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汐第二天一早起来,神清气爽的。
昨天订五一出游的酒店时,仅剩的最后一间特惠大床房让她抢到了,住两晚比平时的原价能低整整一百块呢!
昨晚她高兴地把这个好消息发给了宋青岚。
【岚:好的。】
……怎么一点也不激动呀?
唐景汐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要夸夸。
【小汐子:我抢到了最后一个特惠的大床房呢!这个海景房,平时五一时候要三百五一晚上呢!酒店集团网站正好有活动,两天一共少了一百块,一百块啊!!!】
【岚:嗯,挺好的。】
唐景汐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宋青岚正好在洗漱,急忙擦了脸接起来。
“嗯?汐汐?”一晚上过去,她的嗓音不如平时的清越,微微的哑。
唐景汐敏感地察觉了:“你感冒啦?”
现在正处于春天和夏天的交替,身边感冒的不在少数,连顾瑜这两天也有些嗓子不舒服的。
她自然想到了这里:“你是不是穿得薄了呀?我就说,你不要仗着你身体好,上了大学后,你也没怎么打乒乓球了的,免疫力肯定没有以往好,到了换季就要注意的。”
“……嗯,有点。”
宋青岚说完一顿。
自从初中与唐景汐疏远之后,她就不太愿意和唐景汐说谎的。
可是现在又——
但她一点儿也不想让唐景汐知道,她会伤心,会难过。
她感受过的,永远也不想让唐景汐感受到。
有时候,宋青岚也会想,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今天她的课不少,有一节课和去活动中心的时间有点交叉,若是之前的宋青岚,她会翘掉课,然后去活动中心干活。
但现在胡教授的项目上并没有多的活儿需要她干,她也不是很想去。
在帮柯宜笑补习的同时,她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出国需要的准备。
大学生需要出国的话,平时的绩点同样重要,宋青岚现在没有出国的准备,但若是唐景汐有了呢?
清华和国外联合培养项目很多,学分也互认,互相交流很频繁。
宋青岚到了活动中心,昨天被分到的活儿已经干完了。
这也是和李教授的项目上不同的点,李教授分下来的活儿,至少是一个相对长期的活儿,而不是每天另外分配的散碎的活儿。
宋青岚坐在位置上,打开了电脑,第一次不知道该干什么。
旁边一阵淡淡的、却有着不低存在感的香味飘过。
她抬起头。
是两个研究生的学姐走了过去。
她们化着精致的面容,服饰一眼即知的昂贵与精致,与一般朴素的计算机系学生截然不同。
她们在聊天,不像在李教授的组里,大家聊的这个那个难题怎么处理,代码还能不能更精简。
她们聊的是宋青岚没有听过的品牌名,都是英文命名的品牌。
“宋青岚,胡教授叫你过去一趟。”
有人来叫宋青岚。
她眼睛微亮,带着几分期待去了胡教授的办公室。
胡教授的办公室与李教授不同,里面放了一个酒柜,上面摆放着不用问也知道很贵的酒,还有一些藏品,高尔夫球棒之类的。
虽是办公室,却是宋青岚去过的除了商场以外,价值感相当明确、也相当有距离感的地方。
“小宋来啦?”
胡教授笑呵呵的,伸手示意她坐。
宋青岚坐在办公桌前那张柔软舒适的真皮椅上。
扶手处是如同玉石触感,颜色却是深棕色,什么材质宋青岚看不出。
她直接问:“胡教授,您叫我来是……”
她想,胡教授特地将她叫到办公室来,应该是为了给她更有挑战性一些的活儿。
否则,就之前那些活儿,也没有必要将她特地从李教授的组里要过来了。
“小宋很喜欢干活儿啊,呵呵,年轻人有进取心是好事。”
胡教授坐在办公桌后,胖胖的脸上笑容憨厚,一双透过厚厚玻璃镜片的目光却泛着精光。
“但是啊,我们学校的学生,做什么事都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光懂得干蛮力。”
胖胖的身体往前倾,搭在办公桌上的手交叉握在一起,他看着宋青岚笑了笑。
“你说是不是?”
宋青岚:“胡教授您继续说。”
“再有能力的个体,永远比不上团队的力量,我知道,能上我们学校的一个个的都很有傲气,但是你看这么多年学校的杰出校友也就那么些人嘛,是不是?”
宋青岚没说话。
“我知道,小宋你很优秀,也很有野心,但你这个人吧,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点人情味,人在团队里做事,要融入团队这样大家的效用才是最高的嘛,我也不说远了,就说昨晚只有你才喝了一小杯啤酒。我们中国的酒文化那是源远流长的精华啊。”
-
宋青岚回到活动中心教室的时候,里面的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摆弄自己面前的电脑。
宋青岚回到位置上,过来了一个女生。
这个女生是研究生学姐,在胡教授的组里待了一年多。
她用手指敲敲宋青岚的电脑上盖。
“胡教授都跟你说了吧,待会儿别走啊,我带你去换身衣服。”
宋青岚一愣,接着慢慢皱起眉:“换衣服?”
“是啊。”
宋青岚这样长相的人,走到任何地方都是吸睛的存在。
偏偏衣着朴素得可以称为简陋,若不是脸和身形撑得住,放任何人穿这身去都显得寒酸了。
“是啊,胡教授跟你说了的吧,今天有个饭局让你一起去啊。”
学姐说起这话时,语气难免有点酸:“你可是我们组里第一个这么快就带你去饭局的,我要是你,我早就一个人偷着乐了。”
胡教授是说了,可这和衣服有什么关系?
