掉落,那薄荷糖被放入抽屉里头,不曾拆开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