宋青岚没说话,但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表达出了这个意思。
学姐看她的目光就像看个呆子。
“你知道去什么场合吃饭吗?就穿你这身去啊?你自己不嫌丢人,还丢我们学校的人呢。”
她上下打量宋青岚,仿佛在判断她的价值般的目光:“你要改造的地方多了,不光是衣服,还要再弄个头发,妆也要化,高跟鞋么……嗯,就不用了。”
她撩了一下耳发,露出泛着精致冷光的耳坠:“多少人抢着都想去的地方呢。”
说完,她就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走了。
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的研一学姐,坐在离宋青岚很近的位置,自然听了全程。
她慢慢地坐近了一点,看着宋青岚此刻的表情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似的,她小声开解:“哎呀,其实也没什么的,就是去吃顿饭,饭局上很多大佬呢,有些大佬一般人见都见不到,忙得都不会来学校开讲座的,你认识了也是多个人脉呀。”
“为什么是我?”
宋青岚看着她,静静发问:“我才大一,懂的还没有那么多,也不是和教授沾亲带故,这么好的事,为什么挑我?”
学姐露出些微尴尬的表情。
有些话,不明说不代表不是事实。
宋青岚忽然收拾了笔记本进书包,动作一气呵成。
在教室里一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背起包走了出去。
外面刮着一场不属于春天的风,树枝上在春天里刚长出的翠绿的繁茂枝丫,在大风里凌乱摇摆。
只有少许被风吹落,它们有着属于春天的力量,傲然挺立在枝头,任大风狂吹。
宋青岚紧抿着唇。
握着书包肩带的手用力捏紧,指骨泛白。
曾经,当她靠着自己的脸得到那份高薪暑期工有多么欢喜。
那么此刻,她的内心就有多么厌恶。
她越走越快,不自觉开始小跑。
想见到唐景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迫切,她想见到唐景汐。
一口气跑到了唐景汐的寝室楼下。
她给唐景汐打了电话,当“嘟嘟”声刚响起她就后悔了,这个时候的唐景汐应该正在上课——
“喂?”
甜甜的声音从听筒里轻轻地飘了出来。
宋青岚一愣:“汐汐?你没在上课吗?”
“你还记得我的课表呀?”
唐景汐的声音有点意外的高兴:“哎呀,别提啦,上午和思思她们一起去教室的路上,我那个来了嘛,肚子也有点痛,干脆就没有去了。”
“现在还痛吗?”宋青岚问。
“还好的,隐隐约约的,一阵阵的,你知道的嘛。”
她窝在上铺的小床上,抱着手机正和宋青岚聊得高兴呢,忽然听见寝室门响起敲门声。
“……等下哦,有人敲门。”
唐景汐慢腾腾从床上下来,打开门。
宋青岚在门外朝她浅浅地笑。
唐景汐惊讶极了:“我记得你说上午要去活动中心的呀,胡教授又放你假啦?”
她高兴地不顾自己刚刚还说有些痛经,原地蹦了一下:“胡教授人也太好了吧,那真是比李教授强太多啦。”
宋青岚微微抿唇,没说什么,进了309的门。
“你坐我的椅子吧。”
唐景汐将赵晴的椅子搬了过来,与宋青岚面对面坐着。
“上午我们满课,就是说啊,她们三个都不会回来的,只有我们俩,哈哈。”
上了大学后,她与宋青岚独处的时间就变少了,一想到这里,她高兴得似乎小腹处的绞痛也没那么难受了。
“真好。”她说。
宋青岚的手伸了过去,握住了唐景汐的手。
“汐汐。”
唐景汐:“嗯?怎么啦?”
“你肚子还疼吗,要不要我出去给你买药?”
“不疼啦。”
唐景汐笑眯眯地说:“神奇吧,接到你电话的时候还有点疼呢,我那会儿窝在床上刷笑话让心情好一点呢,一见到你呀,我就没那么疼了,早知道你有这个作用,我就该早点和你说的,哈哈。”
“不疼就好。”
唐景汐心情很好,可是宋青岚望向她的目光沉沉中似乎有些隐隐的、却浓烈的忧伤。
她不禁心里有点慌:“你怎么啦?”
我没事。
这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是宋青岚已经说得非常习惯的三个字。
自小如此。
很疼吧?
——打架去医院缝针时,景新雨问她。
她摇头。
腿酸不酸,休息一会儿吧?
——小时候打乒乓球准备比赛,每天疯狂跳绳扎马步,郑教练问她。
她说还好。
宋超走了之后,身边人关心她。
她一遍遍地告诉别人,也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还好,我可以。
从那个遥远的北方山里的小村落,她到了安市,又到了北京,一路走来,她将自己封在一个似乎不会累不会委屈心酸的强大躯壳中。
可进了胡教授的组后,她愤怒、她委屈、她不甘,那个强大的躯壳隐隐地似乎有了裂痕。
唐景汐的手很软,十指不沾阳春水。
温温热热的裹住宋青岚的手。
“你怎么啦?”她语气软软的,又问了一遍。
大大的眼睛,像一汪清泉,盛满了干净的、纯粹的关切。
“我不太好,很不好。”
宋青岚终于有勇气说出这一句。
曾经以为千难万难的一句话,出口的瞬间,她忽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盈。
真好。
她用尽全力,强撑了那么多年,现在终于向自己承认——
她不是坚毅如冰的神。
她只是宋青岚。
作者有话说: